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矢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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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又往齊國做了一趟好買賣,在臨淄着實快樂了幾天。

    對于齊讴的悠揚凄咽的聲調與女闾中嬌媚女人的示愛技巧,以及飲食遊玩的享受,覺得實比燕國高明多多。

    尤其是那裡有的是行商、坐賈,魚、鹽、絲、麻,充裕豐富,“法貨”利便,到處行使。

    所以他運去的北方商品完全脫手,并且辦好回路貨,動身起早,預備返回本國後再掙些辛苦錢。

     真是荒旱年頭!一路走來,除卻齊國境内田野中還稍見東一片西一片的綠色,一入大梁地界,看看無處不是餓莩倒地,餓狗尋食,破衣呼叫的難民胡亂逃竄的景象,使這位善打算盤的商人起了戒心。

    吩咐運貨車輛隻走大道,不可在小村落停留;更利用身邊的“法貨”與梁國地方官吏沿路交往,每至容易出事地處便有兵士随從,接站保護。

    所以雖在這個饑荒國度内趱行了六七天,卻穩當得很,沒出事故。

     一入本國自無須提,李氏的大賈名氣連相爺子之都十分景仰,還有什麼阻礙。

     在燕都留連旬日,又是一番應酬交接。

    好容易從齊國運來的生熟貨品卻都是本國急需用品。

    不用向民間零碎推銷,自有那般貴族,卿相手下的組織整份盤下,借以壟斷市價,供應市面。

    李季樂得清淨,一轉手便有如許“明貨”投入囊橐,方才重整車馬,榮歸故鄉。

     好在他家就在中山城外鄉下,聚族而居。

    是從他的上輩趁着世變關系,由專為上層階級服勞作苦的農民掙紮着加入商人集團,有了錢當然無往不利。

    于是他的家宅早已不是樹桑養畜的土氣樣兒,更用不到那些必需的農具。

    卻是換成了仿效都城内卿大夫家的建築,具體而微。

    幸當這時“利市寶賄”的風氣彌蓋一切,所謂貴族家的派頭,限制,漸漸無形下落,隻須有錢交結權貴,什麼嚴上下,别等級的那些死闆的禮、律,都可通融辦理。

     剛剛到達村外,李季忽然想起一件心事,告知随行的家僮頭目,不許先行通報女主。

    童仆們雖然奇怪為什麼主人這次榮歸故裡要居心秘密,一反往例,不叫女主與家中的婦女們出門迎接?可是對于告誡的話隻有聽從。

     一個年輕的家僮在李季車後,隔有十幾步遠,悄悄的問留了胡子的同事道: “為嗎?主人家這一回要來次徑進家門,你可知道?” 年長的把粗麻的皂衣袖向上挽了一疊,翻翻眼睛。

    “傻小子!你吃過幾年的随從飯?他——的脾氣自然摸不清。

    為嗎,不叫女人先曉得出來迎他?還不是為了女人的事……” “女主?咳!多精明幹練,家裡事哪一件不如條如理,一縷麻一支針都漏不了。

    地裡的收成,倉裡的囤積,染色,織布,她領導着室婦,奴女,哪樣不精,難道咱們的主人還不放心怕出漏洞!” “少說,你隻懂得寶貴東西,主人才不在乎這個。

    他另有在乎的地方……” “什麼?”這年輕人太天真了,以為怪得很,人間除了東西可以寶貴勿失之外,還有别的? “我說是女人的事!你的口壞在這點,——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他家的事咱管得了?也配!我告訴你,像咱這命定随從人吃碗飯的隻好用眼,不可用口。

    你等着瞧,瞧,瞧,……” 說完,他恐怕落後,不顧年輕人的咕哝,早已放開大步急追上李季的坐車,以便聽候使令。

     一行人馬在李氏的大門高屋之前停下時,村中鄰居早有些男女,兒童,在村外夾列迎觀。

    他們都沒有李季的發财能力,更說不上與公卿富賈的交遊,他們縱不完全是替人生産的農夫,卻夠不上與這位時代驕子的大賈打招呼,所以他們也不好随到門前。

    李季急急下車,他的銳利眼鋒直對着自己的大門,待要舉步走上石階,忽又遲疑一下。

    這時,他的家童正紛紛的預備卸駕,牽馬,有的要把一些包囊從車上擡下,等候主人命令,卻沒一個敢先走入大門。

     李季在遲疑之後回身發令,要他們立時帶了馬匹,車輛,先往場園裡去,他要一人走入家中。

     家童們彼此望望,一無應諾,立即照辦。

    一霎眼車馬行裝都離開李季往場園中卸去。

     李季趁着身旁無人,把系腰的犬帶緊一下,大踏步踏進自己的門阈。

     突然,像一陣旋風從大門内平地卷起,與他的左肩撞了一下。

    李季受不了這毫無準備的驚駭,一時目定,口張,竟沒有上前抓拿的心思,隻好看他旋卷而去。

    走的真快,稍遲一會已向村外竄去了。

     它是個散披長發,裸露出全身的怪物。

    臉部被發遮了半邊,眉毛眼角是什麼樣子,一晃的工夫哪能看清。

    隻是兩片張開的鮮紅嘴唇吐出急驚敗壞的喘氣,像怕人也像示威。

    兩腿兩臂的紅潤肉色裡,一個個筋結着實有力。

    它那濃黑的長發披下來打到臍肚,黑簇簇的如罩上半段發光的織帛。

    一隻沖開木籠的野獸要争取得到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