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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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剛說到幹姥姥怎麼在光緒二十八年掉了一個牙,老田說吃午飯得了。

     吃過午飯,二姐說先去睡個小盹,醒後再告訴我怎樣寫那封信。

     我是心中擱不下事的,打算把幹姥姥放在一旁而去寫文章,一定會把莎士比亞寫成外甥女婿。

    好在二姐隻是去打一個小盹。

     二姐的小盹打到三點半才醒,她很親熱的道歉,昨夜多打了四圈小牌。

    不管怎着吧,先寫信。

    二姐想起來了,她要是到東關李家去,一定會見着那位侄女婿的哥哥,就不要寫信了。

     二姐走了。

    我開始從新整理筆墨,并且告訴老田泡一壺好茶,以便把幹姥姥們從心中給刺激走。

     老田把茶拿來,說,外邊調查戶口,問我幾月的生日。

    “正月初一!”我告訴老田。

     凡是老田認為不可信的事,他必要和别人讨論一番。

    他告訴巡警:他對我的生日頗有點懷疑,他記得是三月;不論如何也不能是正月初一。

    巡警起了疑,登時覺得有破獲共産黨機關的可能,非當面盤問我不可。

    我自然沒被他們盤問短,我說正月與三月不過是陰陽曆的差别,并且告訴他們我是屬狗的。

    巡警一聽到戌狗亥豬,當然把共産黨忘了;又耽誤了我一刻多鐘。

     整四點。

    忘了,圖畫展覽會今天是末一天!但是,為寫文章,犧牲了圖畫吧。

    又拿起筆來。

    隻要許我拿起筆來,就萬事亨通,我不怕在多麼忙亂之後,也能安心寫作。

     門鈴響了,信,好幾封。

    放着信不看,信會鬧鬼。

    第一封:創辦老人院的捐啟。

    第二封:三舅問我買洋水仙不買?第三封:地址對,姓名不對,是否應當打開?想了半天,看了信皮半天,筆迹,郵印,全細看過,加以福爾摩斯的判斷法;沒結果,放在一旁。

    第四封:新書目錄,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沒有我要看的書。

    第五封:友人求找事,急待答複。

    趕緊寫回信,信和病一樣,越耽誤越難辦。

    信寫好,郵票不夠了,隻欠一分。

    叫老田,老田剛剛出去。

    自己跑一遭吧,反正郵局不遠。

     發了信,天黑了。

    飯前不應當寫字,看看報吧。

     晚飯後,吃了兩個梨,為是有助于消化,好早些動手寫文章。

     剛吃完梨,老牛同着新近結婚的夫人來了。

     老牛的好處是天生來的沒心沒肺。

    他能不管你多麼忙,也不管你的臉長到什麼尺寸,他要是談起來,便把時間觀念完全忘掉。

    不過,今天是和新婦同來,我想他決不會坐那麼大的工夫。

     牛夫人的好處,恰巧和老牛一樣,是天生來的沒心沒肺。

    我在八點半的時候就看明白了:大概這二位是在我這裡度蜜月。

    我的方法都使盡了:看我的稿紙,打個假造的哈欠,造謠言說要去看朋友,叫老田上鐘弦,問他們什麼時候安寝,順手看看手表……老牛和牛夫人決定賽開了誰是更沒心沒肺。

    十點了,兩位連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咱們到街上走走,好不好?我有點頭疼。

    ”我這麼提議,心裡計劃着:陪他們走幾步,回來還可以寫個兩千多字,夜靜人稀更寫得快:我是向來不悲觀的。

     随着他們走了一程,回來進門就打噴嚏,老田一定說我是着了涼,馬上就去倒開水,叫我上床,好吃阿司匹靈。

    老田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我要是一定不去睡,他登時就會去請醫生。

    也好吧,躺在床上想好了主意明天天一亮就起來寫。

    “老田,把鬧鐘上到五點!” 老田又笑了,不好和老人鬧氣,不然的話,真想打他兩個嘴巴。

     身上果然有點發僵,算了吧,什麼也不要想了,快睡!兩眼閉死,可是不困,數一二三四,越數越有精神。

    大概有十一點了,老田已經停止了咳嗽。

    他睡了,我該起來了,反正是睡不着,何苦瞎耗光陰。

    被窩怪暖和的,忍一會兒再說,隻忍五分鐘,起來就寫。

    肚裡有點發熱,阿司匹靈的功效,還倒舒服。

    似乎老牛又回來了,二姐,小球……“起吧,八點了!”老田在窗外叫。

     “沒上鬧鐘嗎?沒告訴你上在五點上嗎?”我在被窩裡發怒。

     “誰說沒上呢,把我鬧醒了;您大概是受了點寒,發燒,耳朵不大靈,嗻!” 生命似乎是不屬于自己的,我歎了口氣。

    稿子應該就發出了,還一個字沒有呢! “老田,報館沒來人催稿子嗎?” “來了,說請您不必忙了,報館昨晚被巡警封了門。

    ” 載一九三三年一月一日《論語》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