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不遠千裡而來

關燈
聽說榆關失守,王先生馬上想結婚。

    在何處舉行婚禮好呢。

    天津和北平自然不是吉地,香港又嫌太遠。

    況且還沒找到愛人。

    最好是先找愛人。

    不過這也有地方的問題在内:在哪裡找呢?在兵荒馬亂的地方雖然容易找到女人,可是婚姻又非“拍拍腦袋算一個”的事。

    還是得到歌舞升平的地方去。

     于是王先生便離開北平;一點也不是怕日本鬼子。

     王先生買不到車票,東西兩站的人就象上帝剛在站台上把他們造好似的,誰也不認識别處,隻有站台和火車是聖地,大家全釘在那裡。

    由東站走,還是由西站走,王先生倒不在乎;他始終就沒有定好目的地:上哪裡去都是一樣,隻要躲開北平就好——誰要怕日本誰是牛,不過,萬一真叫王先生受點險,誰去結婚?東站也好,西站也好,反正得走。

    買着票也走,買不着票也走,一走便是上吉。

     王先生急中生智,到了行李房,要把自己打行李票:人而當行李,自然可以不必買車票了。

    行李房卻偏偏不收帶着腿的行李!無論怎說也不行;王先生隻能罵行李房的人沒理性,别無辦法。

     有志者事竟成,王先生并不是沒志的廢物點心。

    他由正陽門坐上電車,上了西直門。

    在那裡一打聽,原來西直門的車站是平綏路的。

    王先生很喜歡自己長了經驗,而且深信了時勢造英雄的話。

    假如不是親身到了西直門,他怎能知道火車是有固定的路線,而不是随意溜達着玩的?可是,北方一帶全不是吉地,這條路是走不得的。

    這未免使他有點不痛快。

    上哪兒去呢?不,還不是上哪裡去的問題,而是哪裡有火車坐呢?還是得上東站或西站,假如火車永遠不開,也便罷了;隻要它開,王先生就有走開的可能。

    買了些水果,點心,燒酒,決定到車站去長期等車:“小子,咱老王和你閉了眼啦,非走不可!就是坐煙筒也得走!”王先生對火車發了誓。

     又回到東站,因為東站看着比西站體面些;預備作新郎的人,事事總得要個體面。

    等了五小時,連站台的門也沒擠進去!王先生雖然着急,可是頭腦依然清楚:“隻要等着,必有辦法;況且即使在等着的時節,日本兵動了手,到底離着車站近的比較的有逃開的希望。

    好比說吧,槍一響,開火車的還不馬上開車就跑?那麼,老王你也便能跳上車去一齊跑,根本無須買票。

    一跑,跑到天津,開車的一直把火車開到英租界大旅社的前面;跳下來,拍!進了旅館;喝點咖啡,擦擦臉,車又開了,一開開到南京,或是上海;“今夜晚前後廳燈光明亮——”王先生唱開了“二簧”。

     又等了三點鐘,王先生把所知道的二簧戲全唱完,還是沒有擠進站台的希望。

    人是越來越多,把王先生拿着的蘋果居然擠碎了一個。

    可是人越多,王先生的心裡越高興,一來是因為人多膽大,就是等到半夜去,也不至于怕鬼。

    二來是人多了即使掉下炸彈來,也不能隻炸死他一個;大家都炸得粉碎,就是往陰曹地府走着也不寂寞。

    三來是後來的越多,王先生便越減少些關切;自己要是着急,那後來的當怎麼着呢,還不該急死?所以他越看後方萬頭攢動,他越覺得沒有着急的必要。

    可是他不願丢失了自己已得到的優越,有人想把他擠到後面去,王先生可是毫不客氣的抵抗。

    他的胳臂肘始終沒閑着,有往前擠的,他便是一肘,肋骨上是好地方;胸口上便差一點,因為胸口上肘得過猛便有吐血的危險,王先生還不願那麼霸道,國難期間使同胞吐了血,不好意思;肋骨上是好地方;王先生的肘都運用得很正确。

     車開走了一列。

    王先生更精神了。

    有一列開走,他便多一些希望;下列還不該他走嗎?即使下列還不行,第三列總該輪到他了,大有希望。

    忍耐是美德,王先生正體行這個美德;在車站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