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公案的考究 ——一種求悟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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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鼠咬棺材，不可移易。
如此做去，定有發明（開悟）時節。
&rdquo 于是，晝夜孜孜體究，經十八日，吃茶次，忽會得&ldquo世尊拈花，迦葉微笑&rdquo（公案）。
不勝歡喜，求決三四員長老，俱無一語，或教&ldquo隻以海印三昧一印印定，餘俱莫管&rdquo。
便信此說。
過了二載，景定五年（1265）6月，在四川重慶府患痢，晝夜百次，危劇瀕死，全不得力；海印三昧也用不得；從前解會的，也用不得：有口說不得，有身動不得，有死而已&mdash&mdash業緣境界，俱時現前，怕怖慞惶，衆苦交逼！ 遂強作主宰，分付後事，高着蒲團，裝一爐香，徐起坐定，默祈三寶龍天，悔過從前諸不善案，&ldquo若大限當盡，願承般若力，正念托生，早早出家！若得病愈，便棄俗為僧，早得悟明，廣度後學！&rdquo 作此願已，提個&ldquo無&rdquo字，回光自看。
未久之間，髒腑三、四動，隻不管他。
良久，眼波不動；又良久，不見有身，隻話頭不絕。
至晚方起，病退一半；複坐至三更四點，諸病盡退；身心輕安。
八月，至江陵落發（為僧）。
一年，起單行腳，途中炊飯，悟得工夫須是一氣做成，不可斷續。
到黃龍歸堂。
第一次睡魔來時，就座抖擻精神，輕輕敵退；第二次亦如是退；第三次睡魔重至時，下地禮拜消遣，再上蒲團。
規式已定，便趁此時打并睡魔：初用枕短睡，後用臂，後不放倒身。
過二三夜，日夜皆倦，腳下浮逼逼地，忽然眼前如黑發開，自身如新出浴一般輕快。
心下疑團愈盛；不着用力，綿綿現前；一切聲色、五欲、八風，皆入不得；清淨，如銀碗盛雪相似，如秋空氣肅相似。
卻思：&ldquo工夫雖好，無可決擇。
&rdquo 起單入浙。
在路辛苦，工夫退失。
至承天（寺）孤蟾和尚處歸堂，自誓：&ldquo未得悟明，斷不起單！&rdquo月餘，工夫複舊；其時偏身生瘡，亦不願。
舍命趁逐工夫，自然得力。
又做得病中工夫。
因赴齋出門，提話頭而行，不覺過齋家。
又做得動中工夫。
到此卻似透水月華，急灘之上，亂波之中，觸不散，蕩不失，活潑潑地！ 三月初六日，坐中正舉&ldquo無&rdquo字，首座入堂燒香，打翻香盒作聲，忽然&ldquo力&rdquo地一聲，識得自己，捉敗趙州（&ldquo無&rdquo字公案的推出者），遂頌雲： 沒興路頭窮，踏翻波是水。
超群老趙州，面目隻如此！ 秋間，臨安見雪岩、退耕、石帆、虛舟諸大老。
舟勸往皖山，山問：&ldquo&lsquo光明寂照徧河沙&rsquo，豈不是張拙秀才語？&rdquo某開口，山便喝出。
自此，行坐飲食皆無意思。
經六個月，次年春，因城回，上石梯子，忽然胸次疑礙冰釋，不知有身在路上行！乃見山，山又問前語，某便掀倒禅床，卻将從前數則極誵訛公案一一曉了。
諸仁者，參禅大湏仔細！山僧若不得重慶一病，幾乎虛度！要緊在遇正知見人。
所以，古人朝參暮請，決擇身心，孜孜切切究明此事。
無準師範（寂于1249）的弟子袁州雪岩祖欽禅師（寂于1289），叙述他的參禅經驗說： 山僧五歲出家，在上人（老師）侍下，見與賓客交談，便知有此事（參禅悟道），便信得及，便學坐禅。
十六為僧，十八行腳。
在雙林遠和尚會下打十方，從朝至暮，不出戶庭；縱入衆寮（大通鋪）至後架，袖手當胸，不左右顧；目前所視，不過三尺。
初看（參）&ldquo無&rdquo字，忽于念頭起處，打一個返觀，這一念當下冰冷，直是澄澄湛湛，不動不搖，過一日如彈指傾，都不聞鐘鼓之聲！ 十九歲在靈隐挂搭，見處州來書記說：&ldquo欽禅，你這工夫是死水，不濟事；動、靜二相，打作兩橛。
參禅須是起疑情；小疑小悟，大疑大悟。
&rdquo被他說得着，便改了話頭，看（參）個&ldquo幹屎橛&rdquo（公案），一味東疑西疑，橫看豎看，卻被昏、散交攻，頃刻潔淨也不能得！ 移單過淨慈，結甲（結夥）七個兄弟坐禅，封被脅不沾席（将被單封起，決定不倒身而卧）。
外有修上座，每日在蒲團上，如個鐵橛子相似；地上行時，開兩眼，垂兩臂，亦如個鐵橛子相似；要與他親近說話，更不可得！ 因兩年不倒身，捱得昏困，遂一放都放了。
兩月後，從前整頓，得這一放，十分精神。
元來要究明此事，不睡也不得；須是到中夜熟睡一覺，方有精神。
一日，廊下見修，方得親近，卻問：&ldquo去年要與你說話，隻避我，為何？&rdquo修雲：&ldquo真正辦道人，無剪爪之工，更與你說話在！&rdquo因問：&ldquo即今昏散，打屏不去（如何是好？）&rdquo修道：&ldquo你自不猛烈。
須是高着蒲團，豎起脊梁；盡渾身作一個話頭，更讨甚昏散？&rdquo 依修（指示）做工夫，不覺身心俱忘；清清三晝夜，雨眼不交睫。
第三日午後，在三門山如坐而行，又撞見修，（他）問：&ldquo你在此做什麼？&rdquo（我）答雲：&ldquo辦道。
&rdquo修雲：&ldquo你喚什麼作道？&rdquo遂不能對，轉加迷悶！ 即欲歸堂坐禅，又撞見首座，（他）道：&ldquo你但大開了眼，看是什麼道理？&rdquo又被提這一句。
隻欲歸堂，才上蒲團，面前豁然一開，如地陷一般！是時呈似人不得，非世間一切相可喻。
便下車，尋修。
修見，便道：&ldquo且喜！且喜！&rdquo握手，門前柳堤上行一轉。
俯仰天地間，森羅萬象，眼見耳聞，向來所厭所棄之物、與無明煩惱，元來都是自己妙明真性中流出。
半月餘動相不生。
可惜不遇大手眼尊宿，不合向這裡坐住，謂之&ldquo見地不脫&rdquo，拟正知見，每于睡着時打作兩橛。
