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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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吧。
&rdquo是的，以後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兩位可敬的老人家。
吾女至玉 至玉出生前，我曾不止千百次的煩惱，因為我一再為自己的遺傳性發生困惑。
有一堂講到與遺傳有關的課程時，我硬著頭皮，舉手起來問：&ldquo老師！我&hellip&hellip我會遺傳嗎？&rdquo老師露出白牙笑著說：&ldquo可能不會吧！&rdquo他的話是不肯定的，可能不會，當然也包括&ldquo可能會&rdquo的成份。
要是會遺傳，那麼蒼天真是要喪我了，難道我所受的侮辱、作弄、恥笑、欺侮、折磨還不夠？還要再令我的後代&ldquo繼承&rdquo這種&ldquo十字架&rdquo？我悲觀了，如果證實會遺傳的話，我甯願一輩子不結婚，甯願獨挑這種揶揄。
當我疑惑這問題時，母親一再地保證&ldquo不可能&rdquo。
她的理由是：&ldquo如果你生下來的孩子會畸形的話，那麼，我與你爸爸也應該有一個畸形才對，也就是說，正常的人不一定生正常的孩子，畸形的人也不一定生畸形的孩子。
&rdquo盡管母親一再的安慰我，但仍然不能釋懷。
每當看到妻鼓起的肚子時，我就想到&ldquo腳&rdquo的遺傳。
我曾買過幾本有關遺傳的書，可是，由于不是專家，&ldquo術語&rdquo與&ldquo實例&rdquo仍然不能&ldquo相及&rdquo，最後還是一樣悲哀，難過。
我自己也相信，可能會遺傳，因為我認為生物的演變，乃是先天的突變與後天的進化交替的結果。
所以，我的心情随著孩子的出世，一天比一天驚喜，一天比一天焦慮。
終于産期屆至，我陪她到省立醫院，那天正好是一月一日，大家都放假去了，隻剩下幾位值日的護士，所以任她痛得死去活來。
看到她那種&ldquo最高級的痛苦&rdquo，使人既不忍心又感慨。
母親正好也在我的身邊。
想到母親生我時，必定也是如此吧？那麼，一位母親為了生一個孩子，簡直就是一場苦鬥。
順利了，生個&ldquo孝&rdquo或&ldquo不孝&rdquo的子女；失敗了，隻好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天下不孝的子女，我倒建議讓他（她）到&ldquo産房&rdquo去看看，聽聽母親為我們的哀号，也看看她們為我們所流的&ldquo血&rdquo&ldquo汗&rdquo&ldquo淚&rdquo。
然後，再看看她們對嬰兒微笑，聽聽她們低沉、溫柔甜蜜的&ldquo兒語&rdquo。
她被母親扶進&ldquo産房&rdquo，我坐在門口傾聽著，想著：我就要當&ldquo爸爸&rdquo了！我高興得想跳起來。
可是，如果生下來，腳像我要怎麼辦？怎麼辦呢？突然&ldquo産房&rdquo傳來一聲最美麗，最動人，最宏亮，最可愛的哭聲。
我站了起來，等待著他的光臨，玻璃門打開了，媽媽從裡面出來，我迫不及待的問：&ldquo腳怎麼樣？&rdquo&ldquo四肢健全。
&rdquo啊！我實在太高興了。
當時的喜悅，簡直無法用筆來形容。
至玉就這樣來到我的家。
至玉的來臨，帶給我無限的欣慰。
她像是&ldquo犛牛之子&rdquo。
我愛她超過我自己，雖然她長得不像我，像繼钊，但個性卻有點像我──倔強、害羞。
她現在才一歲半而已，但一舉一動有時卻比我兄弟那些三、四歲的小孩還要聰明可愛。
她七、八個月就會吃龍眼，而且肉吃完，核子尚知吐出來。
因此家人都稱她為&ldquo吃王&rdquo，除了&ldquo吃&rdquo外，她還會&ldquo舞&rdquo，一聽到弟弟的吉他，或其他的音樂，就會手&ldquo搖&rdquo腳&ldquo踢&rdquo。
在電視機前面更是活潑，她會學著明星轉身子，雖然還不會講話，卻會咿呀咿呀地跟著歌星唱。
因為我們都在外做事，至玉就交給母親來照顧。
我們一回家，媽媽就口沫橫飛的數說她的種種。
