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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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将國民一年用的國文教科書講與他聽,所以主人家也很歡喜他。

    每每有輕微的差事便打發他出去辦理。

    鄉村中的道路總隔不多遠,所以那位村姑的門首便時有傻兒的蹤迹。

    孤苦的老婦人也看得起傻兒,他每次前去,絕不拿他當外人待遇。

    鄉間的風俗純任自然,沒聽見過什麼男女社交公開,更也不知禮防未然的教義,所以老婦人的女兒也可以同他說話。

    ……也或者是自然的權力,不曉得為何這一對小孩子居然也受了性的支配,成了一對戀愛者。

    ……因此小傻兒雖是沒有主人家的命令,也是過幾天去同他的情人晤面。

    你們想他們這種心情專一而性質純樸的少年男女,當要惹起他人的嫉妒。

    況且鄉村的區域很小,一家有阿狗阿貓死的事,左右鄰舍沒有過天不知道的,他們雖不預防,但對于男女私合的事,卻不止是以為人人得而幹涉,而且以為像這樣行為是紊亂鄉村風紀的根本。

    一般無賴的少年對于傻兒更生出氣憤來。

    所以傻兒後來每到他的情人的地方來,起初隻聽見許多人議論他,诽笑他,後來竟然當面辱罵他。

    最末一次,居然趁着老婦人沒在家而傻兒與這位村姑在屋中相會的時候,有些農人去打破她家的柴門,将傻兒從山道中逐去,并且聲言他若再來,非将他打死不可。

    ……” 吳君說到“打死”兩個字,C不禁将手掌拍着木案。

     “這事的結果,斷難猜得到。

    一個鄉村的女孩子,平白地受這種未出門即偷漢的侮辱,她經得起嗎?她又沒有社會的公論做她的助力,她也不知有自由的學說可以自解,但她憑了這一點女人特有的勇力,為‘愛情’抛置一切的勇力,向她媽一一的說了,并且很鄭重,很堅決的說非傻兒不嫁人。

    她媽雖是痛惜自己的女兒,但怕鄰人的幹涉,終于沒敢向他人提出将女兒配與傻兒的話,因為直覺的呆笨而固執的鄉村人,若果然知道這個消息,或者能夠做到‘火其廬逐其居’的事。

     “傻兒因此也不在主人家作事了,恐怕、痛苦、憂傷,種種的情緒将他焚燒了。

    他不敢出自己家庭一步,而外面侮辱的話還時時傳來,給他一種有力的打擊。

    到後來究竟因為女人死了!” 我同C君聽到這一句,都放下酒杯問道:“死了麼?” 吳君慘笑道:“死了!就完了!主人家少去一個小使,他父母少去一個兒子,村莊内少去一個少年,但在她村姑的懷抱之中呢!少去……說不了,這時這位勇健無畏的姑娘,已經懷了身孕,她在憂苦,恥辱中過生活。

    但傻兒死去的消息她早已知道,不隻是知道,她還在他未死之前偷偷的到他家裡去看過他,及至傻兒死去以後,她居然不顧一切,将滿腹中儲集下的冤情眼淚,都灑在他的墳堆上,他媽也不能止住她。

    ” C君聽到這裡,長噓了一口氣道:“虧她!虧她!後來呢?” 吳君慢慢地道:“後來她生了一個男孩,在她家裡,……傻兒是不是為女人死的?……” 吳君約略說完這些話之後,将酒杯推過一邊,用竹箸敲着杯子唱起“……隻見風吹花落地,不見風吹花上枝”的小曲來。

    C君還在那裡絮絮地問他,我卻覺得身上的汗已透過羽毛紗的單衫。

    便踱到樓欄上去,下面的車馬喧鬧,喊賣聲,行人的笑語聲,我似乎都沒有聽見。

    仰頭看着暗暗的夜之晴空中,有一顆明星,她的光芒如同美麗女人臉上的光華,溫柔地具有魔力似的照徹着每個人心中的秘密,照透我心中的疑惑。

    “女人為一切煩悶、苦痛的來源!”但同時我從這顆夜星的光裡,也似乎得到一種啟示,就是:“女人能給予你一種充實的生,與真誠的死!”我立在樓欄上似入了半夢的境界,忽然覺得右臂被人掣住,回頭看時,卻是C君。

    他嚷着道: “你想什麼心事?你心内太熱了,下樓吃冰其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