公案，有義路者，則理會得；如銀山鐵壁者，卻又不會！雖在無準先師會下，多年人室升座，無一語打着心下事；經教語錄上，亦無一語可解此病。
如是礙在胸中者十年。
一日，在天日佛殿上行，擡眼見一株古柏，觸目省發，向來所得境界、礙膺之物，撲然而散，如暗室中出在白日，從此不疑生，不疑死，不疑佛，不疑祖，始得見徑山老人（無準禅師）立地處。
好與三十拄杖！ 蒙山德異的弟子鐵山瓊禅師，有如下的記述： 山僧十三歲知有佛法，十八出家，二十二為僧。
先到石霜，記得祥庵主教時時觀見鼻頭白，遂得清淨。
後有僧自雪岩來，寫得岩&ldquo坐禅箴&rdquo，看我做工夫卻不曾從這裡過。
因到雪岩，依彼所說做工夫，單提&ldquo無&rdquo字。
至第四夜，通身汗流，十分清爽。
繼得歸堂，不與人說話，專一坐禅。
後見高峰原妙，敬：&ldquo十二時中，莫令有間：四更起來，便摸索話頭，頓在面前；略覺困睡，便起身下地，也是話頭；行時，步步不離話頭；開單，展缽，拈匙、放筋，随衆等事，總不離話頭；日問、夜間、亦複如是，打成片段，未有不發明者！&rdquo依峰開示做工夫，果得成片。
三月二十日，岩上堂雲： &ldquo兄弟家，久在蒲團上瞌睡，須下地走一遭，冷水盥漱，洗開兩眼，再上蒲團，豎起脊梁，壁立離仞，單提話頭。
如是用功，七日決定悟去。
此是山僧四十年前已用之工。
&rdquo 某即依彼所說，便覺工夫異常。
第二日，兩眼欲閉而不能閉；第三日，此身如在虛空中行；第四日，曾不知有世間事！其夜倚欄幹少立，泯然無知；檢點話頭，又不打失。
轉身複上蒲團，忽覺從頭至足，如劈破髑髅相似！如萬丈井底被提在空中相似！此時無着歡喜處！ 舉似岩，岩雲：&ldquo未在！更去做工夫！&rdquo求得法語（開示），末後雲：&ldquo紹隆佛祖向上事，腦後依前欠一槌！心下道&lsquo如何&rsquo，又欠一槌！&rdquo不信此語，又似有疑，終不能決。
每日堆堆坐禅，将及半載。
一日，因頭痛煎藥，遇覺赤鼻，問&ldquo哪吒太子析骨還父、析肉還母&rsquo話[55]。
記得被悟知客問，不能對，忽然打破疑團！ 後到蒙山，山問：&ldquo參禅到什麼處是畢工處？&rdquo遂不知頭。
山教：&ldquo再做定力工夫，洗蕩塵習。
&rdquo每遇入室下語。
隻道：&ldquo欠在！&rdquo一日，哺時坐至更盡，以定力挨拶，直造幽微。
出定後見山，說此境已，山問：&ldquo那個是你本來面目！&rdquo正欲下語，山便閉門。
自此，工夫日有妙處。
蓋以離岩太早，不曾做得細密功夫。
幸遇本色宗匠，乃得到此原來工夫做得緊峭，則時時有悟入，步步有剝落！ 一日，見壁上三祖&ldquo信心銘&rdquo[56]雲：&ldquo歸根得旨，随照失宗。
&rdquo又剝了一層。
山雲：&ldquo個事如剝珠相似，愈剝愈光，愈明愈淨；剝一剝，勝他幾生工夫也！&rdquo 但下語，猶道：&ldquo欠在！&rdquo一日定中，忽觸着&ldquo欠&rdquo字，身心豁然，徹骨徹髓，如積雪卒然開霁，忍後不禁，跳下地來，擒住山雲：&ldquo我欠少個什麼？&rdquo山打三掌，某禮三拜。
山雲：&ldquo鐵山，這著子幾年，今日方了！&rdquo 汝州香山無聞思聰禅師，得法于鐵山瓊，下面是他的習禅經驗談： 山僧初見獨翁和尚，令參&ldquo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這個公案）&rdquo。
後同雲峰、月山等六人，立願互相究竟。
次見淮西教無能，令提&ldquo無&rdquo字。
次到長蘆結伴煉磨。
後遇淮上敬兄，問雲：&ldquo你六、七年來有甚見地？&rdquo某答：&ldquo每日隻是心下無一物！&rdquo敬雲：&ldquo你這一絡索甚處山來？&rdquo某心裡似知不知，不敢開口。
敬見我做處無省發，乃雲：&ldquo你定中工夫不失，動處便失。
&rdquo某被說着，心驚，便問：&ldquo畢竟，明此大事，應作麼生？&rdquo敬雲：&ldquo你不聞川老子道：&lsquo要知端的意，北鬥面南看？！&rsquo&rdquo說了便去。
某被一問，直得行不知行，坐不知坐，五、七日間，不提&ldquo無&rdquo字，倒隻看&ldquo要知端的意，北鬥面南看！&rdquo忽到淨頭寮，在一木上與衆同坐，隻是疑情不解，有飯食頃，頓覺心中空、亮、輕、清、見、情、想破裂，如剝皮相似！目前人、物，一切不見，猶如虛空！ 半時省來，通身汗流，便悟得&ldquo北鬥面南看&rdquo。
遂見敬，敬問：&ldquo什麼人這麼來？&rdquo某答：&ldquo非自非他。
&rdquo又問：&ldquo非自非他，畢竟是什麼？&rdquo答雲：&ldquo饑來吃飯，困來打眠。
&rdquo自是下語作頌，都無滞礙，唯尚有向上一路，不得灑落。
後入香岩山中過夏，被蚊子咬，兩手不定，因念：古人為法忘軀，何怖蚊子？盡情放下，咬定牙關，揑定拳頭，單提&ldquo無&rdquo字。
忍之又忍，不覺身心歸寂，如一座屋倒卻四壁，體若虛空，無一物可當情！辰時一坐，未時出定，自知佛法不悮人，自是工夫不到。
然雖見解明白，尚有微細隐秘妄想未盡，又入光州山中習定六年；六安山中又住六年；光州山中又住三年，方得穎脫。
十二、疑情的要義與功能 如前所述，學者在接下公案參究之前，必須先有如下的裝備： （一）發起一種至誠的意欲，誓必解除業力的纏縛和生活的痛苦不可； （二）切要明白，佛徒生活的目的在于悟道，以使悟的意境臻于圓熟； （三）切要明了，一切知解努力皆無法達到這個目的，這也就是說，必須以一種最最靈活的辦法解決存在的究極問題； （四）深信開悟就是覺醒埋藏吾人内心深處的佛性； （五）要有一種強大的追詢精神（疑情），不到體驗自身的佛性，絕不罷休。
學者如果沒有上列五重裝備，要使公案的參究達到成功的目标，恐無指望。
縱使是在性情上有此資格了，他也許因為不信公案為達到這個目标最有效的利器而無法踏上成功的道路。