聽說有一次，媽媽病了，蹲在地上嘔吐，她看到了，便一邊哭一邊拉母親起來，見母親流淚，還會用小手指去&ldquo劃&rdquo幹。
爸爸也說，至玉真是個奇才，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尚未看過一個小孩子這麼聰明。
她著實很懂事，好像知道我是&ldquo異人&rdquo似的，每當我回家時，她就跑過來抱著我的&ldquo腳&rdquo摸一摸，有時還會拿小圓椅子放在我身旁，然後拉著我的手要我坐下。
第一次看到這種動作時，我感動得緊抱著她，流下激動的眼淚。
她也很慷慨，隻要她手上有東西，隻要她周圍有人，定會把手上的東西，一個一個分給大家。
因為我們家是個大雜院，孩子特别多，看到她跑過來，跑過去的分零食給比她大的孩子吃，我與妻欣慰地笑了。
啊！吾女至玉！一位未滿兩歲的孩子，我能希望她做什麼事呢？在此隻寄望她将來，以其愛心去愛她的民族，愛她的同胞。
因為我曾受到廣大人群的愛，也希望她去愛廣大的人群。
潘廳長的召見 說來我也夠幸福的，到處受到溫情、鼓勵與安慰。
當高中畢業的時候，報紙曾大大地鼓舞著我，使我受到廣大社會的幫忙與協助，甚至當時的教育廳長也曾以書面在中華日報表示：&ldquo對鄭豐喜的這種苦學精神，甚表欣慰，祝福他此次聯考能夠順利錄取，日後如有困難，我們願盡力去幫助他。
&rdquo 在我二年級上學期時，突然接到學校當局的通知，要我填表，領取由特種教育基金委員會所撥放的獎學金一千元。
從此以後，每學期不少，直到畢業為止，我就靠著這些獎學金來完成學業。
所以在找到工作，安定下來的時候，我想到了他──偉大、仁慈的廳長，本來想直接去拜谒他，但自感身分卑微，不敢冒昧，隻好寫一封信，向廳長緻最高的謝意。
想不到信寄出不久，立即接到特教會蔡明悌先生的來信，謂：&ldquo奉交下&hellip&hellip拟親自到貴府拜訪慰問，請示路程車班與時間。
&rdquo我太激動了，金錢上的幫助，已經沒齒難忘了，尚派人要來慰問我，像這種厚待怎麼敢當呢？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蔡先生來的時候，正巧我與妻回屏東娘家去了，使他撲個空，怅然而歸。
回去後，來信說：&ldquo有空再來。
&rdquo然而不久他病倒了，入院開刀。
知道這消息後，我為他難過，也感到抱歉。
于是，我同内人趕到台中去，好不容易上樓，找到了特教會。
可惜，蔡先生出差去了，在惆怅的當兒，裡面的小姐問：&ldquo找他何事？&rdquo我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很熱心的說：&ldquo那你可以直接去谒見廳長嘛！&rdquo 當我們在廳長室的幾位人員招待之下，我們坐在那裡等候廳長的接見，因為他那時正在會客室與一群外國人談話。
有位年輕人拿了一張便條，請我寫下來見廳長的動機與其他。
不久，那群外賓出來了，年輕人将我的&ldquo便條&rdquo遞給廳長。
我們夫妻倆就在他的指引下，心跳的走進廳長室，潘廳長笑容可掬的請我們坐下，因為我們從未見過&ldquo大人物&rdquo，所以不敢太接近，隻坐在沙發椅的最旁邊，廳長卻和藹的說：&ldquo坐過來！坐過來！&rdquo他的垂愛，他的關懷，使我們内心的恐懼消失了。
因此，我們有說有笑。
他是幽默的、是開朗的，對我們是仁慈的、博愛的。
聽完我的故事時，頻頻點頭，并且一再地誇獎：&ldquo不簡單，了不起。
&rdquo後來，他微笑地問：&ldquo你們怎麼認識的呢？&rdquo當我陳述著我們過去&ldquo相識&rdquo的經過時，他很是感動，并且極力稱贊她的&ldquo偉大、不平凡&rdquo。
他曾經問起我的家，我的學校，我的生活點滴，他沒有官架子，更沒有官腔，簡直就像家人話家常，以緻在他面前，我們輕松、愉快、無所不談。
在約一點锺的談話中，他三次同我握手。
第一次是，當我們進去時握手表示&ldquo歡迎&rdquo，第二次是，聽完我的求學經過，握手表示：&ldquo别灰心，别向環境低頭，成功就在眼前了。
&rdquo第三次是，将離别時，握手表示：&ldquo别後，希望你更加努力，對教育作更大的貢獻。
并預祝成功！如意！&rdquo當我蹑腳走那滑溜溜的地闆時，他在身邊一直扶著我，這種舉動使我終身難忘。
