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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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兄弟,……他說到這裡,簡直變成了大道德家演說的态度,腮上的淚痕,老是流個不住,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啞了。

    門外兩個兵士,也都聽得呆了。

    這三個人,滿臉上都帶了慘白奮激的顔色。

    咳!——惠!你可想得到我那時是怎麼樣的。

     第二天,這個可憐的人,便同他們一夥兒的俘虜,押着送到别處去了!這個人是死啊?活啊?我也不知道。

    惠!你聽了這段事,能不替他的母親、妻子,掉一點同情的熱淚嗎?然而誰來哭我們! 八号天明時候,我們軍隊的支隊,因和敵軍争一座小山,便起了場惡戰。

    自從半夜裡,炮聲接連着不住,全隊的人,都預備為他們的後援。

    人人被炮聲震得如失了腦筋一般,個個心裡都想着燒火殺人,咬牙切齒,如瘋子一樣。

    我們駐紮的地方,隔着交戰的小山,也不過十五裡的距離。

    這個時候幾千的兵士,在黑夜中,便嚷着沖上去厮殺,就連總司令,也壓制不住。

    然而這不是輕舉的事,因為敵軍的軍隊,雖和我們差不多,而布置得非常周密,若一動作,不能勝了,便要全軍覆沒。

    不過他們卻不會思想,而且這時也沒有了思想力,隻是人人面前有個死神的影子,引導着,便全體大嚷起來。

    正在無法維持的時候,果然我們奪山的炮隊先敗下來。

    這時更不及籌畫,便在東方未明的時候,全隊都沖上去。

    我那時什麼思想,也沒有了,隻是騎在速率很快的馬上,跟着大隊向前跑去。

    隻見萬千的火把,一片一片的紅光,嗤嗤轟鳴的慘厲聲音,都從耳根邊過去,一陣陣的血腥氣,才在峭冷的空氣裡頭,這樣景象,直是成了魔鬼世界。

    我也不知道,跌下了幾次,流血了幾次,也不知換了幾回的馬匹,隻是在黑暗靜默的夜裡拼命去。

     一到日出以後,我們果然大敗下來,十人中倒死了四五,這還算是僥幸。

    這時我們也不知退下了多少路,卻走到一個堡寨裡頭,因為戰争的緣故,堡寨裡已經是沒有許多人了!所有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女。

    我們大隊很狼狽的,退到這裡,大家身上都染着同胞的血腥,有多少殘去肢體,削去面目的,都一隊隊擡到這裡。

    我卻隻是在左腿上着一刺刀的傷,還不至怎樣。

    然而身子,宛同懸在半空一般,所有感覺,全似失了。

    軍隊進來,更不說一句話,便搶入人家好好的屋子裡,吃呀,喝呀,唱歌呀,拉着人家的少婦、姑娘便去跳舞,臉上都塗着血迹,穿着七零八碎的衣服,真和地獄裡的人物一樣。

    幾個長官,也都是筋疲力盡,哪裡還能說句号令的話,隻任着他們胡鬧去。

    惠!——這種情形,還不可想而知嗎?他們這時,沒有理性,沒有知覺,沒有過去,沒有将來,隻是憑着現在,不可遏制的獸性作去。

    咳!我還忍得說嗎?若真正說起因果的話來,我們這些人,便是死,何足惜?當時我隻好作無見無聞,在一家書室裡,恍恍惚惚的睡了兩點鐘的功夫。

     以上這兩段事,便是我入軍以後,最傷心,最受感動的,所以說給你叫你知道這樣的罪惡。

    其實這種事,隻是在軍隊交戰的時候,總能夠遇見了,不過我的頭腦,比較冷靜,所以格外視察得清楚罷了! 惠——你知道我寫這封長信與你,已是費了很大的功夫,自從星期二日寫起,我記得今天是星期六了!好容易寫完,就先寄來,省得你天天盼望着呢。

    惡戰的了結,沒有日子,各處的敵軍,也非常得手,還不知什麼結果?我近來心事,卻平靜了許多。

    因為知道急躁是無用的,退回是無期的,隻好打起精神來,待着罷了!我想總有個解決生命的法子。

    你須要看得開,世界上的事,那樣不是兒戲一般。

    我們卻無法脫去這戲中的人物,隻好等着閉幕罷了!咳!—— 第三封信 ……戰争是一種什麼生活?殺人是一種什麼事業?人何以必要殺人?世界上為什麼少不了戰争這兩個字?………… 惠——我們别離了兩年,我昔日是個酷好美術的人,現在卻新得了一個哲理的新教訓。

    這個教授,便是戰争,這個實習室,便是戰場。

    我這時已不是豐神俊朗的少年,已經成了個古怪奇僻的人。

    我看他們那些成日裡塗筆苦思的哲學家,還不如我新發明的快當,可惜我文字上不好,不能著書立說出來,那麼可得求你作穆勒夫人了! 這兩年的光陰,我以為你也不是那樣以前的美麗了!人的美麗,總要和境遇作平行線的,我們過這樣的日子,一切的生活能夠合得上美麗二字嗎? 一個人生在世上,都是為人家作犧牲的,不過犧牲的道理,有值得,有不值得,有合,有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