可能的情形是，華嚴宗或天台宗的修法，淨土宗的念佛或日蓮宗的&ldquo題目&rdquo（theDaimoku），也許對他更有吸力。
這便是由于前世業力的牽引而起，可以稱為宗教秉性（reli-Giousidiosyncrasies）的特性當家的地方了。
倘果如此的話，他便因為不能作為一個成功的禅徒而另尋解脫之道了。
即使是在禅者之中，也有視公案為虛構之物而不加采信的人；豈止如此，他們甚至還更進一步宣稱，悟的本身是一種多餘的外物，不在禅的本來系統之内。
日本曹洞宗下的絕大多數信徒，都屬于這種公案抨擊者的一類。
人們對于公案效果和開悟經驗之所以有如此紛歧的看法，主要出于曹洞和臨濟宗下的信徒對于禅作了不同的哲理解說。
單就習禅而言，曹洞和臨濟兩宗的學者都是達摩和慧能的子孫。
且不論說法如何，一個人如果要參究公案，并以公案求得開悟經驗的話，那他就得相信公案可以使他達到這個目标才行。
現在的問題是：一則公案&mdash&mdash至少是第一則公案&mdash&mdash究竟怎樣打入一個人的意識境域之中，乃至在他努力解答它的意義的時候占據意識的中心呢？顯而易見的，公案的裡面并無邏輯的義理可說，因為，它的顯著目标就在切斷每一條思維和想象的路線。
舉例言之：學者接到&ldquo無&rdquo這個公案之後，他該怎樣對付它呢？毫無疑問的是，他是不可思考它的，因為，邏輯的思考這條路對它是行之不通的。
&ldquo無&rdquo這個公案，就其既不可與狗子的關系着想，亦不可與佛性的關系着想而言，是不會産生任何意義的；它隻是個純一無雜的&ldquo無&rdquo。
這個公案既不否定，亦不肯定狗子有無佛性&mdash&mdash盡管趙州在答複這個問題時用了&ldquo無&rdquo字。
這個&ldquo無&rdquo字一旦被作為一則公案交給初學參究之後，它便成了一個獨立無倚的東西；而這便是将它作為一種開眼之器加以利用的禅師們自始就宣布了的。
&ldquo柏樹子&rdquo公案亦然。
它隻是個&ldquo柏樹子&rdquo，與&ldquo如何是祖師西來意&rdquo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邏輯上的關系。
此外，它與泛神論的存在觀亦無任何幹涉&mdash&mdash盡管人們往往認為那是佛教徒的世界觀。
那麼，請問：當這個公案被作為一把開啟禅家奧秘的鑰匙交給我們運用時，我們對它應該抱持怎樣的心态呢？ 大體而言，對于一則公案，被用以描述此種心态的中國文字和片語，約有下列幾個：&ldquo提起&rdquo（意指tolift），&ldquo提撕&rdquo（toholdup），&ldquo提掇&rdquo（toraise），&ldquo看&rdquo（tosee，toregard，toholdbeforetheeye）；&ldquo參&rdquo（tobeconcernedwith，toreferto）；&ldquo參究&rdquo或&ldquo體究&rdquo（toinvestigate，toinquireinto）；&ldquo做工夫&rdquo或&ldquo做功夫&rdquo（toseekaclue，tosearchforasolution，toexerciseone&rsquosmindonasubject）；&ldquo崖&rdquo或&ldquo涯&rdquo（toexamine）。
所有上述術語的用意，皆指：&ldquo将一則公案繼續不斷地置于一個人的心眼之前，以使他繼續不斷地努力尋出一條線索而得看清它裡面所含的秘密。
&rdquo &ldquo舉起&rdquo和&ldquo參究&rdquo這兩個方法，不妨視為一種；因為，将一則公案舉起在心眼之前的唯一目的就是看清它裡面的意義。
當你堅持如此用功時，以客觀的方式在&ldquo無&rdquo&ldquo柏樹子&rdquo或&ldquo麻三斤&rdquo等等公案之中尋求的這種意義，便會自動使它自己剝脫而出&mdash&mdash當然，并非從這個公案剝脫而出，而是從學者自己的心中剝脫而出。
這就是公案與參究的心靈完全合而為一，而它的意義亦有由此種合一（打成一片）自動呈現出來的時刻。
因此，如果說，公案是讓人體會的，這話也許不太适當。
為什麼？因為，在體會的當兒，公案與心靈是不分的。
但如果說，心靈理解它自己，這話也不适當。
為什麼？因為，這種理解是一種反映，是一種事後的結果；因為，心靈乃是理解的重建作用。
此時，其間還沒有判斷，沒有主詞，沒有賓詞；此時隻有這樣的一個驚歎：&ldquo啊！&rdquo這裡所用的中文術語十分生動：&ldquo力地一下&rdquo或&ldquo噴一地一發&rdquo，含有&ldquo沖口而出&rdquo的意思。
當此之際，便是&ldquo打失布袋&rdquo&ldquo打破添桶&rdquo&ldquo忽然曝地斷&rdquo&ldquo忽然啐地折&rdquo&ldquo爆的一聲&rdquo，以及&ldquo爍破太虛空&rdquo等等的時節。
公案參究中經常用&ldquo凝注&rdquo或&ldquo集中&rdquo（concentration）一詞，但實際說來，&ldquo凝注&rdquo或&ldquo集中&rdquo并非公案參究的真正要點&mdash&mdash雖然，這種情況自然會随之而來。
參究公案，最最緊要的東西，是契會公案意義的意志或意欲&mdash&mdash對于此點，目前尚無适當的表詞可用。
這個意欲或疑情一旦發生了堅強而又持久的作用，所參的公案必然就會毫無間斷地呈現在學者的眼前，而所有一切其他的意念自然就被掃出意識的境域之外。
此種排他和掃除作用，乃是一種副産品，或多或少有些意外收獲的性質。
這就是公案參究與純然的凝注以及印度禅那（亦即止觀）不同的所在。
現在，我們可以看出有兩種不同的集中或凝注方式了：其一似以機械的作用而緻，其一系以凝情的強化而成，雖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現象，但本質上亦屬意外的結果。