走出會客室，那年輕人及部份工作人員都站起來送行，他還幫我提行李。
臨走時，廳長告訴我們，以後如遇到困難，可以寫信跟他聯絡，隻要可能，他願替我們解決一切。
當我們走出走廊，他還站在門口吩咐道：&ldquo下樓梯要小心點。
&rdquo于是，我與内人，帶著滿懷的喜悅、歡暢與感激離開了最富人情味的教育廳，最令人崇敬的廳長。
演講 ｘ月ｘ日。
忽然接到北港高中戴校長的一封信，信上說：&ldquo&hellip&hellip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北高第十九屆的創校紀念日，假依仁堂舉行紀念大會。
希台端能出席大會，報告你的奮鬥簡史，以鼓勵在學同學及時努力讀書&hellip&hellip。
&rdquo看完信後，我興奮、激動、欣喜、惶恐，一股複雜的情緒萦回腦際。
國小時代的&ldquo演講比賽&rdquo又浮在我的記憶裡，創痛、悲憤，已成過去。
現在我要上台&ldquo演講&rdquo了，怎不令人興奮呢？尤其我一再地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成為一位演說家，希望站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發表我的經驗、我的思想。
猶記過去，我總愛&ldquo站&rdquo在桌旁，裝腔作勢，搖頭晃腦地學習老師或大人物講話。
想不到現在，竟要像&ldquo大人&rdquo一樣地站在大衆面前講話，這種突如其來的消息，怎不讓我雀躍以及心跳呢？ 記得家長會會長陳先生說完後，戴校長站在麥克風前說：&ldquo今天，我們特地請到我們的校友鄭豐喜同學。
他可以說是我們創校以來奮鬥成功的第一人，現在就請他為我們講述一下他的奮鬥經過吧&hellip&hellip。
&rdquo此時台上台下掌聲雷動，我有點怯場，很不自然地走近台前：&ldquo我最親愛的學弟學妹們。
&rdquo此話一出，台下掌聲四起，笑聲紛紛。
我開始&ldquo話家常&rdquo了。
從出生到流浪，從流浪到再流浪。
還有田間生活──忍著寒風吹打，烈日熏烤；光著身子到處撿燃料，吊著竹籃撿花生、撿田螺、抛著籃子撿地瓜。
爬著汲水，捕蝗蟲。
以及四處張羅學費繳房租，避房東，再掙紮。
最後談到了我的現況──結婚、任教。
此其間，有好幾段是用吼的、用叫的，也有好幾段是嗚咽著講出來的。
因為當時的情緒激昂，語無倫次，不知是否&ldquo流利&rdquo。
但我看到男同學大部份都紅著眼眶，女同學也頻頻拭淚，而最使我驚訝的是：連戴校長也落淚了。
我在這次講話中，有這麼一段：&ldquo多少年來，上蒼不斷地用貧困、殘疾、交迫來苦我心志！勞我筋骨！餓我體膚！但它最多隻能給我暫時的挨餓、受凍。
深信它考驗不倒我！折磨不死我！為了生存！為了人性的尊嚴！為了更美好的明天！我握著拳頭！咬緊牙關！挺起胸膛！勇敢地、樂觀地，接受上蒼所給予的一切挑戰。
&rdquo 最後，我要同學們以他（她）們的身體、家庭、環境來和我比較，要求他（她）們，充分發揮上蒼所賦予他（她）們的優越條件，好為多難的家邦造福。
下台後，掌聲曆久不衰。
林蔡議員（現為監委）握住我的手說：&ldquo此次，你對他（她）們的鼓勵實在太大了。
&rdquo走出禮堂，有位與會的校長告訴我：&ldquo搬到北港來吧？&rdquo當我帶著滿懷的喜悅、輕松離開北高時，尚有一群學生們站在校門口目送。
此次的演講，是我第一次的演講，也将是我最難忘的一次演講。
徐督學的鼓勵 徐督學是一位仁慈、和藹、廉潔、平實的教育家。
記得六十一年度的上學期末吧！學校上上下下都在傳言，省督學要來。
于是大家不免緊張一番，其實徐督學并非如一般所想像的&ldquo毒蛇&rdquo那麼可怕，他來了，帶給口中一場熱鬧。
那時，因為我沒有住老遠的地方，是專任教員，所以上完課以後，就回家煮飯去了。
當我在井邊洗米時，本校蔡組長從老遠的地方就喊著：&ldquo老鄭！老鄭！&rdquo&ldquo什麼事？&rdquo他報告說：&ldquo聽校長講徐督學很關懷你，他想看看你，所以校長要我來&hellip&hellip。
&rdquo聽到這消息後，我興奮得眉開眼笑，徐督學為什麼會知道我呢？他是聽廳長談起？或留心報紙？還是校長告訴他的？抑或在閱覽資料發現的？不管那一樣我都應該感謝他。
