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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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兒,除非你鑽天入地,否則管你什麼老闆,就是日本鬼子龜山,老子也……他加快了腳步,右手探入衣兜裡,緊緊握住那件報仇的武器,腦海裡閃出一幅稱心的圖畫:他冒充顧客進入橡膠行了,那個原告大肚子老闆被他哄到無人黑暗角落,嗖的一聲亮出匕首,象老鷹捉小雞似的掐住對方的脖子:“睜開狗眼,認識我姓韓的。

    不!用不着提名道姓,幹脆說:還了老子的車帶也不肯完,記牢,今後不準作壞事,敢說半個不字,削下你的腦袋,當夜壺使喚。

    ……”他陶醉在複仇的幻想裡,毫不在意地闖過日本憲兵隊,鐵栅欄内那個站崗的日本兵,睜圓驚疑的眼睛,對他注視了許久。

     他跨過市府後街,穿了兩道胡同,到達紫河街。

    剛登上丁字路口,想起附近胡同裡有兩家橡膠商人。

    “也許就是他們幹的。

    ”他返身鑽進這個平素很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名稱的胡同。

    時間已是十點以後了,胡同深處有幾隻路燈,燈光微弱,看看要被周圍的黑暗吞噬進去。

    燕來踱進胡同幾步,發現側面門縫裡透出燈光,估計是橡膠商人,走到跟前一瞧,是兩個戴眼鏡的鞋匠正在納鞋底,一時又感到自己記錯了地方,撤步就往回走。

    正在這時,聽得胡同口有人問: “幹什麼的?”從聲音裡,不象普通人問話。

    韓燕來按照城市生活的經驗,回答:“我住在這胡同裡,出來解手的。

    ”想到自己帶的那件東西,心裡直嘀咕:要來搜身怎麼辦。

    還好,問話的人沒近前來,他乘此機會朝着相反方向溜走。

    路上留神細聽,身後沒人跟進,私下正在慶幸,不料快出胡同時,迎面突然有人擋住: “幹麼去!” “到紫河街買點吃的!” “慌張什麼?”迎面說話的人已站在電燈下,韓燕來看見來人那兩道滿帶兇氣的八字眉,一雙滴溜亂轉的猴兒眼,猴兒眼正眯細着朝黑暗中搜索韓燕來的形狀。

    象突然發現渾身斑點、揚頭吐舌的毒蛇一樣,韓燕來猛然想起:來人就是二十天前在路西捆打他的那個戴黑眼鏡的特務。

    他打了個寒噤,登時倒退了一步。

    “真要被他認出來,個人、家庭、楊叔叔、革命工作,嘿呀,這還了得?……”欲待轉身回走,身後有人跟來了,還不住地亂打電筒。

    眼前的特務用捕捉獵物的姿勢逼近跟前了。

    這時韓燕來的醉意完全消失,急中生智,咽了口唾沫,細聲說:“我是老百姓,啥也沒帶着,不信你看!……”騙得對方伸長脖子窺探時,他猛搶一步,對準八字眉心,狠狠地打出一拳。