無論用哪一種方式，集中或凝注一旦達到了合一的境地，其必然的結果，便是悟的終于爆發。
但純正的禅離不了疑情的升起，這可從下面所引的記述見出端倪。
公案的早期提倡者之一&mdash&mdash大慧禅師，曾經不斷地強調此點，因為，我們可從他那名為&ldquo大慧普說&rdquo的講錄中看出他不時提出此點。
試看下面的語句：&ldquo拈出你的平生疑處，貼在你的額頭上。
&rdquo&ldquo畢竟是聖？是凡？是有？是無？将你的話頭推到極處。
不要怕落空：看看那個會怕的是什麼。
畢竟是空？非空？&rdquo 大慧從未教我們隻是将一則公案舉起在心上；相反，他教我們以一種純然的疑情之力占據注意力的中心，借用他的話說，&ldquo此事如大火聚，能燒太末蟲，嬰之則喪身失命！&rdquo如果沒有這種富于哲學色彩的疑情作為推進之力，無論什麼公案都無法舉到它在意識前面的位置上面。
因此，禅師們幾乎異口同聲宣稱的一句話便是：&ldquo參禅之要，在起疑情；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是以，應從緻疑一則公案開始。
&rdquo 下面，我們且聽聽高峰原妙（1238～1295）的說法： 山僧尋常教人做工夫，看個&ldquo萬法歸一，一歸何處&rdquo公案。
看時湏是發大疑情：&ldquo世間一切萬法，總歸一法。
&lsquo一&rsquo畢竟歸在何處？&rdquo向行、住、坐、卧處、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抖擻精神，急下手腳。
但恁麼疑：&ldquo畢竟一歸何處？&rdquo決定要讨個分曉！不可抛在無事甲裡，不可胡思亂想：須要綿綿密密，打成一片&mdash&mdash直教如大病一般。
吃飯不知飯味，吃茶不知茶味，如癡如呆，東西不辨，南北不分！工夫做到這裡，管取心華發明，悟徹本來面目；生死路頭，不言可知！ 到了十五世紀末期的古音淨琴禅師，對于公案參究的用功，則作如下的開示： 學道人當截斷諸緣，摒息雜念，單提本參話頭，于行、住、坐、卧、苦、樂、逆、順，一切時中，不得忘失： 善惡境緣，皆由不正思惟；但隻瞑目靜坐，心不精采，意順境流；半夢半醒，或貪靜境，緻見種種境界。
若是正因衲子做工夫，當睡便睡，一覺便醒；起來抖擻精神，摩娑兩眼；咬定牙關，揑緊拳頭；專心正念，切切偲偲；疑來疑去，到山窮水盡時節，忽然疑團迸散，頓見自己一段本地風光，非從人得！ 天琦本瑞禅師[57]，教人參禅的話則是： 除去心中谄曲，截斷人我，貪、瞋，直教一念不生，萬緣頓息，然後向此幹幹淨淨處提個話頭：&ldquo萬法歸一，一歸何處？&rdquo&ldquo一歸何處？畢竟一歸何處？&rdquo 或上下通參，或前後考究，或單追&ldquo何處&rdquo，舉定不令浮沉；字字明白，句句皆參；其目如睹，其耳如聽；審定參詳，念念相續，心心無間，綿綿不絕，密密常然。
若有一句不參，隻這一句便是妄念；唯其不參，所以為妄，亦名狂念。
今時學者，一味去念，齊聲羅喊，隻圖其熟，故不肯參。
若然不參，直饒念到彌勒下生，也隻讨得一場口滑！又不識羞，更道：&ldquo我不提自提，不舉自舉！&rdquo如何不得開悟？ 大衆，決不是教你念話頭，決不是教你煉昏沉。
縱然不睡，又中何用？也隻是個精魂！ 這段生涯，決不是這個道理！你莫錯用其心！吾今告汝：莫生疑謗！我終不以狂言詐語，圖名受利，誤賺諸人！ 不是教你不念話頭，不是教你不煉昏沉。
你若不參話頭，煉到盡未來際，又且如何？終是蒸砂作飯，縱經塵劫，隻名熱砂，決不成就！ 欲求開悟，須是大起參情，參究：&ldquo一歸何處？&rdquo念中起參，參中起念；一挨一拶，一拶一挨；無縫無隙，無空無缺。
因其參情綿密，日用之中，自然行不知行，住不知住，坐不知坐，卧不知卧，東、西不辨，南、北不分，不知有六根、六塵，大忘人世，晝夜一如！ 若不參情結秀，憑何得個廢寝忘餐，至此境界？傥到這地面，不可便為工夫；猛著精彩，更加一拶，直得虛空粉碎，萬象平沉；又如雲消日出，世間、出世間，獨露無私；信手拈來，無有不是；千聖萬賢，籠罩不住；複看生死涅槃，果如作夢！到這裡，方信說話苦口相窮，元素的實不虛！ 大衆，但辦肯心，必不相賺！ 楚山紹琦說： 但将平日所蘊一切知見掃蕩幹淨，單單提起一句&ldquo阿彌陀佛&rdquo，置于懷抱，默然體究，常時鞭起疑情：&ldquo這個念佛的畢竟是誰？&rdquo反複參究：不可作&ldquo有無&rdquo蔔度，又不得将心待悟；但有微塵些許妄念存心，皆為障礙，直須打并，教胸中空蕩蕩無一物，而于行、住、坐、卧之中，乃至靜、鬧、閑、忙之處，都不用分别計較&mdash&mdash但要念念相續，心心無間；久久工夫純一，自然寂靜輕安，便有禅定現前！ 倘正念不得純一、昏散起時，亦不用将心排遣：但将話頭輕輕放下，回光返照，看這妄想、昏沉從什麼處起？隻此一照，則妄想昏沉當下自然頓息！日久堅持此念，果無退失，蓦然工夫入妙，不覺不知一拶，疑團粉碎，曆劫塵勞當下冰消瓦解，隻個&ldquo身心&rdquo二字亦不可得矣！于這不可得處豁開頂門正眼，洞徹性空源底，自常點首一笑，始知涅槃、生死、穢土、淨邦，俱為勝語！到此，始信山僧未曾有所說也！ 更須向真正鉗錘下摟空悟迹，掀翻窩臼，然後證入廣大、甚深、無礙、自在、不思議解脫三昧境中，同佛受用：以斯治國澤民，則可以垂拱無為而坐緻太平者矣！以此超脫生死，則應用施為而無不可者也！ 毒峰季善[58]出世于十五世紀的下半葉，經常提倡由疑起悟的法門，略見下面所引： 果欲了脫生死，先須發大信心，立弘誓願：若不打破所參公案，洞見父母未生前面目，坐斷微細現行生死，誓不放舍本參話頭，遠離真善知識、貪逐名利！若故違此願，當堕惡道！發此大願，防護其心，方堪領受公案。