因為他讓我感到榮幸，感到興奮。
回到學校，校長正在中廊等候，見了我，愉快的說：&ldquo徐督學想見見你，你同我上樓去吧！&rdquo來到校長室，徐督學見了我，站了起來。
校長介紹說：&ldquo這位就是鄭老師。
&rdquo他握著我的手：&ldquo辛苦了！辛苦了！近來好嗎？&rdquo聽到他這麼一問候，感動得幾乎講不出話來。
他示意我坐下，笑容可掬的問：&ldquo你住在那裡？&rdquo&ldquo家裡生活如何？&rdquo&ldquo爸爸媽媽都健康嗎？有沒有孩子呢？&rdquo我說：&ldquo有一個。
&rdquo&ldquo男的還是女的？&rdquo&ldquo是女孩。
&rdquo&ldquo放在這裡嗎？&rdquo&ldquo放在家裡，給我母親照顧。
&rdquo&ldquo那你們輕松多了，要照顧一個小孩，須要花很多的工夫，晚上還得起來忙&hellip&hellip。
&rdquo&ldquo是是是&rdquo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他又關心的問：&ldquo你兄弟多不多？父母和誰住在一起生活呢？&rdquo我告訴他說：&ldquo兄弟很多，有七個，爸媽現在與我們一起生活。
&rdquo他奇怪的問：&ldquo兄弟那麼多，為什麼父母要你來奉養呢？&rdquo我笑笑說：&ldquo因為現在我的經濟比他們好點！而且他們為我所花的心血也比其他的兄弟多，所以我樂意這樣做。
&rdquo他點點頭說：&ldquo是的，現在你們兩位都能賺錢，比他們耕田的要好得多。
&rdquo最後，他再度握住我的手：&ldquo但願你繼續努力、奮鬥。
祝福你進步，成功！&rdquo臨走時他問：&ldquo上下樓梯沒問題吧！&rdquo唉！一位毫無半點架子。
毫無半句官腔的督學，平易近人的風範，一直印在我的腦海中。
第二學期，他又莅臨本校，這次他來時，我正好在教同學們&ldquo作文&rdquo，他走過窗口時，向我揮手緻意，仍是那麼和藹可親。
當天降旗典禮，他上台去講話。
他說：&ldquo你們每位同學，對&lsquo決心&rsquo一定有特别的體認，為什麼呢？&rdquo他繼續說下去：&ldquo今天我在北高。
戴校長問我，放一段錄音帶給我聽好不好？他說這段錄音帶對學生的管教很有幫助。
因為他們曾經放這段錄音給一位犯了錯的同學聽，結果，他慚愧的流淚了。
向校長表示澈底的忏悔。
他還告訴我，這段錄音帶是由他們北高第九屆畢業校友，也就是正在貴校執教的鄭豐喜老師所講的。
在此我因時間的關系，不必重複。
相信你們對他都比我更了解，我在此隻告訴大家，你們每一位的身體都比他好，你們的家庭環境比鄭老師富有，你們的條件也比鄭老師優越。
那麼鄭老師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們一定也能，甚至還要超過他才對。
&rdquo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的&ldquo教育&rdquo演說。
因為這是出自徐督學心底裡的話，是他有感而發的。
我也沒有這樣激動過，徐督學的每句話，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坎裡。
我激動、我興奮、我注視著徐督學，眼睛濕潤了，學生們以尊敬、欽慕的目光投向這邊。
我握著拳頭：&ldquo這隻是開始，我的前途尚遙遠，但我有信心繼續奮鬥下去。
&rdquo 徐督學回去後，聽同事說，他到四湖也曾把我的故事講給同學們聽。
他的話，雖非當面誇贊我，但這種鼓勵，比任何方式還有作用，我一定會努力下去的。
不久，一件更令我興奮的消息發生了。
有一個升旗後的日子，校長走過來告訴我：&ldquo徐督學要我轉達他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将過去的奮鬥史，寫成一部書，他願意替你呈給上級，以便教育更廣大的社會。
&rdquo 自從聽到這消息以後，我既興奮又惶恐。
興奮的是：徐督學不擇細流，有意提攜我。
