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廬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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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多少事欲說還休,”所以我望着“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我默無一語的,總是背着行囊,整天整夜的向前走,也不知何處是我的歸處?是我走到的地方?隻是每天從日升直到日落,走着,走着,無論怎樣風雨疾病,艱險困難,未曾停息過;自然,也不允許我停息,假使我未走到我要去地方,那永遠停息之處。

    我每天每夜足迹踏過的地方,雖然都讓塵沙掩埋,或者被别人的足蹤踏亂已找不到痕迹,然而心中恍惚的追憶是和生命永存的,而我的生命之痕便是這些足迹。

    朋友!誰也是這樣,想不到我們來到世界隻是為了踏幾個足印,我們留給世界的也是幾個模糊零碎不可辨的足印。

     我們如今是走着走着,同時還留心足底下踐踏下的痕迹,欣慰因此,悲愁因此;假使我們如庸愚人們的走路,一直走去,遇見歧路不彷徨,逢見艱險不驚悸,過去了不回顧,踏下去不踟蹰;那我們一樣也是渾渾噩噩從生到死,絕沒有像我們這樣容易動感,踐了一隻螞蟻也會流淚的。

    朋友!太脆弱了,太聰明了,太顧忌了,太徘徊了,才使我們有今日,這也欣慰也悲凄的今日。

     廬隐!我滿貯着一腔有情的熱血,我是願意把冷酷無情的世界,浸在我熱血中;知道終于無力時,才抱着這怆痛之心歸來,經過幾次後,不僅不能溫暖了世界,連自己都冷凝了。

    我今年日記裡有這樣一段記述: 我隻是在空寂中生活着,我一腔熱血,四周環以泥澤的冰塊,使我的心感到凄寒,感到無情。

    我的心哀哀地哭了!我為了寒冷之氣候也病了。

     這幾天離開了紛擾的環境,獨自睡在這靜寂的鬥空中,默望着窗外的積雪,忽然想到人生的究竟,我真不能解答,除了死。

    火爐中熊熊發光的火花,我看着它燒成一堆灰燼,它曾給與我的溫熱是和灰燼一樣進去;朝陽照上窗紗,我看着西沉到夜幕下,它曾給與我的光明是和落日一樣逝去。

    人們呢,勞動着,奔忙着,從起來一直睡下,由夢中醒來又入了夢中,由少年到老年,由生到死……人生的究竟不知是什麼?我病了,病中覺的什麼都令人起了懷疑。

     青年人的養料惟一是愛,然而我第一便懷疑愛,我更讪笑人們口頭筆尖那些誘人昏醉的麻劑。

    我都見過了,甜蜜,失戀。

    海誓山盟,生死同命;懷疑的結果,我黨得這一套都是騙,自然不僅騙别人連自己的靈魂也在内。

    宇宙一大騙局。

    或者也許是為了騙吧,人間才有一時的幸福和刹那的欣歡,而不是永久悲苦和悲慘!我的心應該信仰什麼呢?宇宙沒有一件永久不變的東西。

    我隻好求之于空寂。

    因為空寂是永久不變的,永久可以在幻望中安慰你自己的。

     我是在空寂中生活着,我的心付給了空寂。

    廬隐!怔視在悲風慘日的新墳之旁,含淚仰視着碧澄的天空,即人人有此境,而人人未必有此心;然而朋友呵!我不是為了倚墳而空寂,我是為了空寂而倚墳;知此,即我心自可喻于不言中。

    我更相信隻有空寂能給與我安慰和同情,和人生戰鬥的勇氣!黃昏時候,新月初升,我常向殘陽落處而揮淚!“望斷斜陽人不見,滿袖啼紅。

    ”這時凄怆悲緒,怕天涯隻有君知! 北京落了三尺深的大雪,我喜歡極了,不論日晚地在雪裡跑,雪裡玩,連靈魂都滌洗攝像雪一樣清冷潔白了。

    朋友!假使你要在北京,不知将怎樣的欣慰呢!當一座灰城化成了白玉宮殿水晶樓台的時候,一切都遮掩滌洗盡了的時候。

    到如今雪尚未消,真是冰天雪地,北地苦寒;尖利的朔風徹骨刺心一般吹到臉上時,我咽着淚在掙紮抖顫。

    這幾夜月色和雪光輝映着,美麗凄涼中我似乎可以得不少的安慰,似乎可以聽見你的心音的哀唱。

     間接的聽人說你快來京了。

    我有點愁呢,不知去車站接你好呢,還是躲起來不見你好,我真的聽見你來了我反而怕見你,怕見了你我那不堪描畫的心境要向你面前粉碎!你呢,一天一天,一步一步走近了這灰城時,你心抖顫嗎?哀泣嗎?我不敢想下去了。

    好吧!我靜等着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