或看&ldquo無&rdquo字，要緊在&ldquo因甚狗子無佛性&rdquo上著力；或看&ldquo萬法歸一&rdquo，要緊在&ldquo一歸何處&rdquo；或參究念佛，要緊在&ldquo念佛的是誰&rdquo，回光返照，深入疑情。
若話頭不得力，還提前文，以至末句，使首尾一貫，方有頭緒可緻疑也。
疑情不斷，切切用心，不覺舉步翻身，打個懸空筋鬥，卻再來吃棒！ 空谷景隆禅師（傳見袾宏所編的《皇明名僧輯略》），似乎是一位提倡參禅與念佛的宗匠，但就其勸令弟子力參公案而言，他則主張以疑情為其持續之力，因為他曾表示公案必須&ldquo默默參究&rdquo，&ldquo無&rdquo字必須&ldquo憤憤然&rdquo決定&ldquo要明&rdquo，學者必須如此自念：&ldquo因有心身，此心存活；死了燒了，何處安身？&rdquo若要切知&ldquo一歸何處？&rdquo學者必須回光返照，切實究明究在何處[59]。
所有上列各位禅師，都是元末明初、公案制度成為一種定法的時代的人；他們都一緻同意，對于公案的意義，或如此追詢精神本身，保持一種堅強的&ldquo疑情&rdquo，是參禅的要點。
公案并不隻是像磁石一般，将吸住一個人全部心力的東西舉在他的心眼之前而已；這種舉起的作用必須得到強而有力的精神潛流的維持和支援才行，否則的話，如果沒有此種後援，這種&ldquo舉起&rdquo就變成一種機械作用而失去它的創造之力了。
我們也許要問：這種機械的方法為何沒有與禅的精神完全相合呢？為何偏重此種疑情的辦法呢？在參究公案的過程當中何以要一直保持疑問的精神呢？這與由此而來的開悟本身的性質有何關系呢！禅師們之所以一緻強調疑情的重要性，在我看來，是因了如下的一個事實：公案參究的最初目的，在于喚起曾在早期禅者心中自然成熟的那種禅悟意識。
此蓋由于，這些早期禅者，在尚未習禅之前，幾乎全都是優秀的佛教哲學的學者；而正因為他們對教理實在太熟了，這才終于無法感到滿足；因為，他們終于體會到，除了純然的分析和知識的理解之外，尚有更深一層的東西含在它的教義裡面。
因此之故，他們想要窺探幕後真相的意欲，大都十分熱切。
總是藏在萬象背後，但可在吾人心中體會到的那個&ldquo心&rdquo&ldquo佛性&rdquo，或者&ldquo潛意識&rdquo，究系什麼呢？他們極欲以直覺或直觀的辦法直接體會到它，就像一切諸佛所做的一樣。
在這種求知意欲的驅使之下，亦即在這種&ldquo究系什麼&rdquo的疑情的驅策之下，他們那樣熱切而又堅持不懈地回光返照，結果，終于叩開了封閉秘密的大門而得到了恍然大悟。
如此持續不斷地叩門，乃是使他們的禅悟意識得以成熟的一種先決條件。
參禅的目的就是以一種方便的辦法促成這種強烈的意境，因為，禅師們總不能坐着等待禅的天才自動自發地、因而難得一見地從他們那些魄力較次的弟兄之間脫穎而出啊[60]！除非禅的貴族性得到相當的調和，以使中等根基的人亦可得有禅師的生活境界，否則的話，禅的本身很快就會從菩提達摩及其門徒苦心孤詣地加以培植、使之根深蒂固的這個國土上面消失了。
由此可見，禅必須民主化了，這也就是說，必須系統化或體系化了。
保甯仁勇禅師[61]，在他的一篇講錄中表示： 山僧二十餘年挑囊負缽，向寰海之内參善知十數餘人。
自家并無個見處，有若頑石相似；參底尊宿，亦無長處可相利益。
自此一生，作個有無所解底人。
幸自可憐生，忽然被業風吹到江甯府，無端被人上當，推向十字路頭，住個破院，作粥飯主人，接待南北。
事不獲己。
随分有鹽有醋，粥足飯足。
且恁麼過時。
若是佛法，不曾夢見！ 設使所有的禅師，都将他們對禅的看法提得那麼高不可攀的話，那又有誰能夠繼承他們的衣缽，将他們的經驗和教法傳給後代而&ldquo毋令斷絕&rdquo呢？ 石田法薰（1170～1244）說： 能行祖道何其少，陡而且深超陷坑。
若不伸手助行人，庭前緣苔任其生！[62] 不用說，禅的這種看法，正是我們不得不祈望于真正禅師的地方，但當禅院的綠苔沒有任何人類來踩時，禅的命運将會怎樣呢？這條道路必須弄得可以行走、有人問津才行，至少也要弄到相當可行的程度才行：必須設計某種方便的辦法，才能吸引一些有心之人，因為，這些人也許有一天會成為禅的真正傳燈者哩[63]！ 公案參究一法的興起，可說是禅宗史上的一種自然發展。
因此之故，第一則公案的功用就是以權巧的辦法喚起早期禅者以較自發的方式體驗到的那種意境。
這話的意思是說，使此追究的精神（疑情）達到&ldquo集中&rdquo或&ldquo凝注&rdquo的一點。
公案沒有邏輯的線索讓你以知解的辦法加以掌握，因此，尚未入道的初學者就隻有從邏輯轉向心理，從觀念轉向經驗，從他的表面轉向他的最内生命了。
誠然，公案确是不用推理的辦法，這也就是說，它并不以外力加以阻止；但當公案像&ldquo銀山鐵壁&rdquo一樣擺在學者眼前，擋住任何思維或想象之後，他就隻好放棄推理這條道路了。
他必須另找一條進路才行。
他不可放棄他的追究精神，因為這就是使他在突破鐵壁時愈挫愈奮的法寶。
公案隻要得到适當的引介，它就不但不會挫折這種追究的疑情，反而會給它更大的激勵。
早期禅者之所以對知識的解會感到不滿、終而至于求教一位禅師、因而得知他們需要于他的地方，原因就在這種追究的心靈。
若沒有這種來自内部的不時敦促，他們也就不妨以經論能給他們的哲理教導為滿足了。
因此之故，這種來自内部的敦促是不可忽視的力量，縱然到了公案參究取代較為自發的禅悟經驗之時，依然如此。
因此之故，此種&ldquo參情&rdquo或&ldquo疑情&rdquo&mdash&mdash隻是這種出自内部的敦促追究的精神&mdash&mdash到了今天，一直都是習禅的第一要著，并未改變。
因此之故，禅師們這才苦口婆心地勸勉學者說：&ldquo看你死了燒了何處安身！&rdquo或雲：&ldquo你今抖擻精神，自著精彩，參個離法歸一！&rdquo或雲：&ldquo須是大起疑情，參究：一歸何處？念中起參，參中起念，決不動搖！&rdquo或雲：&ldquo看他是個什麼境界，是個什麼道理？務要讨個分曉！&rdquo或雲：&ldquo隻持一句本參話頭：自疑，自問，自逼，自退，自攻，自究&mdash&mdash不許求人說破！不許依義解明！&rdquo 學者一旦以此種态度掌握了公案，禅的疑情對他便成了一種活的東西，而公案亦然。