以這既貧且殘的身分，竟能得到上級的幫助，怎不令人興奮呢？而惶恐的是：像我這樣的文章──生澀、幼稚，像我這樣的環境──苦多于樂，隻賺取他人的淚水，不賦予他人的歡笑，有人要看嗎？如果對社會不能盡一點微薄之力，那不是辜負了徐督學、戴校長、廖校長以及所有關心過我的人嗎？
&rdquo是的，以後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兩位可敬的老人家。
吾女至玉 至玉出生前，我曾不止千百次的煩惱，因為我一再為自己的遺傳性發生困惑。
有一堂講到與遺傳有關的課程時，我硬著頭皮，舉手起來問：&ldquo老師！我&hellip&hellip我會遺傳嗎？&rdquo老師露出白牙笑著說：&ldquo可能不會吧！&rdquo他的話是不肯定的，可能不會，當然也包括&ldquo可能會&rdquo的成份。
要是會遺傳，那麼蒼天真是要喪我了，難道我所受的侮辱、作弄、恥笑、欺侮、折磨還不夠？還要再令我的後代&ldquo繼承&rdquo這種&ldquo十字架&rdquo？我悲觀了，如果證實會遺傳的話，我甯願一輩子不結婚，甯願獨挑這種揶揄。
當我疑惑這問題時，母親一再地保證&ldquo不可能&rdquo。
她的理由是：&ldquo如果你生下來的孩子會畸形的話，那麼，我與你爸爸也應該有一個畸形才對，也就是說，正常的人不一定生正常的孩子，畸形的人也不一定生畸形的孩子。
&rdquo盡管母親一再的安慰我，但仍然不能釋懷。
每當看到妻鼓起的肚子時，我就想到&ldquo腳&rdquo的遺傳。
我曾買過幾本有關遺傳的書，可是，由于不是專家，&ldquo術語&rdquo與&ldquo實例&rdquo仍然不能&ldquo相及&rdquo，最後還是一樣悲哀，難過。
我自己也相信，可能會遺傳，因為我認為生物的演變，乃是先天的突變與後天的進化交替的結果。
所以，我的心情随著孩子的出世，一天比一天驚喜，一天比一天焦慮。
終于産期屆至，我陪她到省立醫院，那天正好是一月一日，大家都放假去了，隻剩下幾位值日的護士，所以任她痛得死去活來。
看到她那種&ldquo最高級的痛苦&rdquo，使人既不忍心又感慨。
母親正好也在我的身邊。
想到母親生我時，必定也是如此吧？那麼，一位母親為了生一個孩子，簡直就是一場苦鬥。
順利了，生個&ldquo孝&rdquo或&ldquo不孝&rdquo的子女；失敗了，隻好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天下不孝的子女，我倒建議讓他（她）到&ldquo産房&rdquo去看看，聽聽母親為我們的哀号，也看看她們為我們所流的&ldquo血&rdquo&ldquo汗&rdquo&ldquo淚&rdquo。
然後，再看看她們對嬰兒微笑，聽聽她們低沉、溫柔甜蜜的&ldquo兒語&rdquo。
她被母親扶進&ldquo産房&rdquo，我坐在門口傾聽著，想著：我就要當&ldquo爸爸&rdquo了！我高興得想跳起來。
可是，如果生下來，腳像我要怎麼辦？怎麼辦呢？突然&ldquo産房&rdquo傳來一聲最美麗，最動人，最宏亮，最可愛的哭聲。
我站了起來，等待著他的光臨，玻璃門打開了，媽媽從裡面出來，我迫不及待的問：&ldquo腳怎麼樣？&rdquo&ldquo四肢健全。
&rdquo啊！我實在太高興了。
當時的喜悅，簡直無法用筆來形容。
至玉就這樣來到我的家。
至玉的來臨，帶給我無限的欣慰。
她像是&ldquo犛牛之子&rdquo。
我愛她超過我自己，雖然她長得不像我，像繼钊，但個性卻有點像我──倔強、害羞。
她現在才一歲半而已，但一舉一動有時卻比我兄弟那些三、四歲的小孩還要聰明可愛。
她七、八個月就會吃龍眼，而且肉吃完，核子尚知吐出來。
因此家人都稱她為&ldquo吃王&rdquo，除了&ldquo吃&rdquo外，她還會&ldquo舞&rdquo，一聽到弟弟的吉他，或其他的音樂，就會手&ldquo搖&rdquo腳&ldquo踢&rdquo。
在電視機前面更是活潑，她會學著明星轉身子，雖然還不會講話，卻會咿呀咿呀地跟著歌星唱。
因為我們都在外做事，至玉就交給母親來照顧。
我們一回家，媽媽就口沫橫飛的數說她的種種。
聽說有一次，媽媽病了，蹲在地上嘔吐，她看到了，便一邊哭一邊拉母親起來，見母親流淚，還會用小手指去&ldquo劃&rdquo幹。
