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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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鐘點有限,就是教員,他也不肯請好一點的呢。

    難道我們反比你們就好了許多了不成?”純生兩支手搓着道:“我以為,你的記憶力要比我好些。

    ”露薇又微笑道:“照你所說,我怎麼剛才忘了人卻看書呢?”這句話一說,純生也沒有情理可以回答,也就陪露薇笑了。

    露薇道:“你喜歡看書嗎?我可以領你到我的書房裡去參觀參觀,但須給我下一個批評哩。

    ”純生道:“哎呀,我可不敢。

    我在校中人都說我是書呆子,怎麼你這樣聰明的人,竟教我批評你的書室?人家不來批評我就好了,何敢去說人的長短呢?”兩個人說笑着,走出北屋進了一個小小的用磨磚砌成的圓門,便到了露薇的書室。

    露薇一邊走着,又說道:“人家說你是書呆子,我偏喜歡,書呆子方能夠批評我。

    若是現在不是書呆子的人,我還不請你到這裡來呢。

    ”純生道:“啊,原來你不以書呆子為不好嗎?那麼你才是真好的朋友啊。

    ”露薇卻隻是看着他微微的笑。

     純生一走進這兩間小小的屋子,陡覺得眼中一亮。

    屋裡卻是通着的,隻于右面一個玻璃窗子下,安了五六扇小小紙糊雕座的屏風,便隔開了。

    屋的中間一大盆素心薰,有十幾枝箭竹,一入室子頓覺異香滿室。

    靠牆有兩個雕刻的女神像,鼓齊雙翼,真同天上的安琪兒一般。

    一排書架子裝滿了洋文書、中文書、古籍書,以及一切的雜志報章之類,不勝其看。

    素白的壁上,疏疏落落挂幾幅中西的山水人物的書軸畫片,屏風上面有個炭畫片,卻就是露薇現在的小影,獨立在海濱上的礁石上,下面滾滾波濤翻騰不已。

    遠遠歸來的漁帆,卻方看得見影兒。

    下面橫寫一行字:“某年某月露薇自畫小影時年十八歲。

    ”純生兀自呆呆的看的出神,露薇道:“見笑呢,實在畫的不像樣兒。

    我學了半年炭畫,便替自己造像起來,實是令人可笑呀。

    ”純生回過頭來道:“你畫的好壞,我不知道。

    可憐我連這個樣的鉛筆畫,也不知怎樣的下手呢。

    我真是連批評畫的資格也沒有。

    ”露薇道:“所以人家單單叫你為書呆子呢。

    ”兩人在書房裡談了半晌,純生越發覺得露薇真可以作他的老師了。

    看看院子中的夕陽,影兒漸漸的淡了下來,一線的反光從街上玻璃映到露薇臉上。

    純生一看,道:“我來的時候已是不少,可以回去了。

    ”露薇便道:“那麼,你可以再來玩呀。

    ”兩個人回到露薇的母親房裡,又說了幾句話,純生就告辭了。

    老太太隻是囑咐他有空兒再來,省得我同露薇在家裡也是怪悶人的。

    純生答應了,出來的時候,露薇一直送他至看他轉過了街角,然後才回去。

     三 卻說自此以後,純生竟是添了一種新生活了,這種新生活,也可以說是他的新生命。

    為什麼呢?原來純生自從十來歲,便離了他親愛的父母兄弟,随着他義父出來了數千裡的道路。

    他義父又是個成日在外面的時候多,所以他在家的時候,家裡更沒有與他可以在一堆兒說說笑笑的人。

    他的同學吧,更不用說,多是合不攏來,也沒有真心去合他作個朋友的,反而拿他開心。

    所以,他更是不願意和他們打夥兒。

    有此一來,他成日裡除了上學校以外,便隻是在自己書房裡院子裡盤旋。

    日子久了,便變成一個沉悶的性質,既不願和人家交往,也不願多管人家的事情。

    但是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都是這個樣子,自己也免不得有些煩厭。

    雖是如此,若是教他加入那些同學中去活潑活潑,他卻情願在沉悶的書房和院子裡,無言無語自己一個人,過這樣刻闆的日子哩。

    忽然無故裡認識了這個艾露薇女士,她是一個極聰明極端重又是很愉快活潑的女兒,對于純生卻又很肫懇的去同他說話,同他研究些學問,你想純生能不引起他少年天然的純潔的思想來麼?所以因認識了露薇,便覺得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總是心裡快樂,沒些沉悶不足的樣子,對于學問,好似格外開了一條光明的道路。

    從前覺着很為難複雜的算術,少一用思,也可以得出來。

    記憶的事情,也格外容易明了。

    所以他說話啊,舉動啊,也活潑有興了許多。

    這種關系,也可謂一種很有趣的問題了。

    以後或是星期日,或者是沒事的時候,純生是不時的到露薇家裡。

     露薇的母親也很喜歡他來,露薇更是願意同他讀書咧,打球咧,一個清寂的家庭,自從純生去了以後,也另外顯得熱鬧了許多。

    有時,老太太便留他吃飯,純生倒也不客氣,就視同自己家裡一般,老太太常常道:“我們這裡就是少個男孩子,露薇比你大兩歲,你簡直可以當姊姊待他。

    你也自己實在一點,我們一樣在外邊作客,你沒有父母在這裡,我也沒有什麼親族在這邊同居,你薇姊更是清閑,你來了說笑一回,不強似同你那些傻同學一塊兒玩好嗎?” 純生去的常了,看門的老人也不去進内通報,純生出入自由,真同自己的門戶似的。

    露薇也不像從前初見面時候的虛拘了,也沒有覺得純生是個外人,如此一來,所以他們更是親密了一層。

    這樣愉快的生涯,是容易過的。

    自從純生到露薇家去,已是過了幾個月了,這幾個月中,他們純潔愉快的日子,實在是人生少年中不可多得的。

    然而,世上的事情,往往于一種水平線上,平日裡起一種波紋,因有此波紋,便免不了起一點小小的洄漩。

    不過這種洄漩是越發能以助水平線的持平,雖是當時便因風動有點微波,及至風平波靜之時,水平線卻格外安穩了。

    就說到人間的友愛上,也是有這種例子呢。

     這日正是秋天的氣候,露薇由學校回來,看了幾篇書,便命他的仆婦在窗前替他梳頭。

    窗前新買了兩盆盛開的桂花,芬香撲鼻,不過有一株,是散落了許多金黃色的細蕊在檐下,一陣陣香氣從紗上透過來,和着室内焚着的一盒碎檀屑的香氣,相合起來,更是教人嗅着甜愛氤氲,真是别有趣味。

    露薇命仆婦将頭發打開,幾乎從坐的小椅子上,垂到地下。

    那個伺候的仆婦,一梳一梳的梳着,一面說道:“姑娘的頭發,真是多而且密。

    可惜你不能天天梳的好好的哩。

    ”露薇正自用支鉛筆向桌上小冊中書字,就說道:“管他呢,橫豎還不至秃了。

    誰有工夫,長天大日裡,隻是梳頭穿衣的忙咧。

    ”仆婦道:“姑娘,像你自然不計較這些,但我頭一年雇給一個吳公館裡的姑娘,那可真是講究的。

    頭發倒也不少,隻是她卻一天得換一個樣子來梳。

    什麼堆雲髻啦,蟬翼髻啦,垂蝶髻啦,裁絲髻啦,成日裡隻是為頭忙得不開交哩。

    ”露薇笑了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