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一些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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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個噴水池呢,水聲,和着楓葉的輕響,在石台上睡一刻鐘,要作出什麼有聲有色有香味的夢!花木夠了,隻缺一點水。

     短松牆覺得有點死闆,好在發着一些松香;若是上面繞着些密羅松,開着些血紅的小花,也許能減少一些死闆氣兒。

    園外的幾行洋槐很體面,似乎缺少一些小白石凳。

    可是繼而一想,沒有石凳也好,校園的全景,就妙在隻有花木,沒有多少人工作的點綴,磚砌的花池咧,綠竹籬咧,全沒有;這樣,沒有人的時候,才真象沒有人,連一點人工經營的痕迹也看不出;換句話說,這才不俗氣。

     啊,又快到夏天了!把去年的光景又想起來;也許是盼望快放暑假吧。

    快放暑假吧!把這個整個的校園,還交給蜂蝶與我吧!太自私了,誰說不是!可是我能念着樹影,給諸位作首不十分好,也還說得過去的詩呢。

     學校南邊那塊瓜地,想起來叫人口中出甜水;但是懶得動;在石凳上等着吧,等太陽落了,再去買幾個瓜吧。

    自然,這還是去年的話;今年那塊地還種瓜嗎?管他種瓜還是種豆呢,反正白石凳還在那裡,爬山虎也又綠起來;隻等玫瑰開呀!玫瑰開,吃棕子,下雨,晴天,楓樹底下,白石凳上,小藍蝴蝶,綠槐樹蟲,哈,夢!再溫習溫習那個夢吧。

     有詩為證,對,印象是要有詩為證的;不然,那印象必是多少帶點土氣的。

    我想寫“春夜”,多麼美的題目!想起這個題目,我自然的想作詩了。

    可是,不是個詩人,怎辦呢;這似乎要“抓瞎”——用個毫無詩味的詞兒。

    新詩吧?太難;腦中雖有幾堆“呀,噢,唉,喽”和那俊美的“;”,和那珠淚滾滾的“!”。

    但是,沒有别的玩藝,怎能把這些寶貝綴上去呢?此路不通!舊詩?又太死闆,而且至少有十幾年沒動那些七庚八蔥的東西了;不免出醜。

     到底硬聯成一首七律,一首不及六十分的七律;心中已高興非常,有勝于無,好歹不論,正合我的基本哲學。

    好,再作七首,共合八首;即便沒一首“通”的吧,“量”也足驚人不是?中國地大物博,一人能寫八首春夜,呀! 唉!濕膝病又犯了,兩膝僵腫,精神不振,終日茫然,飯且不思,何暇作詩,隻有大喊拉倒,予無能為矣!隻湊了三首,再也湊不出。

     想另作一篇散文吧,又到了交稿子的時候;況且精神不好,其影響于詩與散文一也;散了吧,好歹的那三首送進去,愛要不要;我就是這個主意!反正無論怎說,我是有詩為證:(一) 多少春光輕易去?無言花鳥夜如秋。

     東風似夢微添醉,小月知心隻照愁! 柳樣詩思情入影,火般桃色豔成羞。

     誰家玉笛三更後?山倚疏星人倚樓。

     (二) 一片閑情詩境裡,柳風淡淡柝聲涼。

     山腰月少青松黑,籬畔光多玉李黃。

     心靜漸知春似海,花深每覺影生香。

     何時買得田千頃,遍種梧桐與海棠! (三) 且莫貪眠減卻狂,春宵月色不平常! 碧桃幾樹開蝴蝶,紫燕聯肩夢海棠。

     花比詩多憐夜短,柳如人瘦為情長。

     年來潦倒漂萍似,慣與東風道暖涼。

     得看這三大首!五十年之後,準保有許多人給作注解——好詩是不需注解的。

    我的評注者,一定說我是資本家,或是窮而傾向資本主義者,因為在第二首裡,有“何時買得田千頃”之語。

    好,我先自己作點注吧:我的意思是買山地呀,不是買一千頃良田,全種上花木,而叫農民餓死,不是。

    比如千佛山兩旁的秃山,要全種上海棠,那要多麼美,這才是我的夢想。

    這不怨我說話不清,是律詩自身的别扭;一句非七個字不可,我怎能忽然來句八個九個字的呢? 得了,從此再不受這個罪;《一些印象》也不再續。

    暑假中好好休息,把腿養好,能加入将來遠東運動會的五百哩競走,得個第一,那才算英雄好漢;謅幾句不準多于七個字一句的詩,算得什麼! 載一九三一年三月至六月《齊大月刊》第一卷第五、六、七、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