爸爸也說，至玉真是個奇才，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尚未看過一個小孩子這麼聰明。
她著實很懂事，好像知道我是&ldquo異人&rdquo似的，每當我回家時，她就跑過來抱著我的&ldquo腳&rdquo摸一摸，有時還會拿小圓椅子放在我身旁，然後拉著我的手要我坐下。
第一次看到這種動作時，我感動得緊抱著她，流下激動的眼淚。
她也很慷慨，隻要她手上有東西，隻要她周圍有人，定會把手上的東西，一個一個分給大家。
因為我們家是個大雜院，孩子特别多，看到她跑過來，跑過去的分零食給比她大的孩子吃，我與妻欣慰地笑了。
啊！吾女至玉！一位未滿兩歲的孩子，我能希望她做什麼事呢？在此隻寄望她将來，以其愛心去愛她的民族，愛她的同胞。
因為我曾受到廣大人群的愛，也希望她去愛廣大的人群。
潘廳長的召見 說來我也夠幸福的，到處受到溫情、鼓勵與安慰。
當高中畢業的時候，報紙曾大大地鼓舞著我，使我受到廣大社會的幫忙與協助，甚至當時的教育廳長也曾以書面在中華日報表示：&ldquo對鄭豐喜的這種苦學精神，甚表欣慰，祝福他此次聯考能夠順利錄取，日後如有困難，我們願盡力去幫助他。
&rdquo 在我二年級上學期時，突然接到學校當局的通知，要我填表，領取由特種教育基金委員會所撥放的獎學金一千元。
從此以後，每學期不少，直到畢業為止，我就靠著這些獎學金來完成學業。
所以在找到工作，安定下來的時候，我想到了他──偉大、仁慈的廳長，本來想直接去拜谒他，但自感身分卑微，不敢冒昧，隻好寫一封信，向廳長緻最高的謝意。
想不到信寄出不久，立即接到特教會蔡明悌先生的來信，謂：&ldquo奉交下&hellip&hellip拟親自到貴府拜訪慰問，請示路程車班與時間。
&rdquo我太激動了，金錢上的幫助，已經沒齒難忘了，尚派人要來慰問我，像這種厚待怎麼敢當呢？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蔡先生來的時候，正巧我與妻回屏東娘家去了，使他撲個空，怅然而歸。
回去後，來信說：&ldquo有空再來。
&rdquo然而不久他病倒了，入院開刀。
知道這消息後，我為他難過，也感到抱歉。
于是，我同内人趕到台中去，好不容易上樓，找到了特教會。
可惜，蔡先生出差去了，在惆怅的當兒，裡面的小姐問：&ldquo找他何事？&rdquo我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很熱心的說：&ldquo那你可以直接去谒見廳長嘛！&rdquo 當我們在廳長室的幾位人員招待之下，我們坐在那裡等候廳長的接見，因為他那時正在會客室與一群外國人談話。
有位年輕人拿了一張便條，請我寫下來見廳長的動機與其他。
不久，那群外賓出來了，年輕人将我的&ldquo便條&rdquo遞給廳長。
我們夫妻倆就在他的指引下，心跳的走進廳長室，潘廳長笑容可掬的請我們坐下，因為我們從未見過&ldquo大人物&rdquo，所以不敢太接近，隻坐在沙發椅的最旁邊，廳長卻和藹的說：&ldquo坐過來！坐過來！&rdquo他的垂愛，他的關懷，使我們内心的恐懼消失了。
因此，我們有說有笑。
他是幽默的、是開朗的，對我們是仁慈的、博愛的。
聽完我的故事時，頻頻點頭，并且一再地誇獎：&ldquo不簡單，了不起。
&rdquo後來，他微笑地問：&ldquo你們怎麼認識的呢？&rdquo當我陳述著我們過去&ldquo相識&rdquo的經過時，他很是感動，并且極力稱贊她的&ldquo偉大、不平凡&rdquo。
他曾經問起我的家，我的學校，我的生活點滴，他沒有官架子，更沒有官腔，簡直就像家人話家常，以緻在他面前，我們輕松、愉快、無所不談。
在約一點锺的談話中，他三次同我握手。
第一次是，當我們進去時握手表示&ldquo歡迎&rdquo，第二次是，聽完我的求學經過，握手表示：&ldquo别灰心，别向環境低頭，成功就在眼前了。
&rdquo第三次是，将離别時，握手表示：&ldquo别後，希望你更加努力，對教育作更大的貢獻。
并預祝成功！如意！&rdquo當我蹑腳走那滑溜溜的地闆時，他在身邊一直扶著我，這種舉動使我終身難忘。
走出會客室，那年輕人及部份工作人員都站起來送行，他還幫我提行李。
臨走時，廳長告訴我們，以後如遇到困難，可以寫信跟他聯絡，隻要可能，他願替我們解決一切。
