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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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你在城上還沒聽見大獄裡的聲音更令人心驚!那些囚犯們不知哪裡的力氣,半夜三更的鬼喊,說是歡迎開門,大概那時有威風的獄卒們也不敢十分禁止他們?”他的嫂嫂提起了兩個月的回憶。

     “可不是!他們約好的,外面攻城裡面越獄放火,一燒一搶完事!聽說這是一個大人物的計策。

    ……” 白辮的老人将火柴擦的劃着,在暗中吸着關東的旱煙問喬仔:“大人物?什麼大人物?是誰?”他有點驚異了! “爹!你沒見說麼!是從前的京城大議員呢。

    ” “瞎說!議員會有這等計劃,雖然我也不信大議員便是好人。

    ”老人有些憤憤了,對于年輕人信口開河不以為然。

     “你哪裡知道,他們還說是自衛軍呢?……大議員能演說,能做文章,能運動票,——以前不是這樣麼?——還能當軍長!哈哈!可笑!上一次他們卻打不到城裡來,二千元,好歹打發他們滾蛋!……” “什麼自衛軍!果真是他這般人作弄出的勾當,真應該打!狠打他個落花流水!……”老人平淡寂寞的胸中提到這回事也激起他潛藏的怒火,因為他也知道鄰縣的焚燒與城外小村莊的劫掠。

    他覺得近來的環境與民衆的痛苦使自己也變成矍铄的戰士了。

     鄰家老婦人從層層皺紋的黃面皮上微浮出失望的苦笑,用她那下陷的嘴角撇一撇道:“呸!世道一天天的往下落!真是末梢子年了!活了八十多歲曾見過長毛,長毛比起現在的土匪與副爺們還好得多!固然也有将小娃子挑在竹竿槍上的,也有放火的,但一陣風就吹過去了。

    不像現在這一群去,那一群來,炸彈,大炮……” 這回憶提起白辮老人的感慨與奮發。

     “趙大嫂你忘了?你穿着大紅花鞋在豆葉地裡脫掉了一隻……”老人對于這已往的兵荒流離引起趣味的憧憬。

     趙大嫂的破蒲扇往地下一摔道:“算來六十多年了!” “甲子一周,這真到了‘下元’的時代,……好歹看他們年輕人鬧去,我現在沒有那橫背了樸刀到山谷中搜尋仇敵的力量了!” 他們互相談着英雄詩歌般的過去情形,喬仔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隻瞑想着那個時代,黃衣紅綢,大馬長槍,四面喊殺上陣肉搏的空中圖畫。

    他想這比起現在隔離多遠看不見人影便放大槍,豈不更使人有殺敵的趣味?他因此又記起上次他們攻城的形狀,穿了舊破灰衣,滿臉塵土的漢子們,想來爬城,但幾塊石頭,幾排槍彈,打倒了十幾個人之後,那些隐在柳林中不知為什麼來作戰的漢子們都退去了。

    一個尖銳鳴聲的鉛彈由他所抱的本地造成的這個鋼圓筒飛出之後,正中在一個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右脅。

    相隔有幾百步之外,實在沒有看清子彈從他的左脅突出與否,但一腰鮮血染紅了他那破了肘子變成土色的小白衫上,這樣他便在柳林外的沙地中俯卧着,在掙紮,在喊呼,有一聲“媽媽呀”的呼聲!使自己立在城垛後面幾乎将手中的槍落到垛口外去。

    那時自己不知是驚慌是懊悔,隻是大瞪着眼睛看那與自己一樣年紀的青年痛的在沙上翻滾。

    卻好從林後轉過了一個他的同夥,看見這個情形很輕率地自然地順手一刺刀紮在被傷的青年心窩,血點飛濺了那人的下半身。

    這樣那青年如同死雞一樣便仰卧在柳蔭之下,那刺人的高個兒,卻絕不在意地從死者的腰帶裡搜找出一包黃色的什物,映着斜日的明光一閃,便從他面上欣然的表情中納到他的口袋裡去。

    這個景象自己在城垛後面看的十分清楚,但是手中的槍再舉不起來了!直至城中送了那夥匪軍二千元之後,到現在自己一個槍彈未曾放出,雖然人人都稱自己是個勇敢的團丁。

     這一時的回想反使他感覺得凄涼與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