所究的問題既然是一種活的、而非死的東西，由此而來的禅悟，也就不得不是一種真正活的經驗了。
如果用形而上學的方式加以陳述，我們不妨說，對于疑情之所以堅持不懈地追究下去，系因有一個堅固不拔的信念為其基礎：深信每一個衆生皆有佛性的妙用。
實在說來，引導我們參究&ldquo一&rdquo之歸處的，就是這個佛性本身。
學者保持此種疑情，實際上就是佛性的顯露。
所以，古德有雲：&ldquo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有十分，悟有十分。
&rdquo并非無因。
[64] &ldquo信&rdquo與&ldquo疑&rdquo不但不互相對立，而且相輔相成。
古代大師對于公案參究何以那樣堅持大疑的道理，如今已經顯得可以理解了。
可能的是，他們也許并未意識到有個道理活在他們的開示裡面。
佛性的顯露，唯有不息的敲門，始可體認出來，難道如此敲門不是一種參究的疑情嗎？中文&ldquo疑&rdquo這個字，我在此将它譯作&ldquo追究的精神&rdquo（spiritofinquiry），字面上的原意是&ldquo懷疑&rdquo（todoubt）或&ldquo起疑&rdquo（tosuspect），但在此處，還是将它譯為&ldquo追究&rdquo&ldquo追詢&rdquo或&ldquo質疑&rdquo（toinquire），比較恰當。
因此，所謂&ldquo大疑&rdquo，意思就是&ldquo由一種極度強烈的追究精神而來的重大的心靈專注&rdquo了。
白隐禅師在他的一封信中談到念佛與參禅（公案）的優劣時曾說： 參禅至要，在起疑情，使疑團凝結，故雲：大疑之下有大悟；疑有十分，悟有十分。
又佛果和尚雲：&ldquo不疑話頭，是為大病。
&rdquo參禅底人，大疑一旦現前，便有打發的時節；百人如此參，便有百人悟去；千人如此參，便有千人悟去；人人如此參，人人皆有歸家的時節。
若得大疑現前之時，隻四面空蕩蕩地，虛豁豁地；不知生，不知死；如在萬裡層冰之中一般，如坐瑠璃瓶裡相似，分外清涼，分外皎潔；癡癡呆呆，坐時忘起，起時忘坐。
胸中無一點情念擾動，渾身隻是一個&ldquo無&rdquo字，恰如長空矗立一般。
當此之時，勿懷愁憂，不起分别，隻是一股着氣拶進，決不稍退，忽然如冰盤擲摧，如玉樓推倒相似，便有從未之見、從未之聞底大歡喜。
&hellip&hellip因此，且努力參個趙州&ldquo無&rdquo字，看它是何道理。
抛開一切情念、思想，單單參個&ldquo無&rdquo字，隻要疑情不散，定有大悟到來底時節&hellip&hellip因有疑情，才得如此；若無疑情，便不會達到這個頂點，因此，我敢保證，疑情是達到目标的羽翼。
[65] 不起疑情的機械式的公案舉起法，何以不被禅師們采用的實際原因之一，是由于這種方法隻能使學者的心力集中于純然的文字或音聲上面。
雖然這也許并不完全是一種壞事，隻是，正如我們将要談到的一樣，我們将無法像白隐等人所堅持的一般，達到忽然大悟之前的那種極度大疑、高度集中的階段。
疑情一旦現前，禅悟的道路不但更易鋪好，而且更加踏實，不僅因為禅悟是使疑情得到滿足的東西，尤其要緊的是，疑情可以喚醒埋藏吾人生命根底的信心。
禅師有言&ldquo有信即有疑&rdquo，這也就是說，隻要有信心，就會有疑情，因為疑即是信。
應該在此說明的是，就參禅而言，起疑或追究，并非表示否定或不信，而是意欲看個究竟，抛開介于能看與所看之間的一切，與要看的那個東西的本身作直接的接觸。
此時，學者雖然還不知道要看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但他已經相信它就在自己裡面了，單是言語的形容或理智的說明，無法使他感到滿足；他所信的東西，不能因此而得到證實。
意欲得到實證，要使他的信心得到堅固而又究竟的建立，就像感官知覺所曉的一樣，意在喚醒一種疑情&mdash&mdash一種追究的精神，而這種疑情的要義，便是禅師們堅持主張的要點。
由此可見，機械地複誦公案，便可說與禅的精神不相為謀了。
有一篇名叫《博山和尚參禅警語》的文章成于明末時代[66]，對于疑情的問題有詳細的讨論。
下面所引，是這方面的一個節要： 做工夫，最初要發個破生死心堅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緣，無實主宰：若不發明本具底大理，則生死不破；生死心既不破，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卻如何排遣？将此一念作個敲門瓦子，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亂行一步不得，停止一步不得，别生一念不得，望别人救不得！&mdash&mdash當恁麼時，隻須不顧猛火，不願生命，不望人救，不生别念，不肯暫止，往前直奔！奔得出，是好手！ 做工夫，貴在起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
生死關竅不破，則疑情頓發，結在眉睫上，放亦不下，趁亦不去！忽朝撲破疑團，生死二字，是什麼閑家具！古德雲：&ldquo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rdquo 做工夫，把個&ldquo死&rdquo字貼在額頭上：将血肉身心如死去一般，隻有要究明底這一念子現前。
這一念子如倚天長劍，若觸其鋒者，了不可得；若淘滞磨鈍，則劍去久矣！ 做工夫，最怕耽着靜境，使人困于枯寂，不覺不知：動靜人厭，靜境多不生厭。