當我們走出走廊，他還站在門口吩咐道：&ldquo下樓梯要小心點。
&rdquo于是，我與内人，帶著滿懷的喜悅、歡暢與感激離開了最富人情味的教育廳，最令人崇敬的廳長。
演講 ｘ月ｘ日。
忽然接到北港高中戴校長的一封信，信上說：&ldquo&hellip&hellip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北高第十九屆的創校紀念日，假依仁堂舉行紀念大會。
希台端能出席大會，報告你的奮鬥簡史，以鼓勵在學同學及時努力讀書&hellip&hellip。
&rdquo看完信後，我興奮、激動、欣喜、惶恐，一股複雜的情緒萦回腦際。
國小時代的&ldquo演講比賽&rdquo又浮在我的記憶裡，創痛、悲憤，已成過去。
現在我要上台&ldquo演講&rdquo了，怎不令人興奮呢？尤其我一再地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成為一位演說家，希望站在講台上，滔滔不絕地發表我的經驗、我的思想。
猶記過去，我總愛&ldquo站&rdquo在桌旁，裝腔作勢，搖頭晃腦地學習老師或大人物講話。
想不到現在，竟要像&ldquo大人&rdquo一樣地站在大衆面前講話，這種突如其來的消息，怎不讓我雀躍以及心跳呢？ 記得家長會會長陳先生說完後，戴校長站在麥克風前說：&ldquo今天，我們特地請到我們的校友鄭豐喜同學。
他可以說是我們創校以來奮鬥成功的第一人，現在就請他為我們講述一下他的奮鬥經過吧&hellip&hellip。
&rdquo此時台上台下掌聲雷動，我有點怯場，很不自然地走近台前：&ldquo我最親愛的學弟學妹們。
&rdquo此話一出，台下掌聲四起，笑聲紛紛。
我開始&ldquo話家常&rdquo了。
從出生到流浪，從流浪到再流浪。
還有田間生活──忍著寒風吹打，烈日熏烤；光著身子到處撿燃料，吊著竹籃撿花生、撿田螺、抛著籃子撿地瓜。
爬著汲水，捕蝗蟲。
以及四處張羅學費繳房租，避房東，再掙紮。
最後談到了我的現況──結婚、任教。
此其間，有好幾段是用吼的、用叫的，也有好幾段是嗚咽著講出來的。
因為當時的情緒激昂，語無倫次，不知是否&ldquo流利&rdquo。
但我看到男同學大部份都紅著眼眶，女同學也頻頻拭淚，而最使我驚訝的是：連戴校長也落淚了。
我在這次講話中，有這麼一段：&ldquo多少年來，上蒼不斷地用貧困、殘疾、交迫來苦我心志！勞我筋骨！餓我體膚！但它最多隻能給我暫時的挨餓、受凍。
深信它考驗不倒我！折磨不死我！為了生存！為了人性的尊嚴！為了更美好的明天！我握著拳頭！咬緊牙關！挺起胸膛！勇敢地、樂觀地，接受上蒼所給予的一切挑戰。
&rdquo 最後，我要同學們以他（她）們的身體、家庭、環境來和我比較，要求他（她）們，充分發揮上蒼所賦予他（她）們的優越條件，好為多難的家邦造福。
下台後，掌聲曆久不衰。
林蔡議員（現為監委）握住我的手說：&ldquo此次，你對他（她）們的鼓勵實在太大了。
&rdquo走出禮堂，有位與會的校長告訴我：&ldquo搬到北港來吧？&rdquo當我帶著滿懷的喜悅、輕松離開北高時，尚有一群學生們站在校門口目送。
此次的演講，是我第一次的演講，也将是我最難忘的一次演講。
徐督學的鼓勵 徐督學是一位仁慈、和藹、廉潔、平實的教育家。
記得六十一年度的上學期末吧！學校上上下下都在傳言，省督學要來。
于是大家不免緊張一番，其實徐督學并非如一般所想像的&ldquo毒蛇&rdquo那麼可怕，他來了，帶給口中一場熱鬧。
那時，因為我沒有住老遠的地方，是專任教員，所以上完課以後，就回家煮飯去了。
當我在井邊洗米時，本校蔡組長從老遠的地方就喊著：&ldquo老鄭！老鄭！&rdquo&ldquo什麼事？&rdquo他報告說：&ldquo聽校長講徐督學很關懷你，他想看看你，所以校長要我來&hellip&hellip。
&rdquo聽到這消息後，我興奮得眉開眼笑，徐督學為什麼會知道我呢？他是聽廳長談起？或留心報紙？還是校長告訴他的？抑或在閱覽資料發現的？不管那一樣我都應該感謝他。
因為他讓我感到榮幸，感到興奮。
回到學校，校長正在中廊等候，見了我，愉快的說：&ldquo徐督學想見見你，你同我上樓去吧！&rdquo來到校長室，徐督學見了我，站了起來。
校長介紹說：&ldquo這位就是鄭老師。
