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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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就能在敵人心髒中燃燒起來……”想到這裡,立刻覺得心明眼亮,胸懷舒暢,西城樓上那兩隻電燈不再是鬼眼,它們變成有情的笑眯眯的眼睛了。

    他從毛衣兜裡掏出雙拳,伸開兩臂,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侵入肌骨的寒氣,被他火熾的熱情戰勝了。

     時間長了,還是冷得無法入睡。

    他扭轉身,朝南走去。

    廣場盡頭,是個大坑,一條白色的羊腸小徑,直伸到西下窪子。

    大坑漫坡處,地勢低窪,可以擋風,楊曉冬蹲下來,兩隻眼睛立刻眯成一條線。

     第二次火車吼叫,他從夢中醒來,渾身冰冷,鼻孔酸癢,手腳凍的生痛,穿在他身上的似乎不是棉袍棉褲,而是冰涼梆硬的铠甲,寒氣穿刺到每個毛孔。

    他搬起一塊滿帶霜雪的石頭,不停地舉起又放下,直到精疲力竭的時候,生命的活力才被他呼喚回來。

    這時,大地漸漸發白,周圍景物的輪廓越看越清楚了。

     這樣早的時光,一個陌生人孤零零地站着,實在不妥當,快去西下窪吧,也許韓家沒去南郊就搬到這裡呢。

    他剛走到大坑坡口,從對面走來一個年輕小夥子,手裡挎個淺竹籃。

    兩個人,一個上坡,一個下坡,他躲避不及,同對方正撞了個滿懷。

    小夥子用審查的眼色端詳着他,楊曉冬看到來人并無惡意,便主動讓開道路。

    來人又盯了他一眼,象是思索着什麼走開了。

    這樣一來,倒使楊曉冬沉不住氣,偷眼瞟着那個人走遠後,踉踉跄跄沿着小道奔向西下窪。

     西下窪冷靜無人,到處是一片白霜蓋地,突出屋際的常青柏樹象滾了一層白粉,迎街口有棵楊柳樹,枝條粘滿了霜雪,沉沉下墜。

    天色昏昏,霧氣沼沼,大地和天空都被銀灰色的氣團籠罩着。

    “糟糕!窮漢趕上閏月年,看光景要降一場大雪。

    ”楊曉冬一面想着,一面踏上這塊小小的盆地。

    突然發見迎面那棵柳樹身後站立着一位小姑娘,她正朝他走來的路上擡頭眺望。

    小姑娘有十四五歲,體格玲珑,舉止活潑,鴨蛋臉凍的绯紅,微黃蓬松的頭發結成兩個發錐,眼神動中含笑,薄嘴唇微微翹起,象一朵剛開的小喇叭花。

    她上身穿着紫色的露棉絮的薄襖,下邊是補釘縫成的黑夾褲,雖然穿的單薄,但她精神奕奕,看來,嚴寒天氣對她并未發生什麼生理上的影響。

    她見到楊曉冬,現出驚奇的表情,随即讨好地說:“先生,你早呀!” 楊曉冬向來喜歡孩子,這個小姑娘,一見面,便使他從心裡喜愛,因而随口答應:“我才下火車。

    ”發現小姑娘直端詳他,改口說:“小姑娘,你冷呵!” “我呀!我不冷,看你渾身冰雪,那才真冷呢。

    到我家取取暖吧!餓了的話,吃上幾個油炸馃子。

    ” “你家在哪裡?” “就是身後這個門。

    ”發現對方有些遲疑,她接着說:“家裡就是我一個人,方便的很。

    ”楊曉冬并不餓,他想找個清靜地方,一則免得出是非,二則可以順便打聽韓家的下落,即使找不到,也可躲避風雪,消磨時間,等到九點鐘他好與銀環會面,他答應了。

     楊曉冬坐在小姑娘的家裡,想起她剛才的神情,便主動地向她解釋:他是從北京來的旅客,下火車還不久,來到西下窪看望朋友,因為天氣過早,怕朋友起不了床,特意繞到這裡轉一轉,消磨點時間。

    小姑娘聽罷就說:“先坐下休息休息,等一會兒我給你烤幾個馃子吃,肚子飽了,身體暖和了,再找朋友去夠多好。

    ”楊曉冬坐下後,一面同小姑娘說話,一面信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書,掀開書,發現是本《天方夜譚》。

     “小姑娘,這本書是你看的嗎?” “書是哥哥的。

    我也看過,有些字,花裡胡梢的,認不全。

    ” 楊曉冬一面聽她說話,一面翻書,發現書裡印蓋着省城師範圖書館的藍色圖章。

    正待問什麼,忽聽對面屋裡有人喊:“小燕兒,你燕來哥哥出車了沒有?”小燕尖聲作了肯定的回答。

    楊曉冬看了書本圖章,又聽到叫燕來的名字,有意識地問道: “小姑娘,你貴姓?” “我姓韓。

    ” “姓韓?是從菊花胡同搬來的?” 小姑娘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們住過菊花胡同門牌三十七号嗎?”楊曉冬揚起兩道黑眉,眼睛睜的大大的,等着她回答。

     小姑娘顫抖了一下,從新上下打量着過路的客人。

    客人的臉是忠厚的,眼神是慈善的,沒有可懷疑的地方。

    但她沒答腔。

     “有位叫老韓的工友,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不知道。

    ……”小姑娘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她想起哥哥說過:城裡是鬼子的天下,關于父親的事,對誰也不許說。

    于是她搖了搖頭,兩條發辮随着擺動了幾下。

     “用不着害怕,我在師範學校跟老韓一塊鬧風潮,我們是知心換命的朋友。

    告訴我,你是老韓哥的什麼人?” 他的真情流露的臉色,不容人有任何懷疑,她率直地答複了他。

     “呵呀!我的天,大海尋針,針在眼前,世界上竟有這般巧事,你竟然是老韓的女兒。

    那你燕來哥哥呢?” “我哥哥?”她反問着。

    “在廣場邊上跟你撞個滿懷的,不就是他?” “是他!”楊曉冬追憶着剛才那個年輕小夥的模樣。

    這時,窗外走過沉重的腳步聲,接着是洪亮的本地口音: “小燕!你跟誰說話?” “哥哥!趕快進來!”
雖然小燕家的房屋簡陋晦暗,對于一夜飽受風霜的來客,卻有無限的溫暖。

    客人蓋了兩條棉被,頭前升起火爐。

    火爐對面并排坐着韓家兄妹,客人要他們談談别來十年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