良以：行人一向處乎喧鬧之場，一與靜境相應，如食饴食蜜，如人倦久喜睡，安得自知耶？外道使身心斷滅，化為頑石，亦從靜境而入。
良以：歲久月深，枯之又枯，堕于無知，與木石何異？吾人或處于靜境，隻要發明衣線下一段大事，不知在靜境始得；于大事求其靜相了不可得，斯為得也。
做工夫，要中正勁挺，不近人情：苟循情應對，則工夫做不上，不但做不上，日久月深，則随流俗阿師無疑也！做工夫人，擡頭不見天，低頭不見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千人、萬人之中，不見有一人；通身内外，隻是一個疑團&mdash&mdash可謂攪渾世界。
疑團不破，誓不休心！此為工夫緊要。
何謂&ldquo攪渾世界&rdquo？無量卻來，本具的大理，沉沉寂寂，未曾動着，要在當人抖擻精神，天旋地轉，自有波翻浪湧一段受用！ 做工夫，不怕死不得活，隻怕活不得死：果與疑情斯結在一處，動境不待遣而自遣，妄心不待淨而自淨：六根門頭，自然虛豁豁地，點着即到，呼着即應&mdash&mdash何愁不活耶？工夫做得上，如挑千斤擔子，放亦不下；如覓要緊的失物相似，若覓不着，誓不休心！其中但不可生執、生着、生計：執成病，着成魔，計成外。
果得一心一意，如覓失物相似，則三種泮然沒交涉&mdash&mdash所謂&ldquo生心動念，即乖法體&rdquo矣！ 做工夫，舉起話頭時，要曆曆明明，如貓捕鼠相似。
古所謂：&ldquo不斬黎奴誓不休！&rdquo不然，則坐在鬼窟裡，昏昏沉沉，過了一生，有何所益？貓捕鼠，睜開兩眼，四腳撐撐，隻要拿鼠到口始得；縱有雞犬在旁，亦不暇顧！參禅者亦複如是：隻是憤然要明此理，縱八境交錯于前，亦不暇顧！才有别念，非但鼠，兼走卻貓兒！ 做工夫，一日要見一日工夫：若因因循循，百劫千生，未有了的日子！博山當時，插一枝香，見香了便雲：&ldquo工夫如前，無有損益！一日幾枝香耶！一年若幹許香耶！&rdquo又雲：&ldquo光景易過，時不待人；大事未明，何日得了！&rdquo由是痛惜，更多加策勵。
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蔔度，妄加解釋：縱一一領略得過，與自己沒交涉！殊不知古人一語二口，如大火聚，近之不得，觸之不得，何況坐卧其中耶？更于其間分大分小，論上論下，不喪身失命者幾希！&hellip&hellip 做工夫，不得沾着世法：佛法中尚沾着一點也不得，何況世法耶？若真正話頭現前&mdash&mdash履冰不見寒；踏火不見熱；荊棘林中橫身直過，不見有挂礙&mdash&mdash始可在世法中橫行直撞！不然，被境緣轉将去，欲得工夫成一片，驢年也未夢見在！做工夫人，不少尋文逐句，記言記語，不但無益，與工夫作障礙，真實工夫返成緣慮，欲得心行絕處，豈可得乎？ 做工夫，最怕比量：将心湊泊，與道轉遠；做到彌勒下生去，管取沒交涉！若是疑情頓發的漢子：逼塞虛空，不知有虛空名字；如坐銀山鐵壁之中，隻要得個活路！若不得個活路，如何得安穩去？但恁麼做去，時節到來，自有個倒斷。
近時有等邪師，教學者&ldquo不在工夫上&rdquo。
又雲：&ldquo古人未嘗做工夫。
&rdquo此語最毒，迷悟後生，入地獄如箭射！大義禅師坐禅銘雲：&ldquo切莫信道不須參，古聖孜孜為指南。
雖然舊閣閑田地，一度赢來得也末？&rdquo若不須參，便雲&ldquo得理&rdquo，此是&ldquo天生彌勒&rdquo，&ldquo自然釋迦&rdquo。
此輩名為可憐憫者，蓋自己不曾參究，或見古人一問一答便領悟去，遂将識情解将去，便诳妄于人！或得一場熱病，叫苦連天，生平解的用不着；或到臨命終時，如螃蟹入湯鍋：手忙腳亂，悔之何及？黃檗禅師雲：&ldquo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争得梅花撲鼻香？&rdquo此語最親切&mdash&mdash若将此偈時時警策，工夫自然做得上；如百裡程途，行一步則少一步；不行，隻住在這裡，縱說得鄉裡事業了了明明，終不到家，當得什麼邊事？ 做工夫，要緊是個&ldquo切&rdquo字：&ldquo切&rdquo字最有力，不切則懈怠生；懈怠生則放逸縱意，靡所不至。
若用心真切，放逸、懈怠，何由得生？當知&ldquo切&rdquo之一字，不愁不到古人田地，不愁生死心不破；舍此&ldquo切&rdquo字，别求佛法，皆是癡狂外邊走，豈可與做工夫同日而語耶？&ldquo切&rdquo之一字，豈但離過？當下超善、惡、無記三性：一句話頭，用心甚切，則不思善；用心甚切，則不思惡；用心甚切，則不落無記&mdash&mdash話頭切，無掉舉（散亂）；話頭切，無昏沉；話頭切，則不落無記。
&ldquo切&rdquo之一字，是最親切句；用心親切，則無間隙，故魔不能入；用心親切。
不生計度、有無等，則不落外道。
做工夫人，行不知行，坐不知坐，謂話頭現前，疑情不破，尚不知有身心，何況行坐耶？ 做工夫，最怕思惟：做詩，做偈，做文賦等&mdash&mdash詩偈成，則名詩僧；文賦工，則成文字僧，與參禅沒交涉。
凡遇着逆、順境緣、動人念處，便當覺破，提起話頭，不随境緣轉始得。
或雲：&ldquo不打緊。
&rdquo這三個字最是誤人，學者不可不審！做工夫人，多怕落空。
話頭現前，那得空去？隻此怕落空的，便空不去，何況話頭現前耶？ 做工夫，疑情不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毫厘失念，則喪身失命；如疑情不破，則大理不明；一口氣不來，又是一生被中陰牽引，未免随業識去，改頭換面，不覺不知！由此則疑上更添個疑，提起話頭：不明，決定要明！不破，決定要破！譬如提賊，須是見贓始得！ 做工夫，不得将心待悟：如人行路，住在路上待到家，終不到家；隻須行到家&mdash&mdash若将心待悟，終不悟；隻須逼拶令悟。