&rdquo他握著我的手：&ldquo辛苦了！辛苦了！近來好嗎？&rdquo聽到他這麼一問候，感動得幾乎講不出話來。
他示意我坐下，笑容可掬的問：&ldquo你住在那裡？&rdquo&ldquo家裡生活如何？&rdquo&ldquo爸爸媽媽都健康嗎？有沒有孩子呢？&rdquo我說：&ldquo有一個。
&rdquo&ldquo男的還是女的？&rdquo&ldquo是女孩。
&rdquo&ldquo放在這裡嗎？&rdquo&ldquo放在家裡，給我母親照顧。
&rdquo&ldquo那你們輕松多了，要照顧一個小孩，須要花很多的工夫，晚上還得起來忙&hellip&hellip。
&rdquo&ldquo是是是&rdquo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他又關心的問：&ldquo你兄弟多不多？父母和誰住在一起生活呢？&rdquo我告訴他說：&ldquo兄弟很多，有七個，爸媽現在與我們一起生活。
&rdquo他奇怪的問：&ldquo兄弟那麼多，為什麼父母要你來奉養呢？&rdquo我笑笑說：&ldquo因為現在我的經濟比他們好點！而且他們為我所花的心血也比其他的兄弟多，所以我樂意這樣做。
&rdquo他點點頭說：&ldquo是的，現在你們兩位都能賺錢，比他們耕田的要好得多。
&rdquo最後，他再度握住我的手：&ldquo但願你繼續努力、奮鬥。
祝福你進步，成功！&rdquo臨走時他問：&ldquo上下樓梯沒問題吧！&rdquo唉！一位毫無半點架子。
毫無半句官腔的督學，平易近人的風範，一直印在我的腦海中。
第二學期，他又莅臨本校，這次他來時，我正好在教同學們&ldquo作文&rdquo，他走過窗口時，向我揮手緻意，仍是那麼和藹可親。
當天降旗典禮，他上台去講話。
他說：&ldquo你們每位同學，對&lsquo決心&rsquo一定有特别的體認，為什麼呢？&rdquo他繼續說下去：&ldquo今天我在北高。
戴校長問我，放一段錄音帶給我聽好不好？他說這段錄音帶對學生的管教很有幫助。
因為他們曾經放這段錄音給一位犯了錯的同學聽，結果，他慚愧的流淚了。
向校長表示澈底的忏悔。
他還告訴我，這段錄音帶是由他們北高第九屆畢業校友，也就是正在貴校執教的鄭豐喜老師所講的。
在此我因時間的關系，不必重複。
相信你們對他都比我更了解，我在此隻告訴大家，你們每一位的身體都比他好，你們的家庭環境比鄭老師富有，你們的條件也比鄭老師優越。
那麼鄭老師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們一定也能，甚至還要超過他才對。
&rdquo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的&ldquo教育&rdquo演說。
因為這是出自徐督學心底裡的話，是他有感而發的。
我也沒有這樣激動過，徐督學的每句話，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坎裡。
我激動、我興奮、我注視著徐督學，眼睛濕潤了，學生們以尊敬、欽慕的目光投向這邊。
我握著拳頭：&ldquo這隻是開始，我的前途尚遙遠，但我有信心繼續奮鬥下去。
&rdquo 徐督學回去後，聽同事說，他到四湖也曾把我的故事講給同學們聽。
他的話，雖非當面誇贊我，但這種鼓勵，比任何方式還有作用，我一定會努力下去的。
不久，一件更令我興奮的消息發生了。
有一個升旗後的日子，校長走過來告訴我：&ldquo徐督學要我轉達他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将過去的奮鬥史，寫成一部書，他願意替你呈給上級，以便教育更廣大的社會。
&rdquo 自從聽到這消息以後，我既興奮又惶恐。
興奮的是：徐督學不擇細流，有意提攜我。
以這既貧且殘的身分，竟能得到上級的幫助，怎不令人興奮呢？而惶恐的是：像我這樣的文章──生澀、幼稚，像我這樣的環境──苦多于樂，隻賺取他人的淚水，不賦予他人的歡笑，有人要看嗎？如果對社會不能盡一點微薄之力，那不是辜負了徐督學、戴校長、廖校長以及所有關心過我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