    對方眼冒金星,“哎喲”一聲,跌倒在地。

    韓燕來奪開道路沖出胡同口。

     被擊中的這個家夥正是藍毛,因為捕殺抗日人員有“功”,受到日本人的賞識,被提拔到偵緝隊。

    這小子新官上任又逢年關,想在日本人面前獻殷勤,顯示自己,便親自帶隊深夜查勤。

    想不到頭一天夜裡,便領受了這樣沉重的當頭一拳。

    他感到頭顱似乎被敲碎了,當時仆倒在地,神志稍一清楚,顧不得起身,馬上從袋裡掏出口笛,拚命地嘶吹。

     韓燕來沖出胡同口有五十米,聽見有人向他鳴槍發射。

    吓的他疾轉身軀鑽到小巷裡去,剛想蹲下躲避,聽得後面有成群成夥的人呼喝着追趕前來。

    他沒命地朝裡面跑。

    跑着跑着擡頭一看,巷口盡頭,路燈照着一塊藍色搪瓷牌,上寫“此巷不通行”。

    這一來使他萬分焦急,前進不得後退不能,一時感到頭頂上的電燈光線特别強烈,敵人隻要追進胡同,很遠就可能發見他。

    心裡一急,俯身撿起塊磚頭,猛朝燈泡投擲,燈泡破滅後,才意識到燈杆靠近的是高牆,一秒鐘也沒遲緩,他用猴兒爬竿的手段,攀上牆頭。

    敵人追進胡同的時候,他已爬上了毗鄰的房頂。

     為了減少音響,他脫掉鞋,彎下身子,輕輕伏行,爬過很多平房和瓦房後,他蹲下來,聽了聽四下都很安靜。

    擡頭望天,天空繁星密布,四下空曠凄冷,唯有紫河街南面的奎星閣,高高伸入雲際。

    看到奎星閣,他知道離開闖禍的地方很遠了。

    這時候他那顆沸騰的心才稍微鎮靜。

    低下頭,發見自己是騎在一堵很高的圍牆上,圍牆南面是高大的瓦房,兀自靜悄悄地酣睡了。

    北面是一套獨立的小庭院,坐北朝南,裡面還有燈亮,燈光被窗帏遮住,在深夜霧氣彌漫中,看去是黃澄澄灰蒙蒙的。

     “要是屋裡的人都睡熟了,可以通過這家淺宅院,下牆逃走。

    ……”他的想法沒完,感到點燈的屋裡有音響。

    側耳細聽,象是有人撕擄和争奪什麼,偶爾還夾雜着低聲喝斥。

    “自己滿屁股流鮮血,還能管别人長痔瘡。

    ”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但當屋裡這種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好奇心加上青年人的火爆脾氣,使他無法控制自己了,瞧了瞧前面靠牆地方,有磚砌的花池,若從那裡下去,不費事也不會發出音響,貼着牆根可以挨近窗戶。

    他按着所想的出溜下牆,踮着腳尖挨近玻璃窗,眯細起眼睛隔着窗帏露縫處來個木匠吊線。

     屋子分内外兩間,東面是寝室,沙發床上無人,兩條绛紅色的緞被,滾落地面,一隻木屐底朝天,另隻不知去向。

    外間屋有方桌,上面擺着瓶酒罐頭,牆上有挂鐘,時針指向下一點。

    韓燕來正看着,忽聽牆角有響動,仔細瞧去,發現一個墩實個子,上披睡衣,下打赤腳,蒜瓣形的腳鴨子揪踩着地毯。

    韓燕來斷定他是個日本鬼子,但不知他弓腰捕捉的是什麼,隻聽見他呼哧呼哧的仿佛同誰角力。

    猛然被捉的東西翻過身來。

    原來是一位頭發蓬散、衣襟撕破、滿臉怒氣、眼睛急得快要發瘋的姑娘。

    從她的表情裡,韓燕來明白了一切。

     “是這樣的事情。

    ”韓燕來躊躇了,日寇侵略中國,日本鬼子欺負中國女人的事并不稀少,自己才從禍坑裡爬出來,不願再朝災井裡跳。

    他想悄悄地離開,但做不到。

    姑娘那憤怒燃燒的眼睛,倔強不屈的臉色,又吸住他的兩條腿。

    屋裡激烈的搏鬥進行着,窗外青年的怒火也逐漸上升,突然日本鬼子又把姑娘撲倒在身下了。

    韓燕來什麼也沒考慮,劈手拉開風門,搶走幾步,站立在日本鬼子的面前。

     乍見到屋裡進來人,鬼子吓了一跳:“大門和通前院的便門都鎖啦,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咦!”當發現對方赤手空拳,特别看到他是中國人的時候,他完全恢複了鎮定和自信,他的優越感油然而生,仿佛韓燕來在他屋裡多站一會,都傷害了他的尊嚴和體面。

     “你!滾出去!”他命令着。

     “你!放開她!”同樣是命令。

     鬼子感到沒有理喻的必要,抛下姑娘,站起身形,撲趕過來,動手就要毆打。

    韓燕來閃過他的拳頭,乘勢搡了他一把,鬼子(他習慣了打人,從沒想到住在城市裡的中國人敢和他還手)沒有防備,打個趔趄,險些栽倒。

    他狂怒了,站穩身,使足力氣猛撲韓燕來,後者支架住,兩人打在一起。

    韓燕來原是激于義憤,腦子一熱就沖進來的,他主要是想拯救這位不肯受屈辱的姑娘,并沒想把對方怎樣;怎耐這個家夥噴着惡臭的酒氣,扭住燕來撕皮擄肉地下毒手。

    韓燕來帶着滿腔怒火,雙手招架住上面,瞅個空子擡起右腳朝着對方肋部猛踢一下,這個家夥兩手松開倒退了兩步,随着沉重的響聲跌在地闆上,就象從空中掉下個大件行李。

    他爬起來頭也不回,直竄進裡間屋去。

     “你……你……快離開!”姑娘急的話不成句,從她神情上可以看出,如果韓燕來再遲一步,必然有生命的危險。

     “你不認識他,是龜山經理呀……”姑娘又催他離開。

    聽說是龜山,韓燕來發楞了,“權在多田,錢在龜山”。

    他在省城經濟界裡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是經濟顧問、經濟特務,發橫财的資本家。

    幾個鐘頭之前,他還驅使爪牙,劫奪自己的财産,現在狹路相逢了,他對他怎麼辦呢?韓燕來一時猶豫不決,一方面是懼怕龜山幾分,同時又覺得他更加可恨,“還有她……”他看了姑娘一眼。

     “逃你的命,不要管我。

    ”她這句話倒起了相反的效果,韓燕來是個沒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的人,怎能虎頭蛇尾有始無終呢?他楞着的時候,龜山出來了。

    倒提着王八盒子,克哧一聲頂好子彈,舉起槍口對準韓燕來的腦門,看看就要摟火,姑娘尖喊一聲,緊跑兩步,全身遮住韓燕來。

     “龜山先生,我求求你,放走他!” “他的是什麼人?” “他……他是我的表哥!” “你的撒謊,他,土匪的幹活!”把姑娘推搡到一邊,槍口又對準韓燕來的胸膛。

    從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