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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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一天我早晨梳頭,掉了好些頭發,母親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我這樣一句說:“你在外邊莫有生病嗎?為什麼你臉色黃瘦而且又掉頭發呢?”素心!母親是照見我的肺腑了,我不敢回答她,裝着叫嫂嫂梳頭,跑在她房裡去流淚。

     這幾天一到正午就下雨,魚缸裡的蓮花特别鮮豔,碧綠的荷葉上,銀珠一粒粒的亂滾;小侄女說那是些“大珠小珠落玉盤。

    ”家庭自有家庭的樂趣,每到下午六七點鐘,燦爛的夕陽,美麗的晚霞,挂照在罩着煙雲的山峰時,我陪着父親上樓了望這起伏高低的山城,在一片清翠的樹林裡掩映着天甯寺的雙塔,陽春樓上的鐘聲,斷斷續續布滿了全城;可惜我不是詩人,不是畫家,在這處處都是自然,處處都寓天機的環境裡,我慚愧了! 你問到我天辛的消息時,我心裡似乎埋伏着将來不可深測的隐痛,這是一個惡運,常覺着我宛如一個猙獰的鬼靈,掏了一個人的心,偷偷地走了。

    素心!我那裡能有勇氣再說我們可憐的遭逢呵!十二日那晚上我接到天辛由上海寄我的信,長極了,整整的寫了二十張白紙,他是雙挂号寄來的。

    這封信裡說他回了家的勝利,和已經粉碎了他的桎梏的好消息;他自然很欣慰地告訴我,但是我看到時,覺着他可憐得更厲害,從此後他真的孤身隻影流落天涯,連這個禮教上應該敬愛的人都莫有了。

    他終久是空虛,他終久是失望,那富豔如春花的夢,隻是心上的一刹那;素心!我眼睜睜看着他要朦胧中走入死湖,我怎不傷心?為了我忠誠的朋友。

    但是我絕無法挽救,在燦爛的繁星中,隻有一顆星是他的生命,但是這顆星确是永久照耀着這沉寂的死湖。

    因此我朝夕絞思,雖在這溫暖的母懷裡有時感到世界的凄冷。

    自接了他這封長信後,更覺着這個惡運是絕不能幸免的;而深重的隐恨壓伏在我心上一天比一天悲慘!但是素心呵!我絕無勇氣揭破這輕翳的幕,使他知道他尋覓的世界是這樣凄慘,淡粉的翼紗下,籠罩的不是美麗的薔薇,确是一個早已腐枯了的少女屍骸! 有一夜母親他們都睡了,我悄悄踱到前院的葡萄架下,那時天空遼闊清淨像無波的海面,一輪明月晶瑩地照着;我在這幸福的園裡,幻想着一切未來的惡夢。

    後來我伏在一棵楊柳樹上,覺着花影動了,輕輕地有腳步聲走來,吓了我一跳。

    細看原來是嫂嫂,她伏着我的肩說:“妹妹你不睡,在這裡幹嗎?近來我覺着你似乎常在沉思,你到底為了什麼呢?親愛的妹妹!你告訴我?”禁不住的悲哀,像水龍一樣噴發出來,索性抱着她哭起來;那夜我們莫有睡,兩個人默默坐到天明。

     家裡的幸福有時也真有趣!告訴你一個笑話:家中有一個粗使的女仆,她五十多歲了!每當我們沉默或笑談時,她總穿插其間,因之,嫂嫂送她綽号叫劉姥姥,昨天晚上母親送她一件紫色芙蓉紗的褂子,是二十年前的古董貨了。

    她馬上穿上在院子裡手舞足蹈的跳起來。

    我們都笑了,小侄女昆林,她抱住了我笑得流出淚來,母親在房裡也被我們笑出來了,後來父親回來,她才跳到房裡,但是父親也禁不住笑了!在這樣濃厚的欣慰中,有時我是可以忘掉一切的煩悶。

    大概八月十号以前可以回京,我見你們時,我又要離開母親了,素心!在這醺醉中的我,真不敢想到今天以後的事情!母親今天去了外祖母家,清寂裡我寫這封長信給你,并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