若大悟時，如蓮花忽開，如大夢忽覺！良以：夢不待覺，睡熟時自覺；花不待開，時節到自開；悟不待悟，因緣會合時自悟。
餘雲：&ldquo因緣會合時，貴在話頭真切，逼拶令悟；非待悟也。
&rdquo又，悟時如披雲見天而廓落無衣，天旋地轉，又是一番境界。
做工夫，要緊、要正，要綿密、要融豁：何謂&ldquo緊&rdquo？人命在呼吸，大事未明，一口氣不來，前路茫茫，未知何往，不得不緊。
古德雲：&ldquo如麻繩着水，一步緊一步。
&rdquo何謂&ldquo正&rdquo？學人須具擇法眼，三千七百祖師，大有樣子；若毫厘有差，則入邪徑。
經雲：&ldquo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
&rdquo何謂&ldquo綿密&rdquo，眉毛與虛空厮結，針劄不入，水灑不濕，不容有毫厘間隙；若有毫厘間隙，則魔乘隙而入。
古德雲：&ldquo一時不在，如同死人！&rdquo何謂&ldquo融豁&rdquo？世界闊一丈，則古鏡闊一丈；古鏡闊一丈，則火爐闊一丈；決不拘執，住在一處，捉定死蛇頭；亦不系墜在兩頭，莽莽蕩蕩。
古德雲：&ldquo圓同太虛，無欠無餘。
&rdquo真到融豁處，則内不見有身心，外不見有世界，始得個人頭。
&ldquo緊&rdquo而不&ldquo正&rdquo，則枉用工夫；&ldquo正&rdquo而不&ldquo緊&rdquo，則不能入。
既入，須要綿密，始得相應；既相應，須要融豁，方為化境。
做工夫，着不得一毫别念：行，住，坐，卧，單單隻提個本參話頭，發起疑情，憤然要讨個下落。
若有絲毫别念，古德所謂&ldquo雜毒入心&rdquo，豈但傷身命，且傷乎慧命，學者不可不謹！餘雲&ldquo别念&rdquo，非但世間法，除究心之外，佛法中一切好事，悉名&ldquo别念&rdquo；又豈但佛法中事，于心體上，取之舍之，執之化之，悉&ldquo别念&rdquo矣！做工夫人，多雲：&ldquo做不上。
&rdquo即此&ldquo做不上&rdquo便做去；如人不識路，便好尋路；不可雲尋不着路，便休也。
如尋着路的，貴在行，直至到家乃可爾；不得站在路上；不行，終無到家日子。
做工夫，做到無可用心處，萬仞懸崖處，水窮山盡處，羅文結角處，如老鼠入牛角，自有倒斷也：做工夫，最怕一個伶俐心；伶俐心為之藥忌，犯着些毫，雖真藥現前，不能救耳！若真是個參禅漢，眼如盲，耳如聾，心念才起時，如撞着銀山鐵壁相似。
如此，則工夫始得相應耳。
工夫做得真切，将身心與器界煉得如鐵橛子相似，隻待渠爆得斷、卒得折，更要撮得聚始得。
做工夫，不怕錯：縱然行在錯處，若肯一念知非，便是成佛作祖底基本、出生死底要路、破魔網底利器也。
釋迦大師于外道法一一證過，隻是不坐在窠臼裡，将&ldquo知非便舍&rdquo四個字，從凡夫直到大聖地位。
此意豈但出世法？在世法中，有失念處，隻消個&ldquo知非便舍&rdquo，便做得一個淨白底好人。
若抱定錯處，硬是不肯&ldquo知非&rdquo，縱是活佛現前，救他不得！ 做工夫，不可避喧向寂，瞑目合眼，坐在鬼窟裡作活計：古所謂&ldquo黑下山坐，死水裡浸！&rdquo濟得什麼邊事？直須在境緣上做得去，始是得力處。
一句話頭，頓在眉睫上，行裡、坐裡，着衣、吃飯裡，迎賓、待客裡，隻要明這一句話頭落處，一朝洗面時摸着鼻孔，原來太近，便得個省力。
做工夫，最怕認識神為佛事：或揚眉瞬目，搖頭轉腦。
将謂有多少奇特！若把識神當事，做外道奴也不得！做工夫，正要心行處滅，切不可将心湊泊，思惟問答機緣等。
洞山雲：&ldquo體妙失宗，機昧終始。
&rdquo便不堪共語也！若大理徹時，一一三昧從自心中流出，思惟造作，何啻霄壤也！工夫不怕做不上，做不上要做上，便是工夫。
古德雲：&ldquo無門，解脫之門；無意，解脫之意。
&rdquo貴在體悉個入處。
若做不上便打退鼓，縱百劫千生，其奈爾何？疑情發得起、放不下，便是上路。
将&ldquo生死&rdquo二字貼在頭上，如猛虎趕來，若不直走到家，必喪身失命！猶可住腳耶？ 做工夫，隻在一則公案上用心，不可一切公案上作解會：縱能解得，終是&ldquo解&rdquo非&ldquo悟&rdquo耶！《法華經》雲：&ldquo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到。
&rdquo《圓覺經》雲：&ldquo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圓覺境界，如将螢火熱須彌山，終不能得。
&rdquo洞山雲：&ldquo拟将心意學玄宗，大似西行卻向東！&rdquo大凡穿鑿公案者，須皮下有血、識得慚愧始得！做工夫，提起話頭，隻是知疑情打不破，必竟無第二念，決不可向經書上引證，牽動識情；識情一動，則妄念紛馳，欲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安可得乎？&ldquo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也！&rdquo工夫不可須臾間斷，可間斷，非工夫也。
真正參究人，如火燒眉毛上，又如救頭然，何暇為他事動念耶？古德雲：&ldquo如一人與萬人敵，觌面那容眨眼看？&rdquo此語做工夫最要，不可不知！ 做工夫，自己打未徹，隻可辦自己事，不可教人：如人未到京城，便為他人說京城中事，非但瞞人，亦自瞞耳！ 做工夫，曉夕不敢自怠：如慈明大師，夜欲将睡，用引錐刺之，又雲：&ldquo古人為道，不食不寝，餘又何人耶？&rdquo&hellip&hellip工夫或得輕安，或有省發，不可便為悟也。
博山當時看船子和尚&ldquo沒蹤迹&rdquo句，一日因閱&ldquo傳燈&rdquo，見趙州囑僧雲：&ldquo三千裡外逢人始得！&rdquo不覺打失布袋，如放下千斤擔子！自謂大悟，逮見寶方，如方木逗圓孔，始具慚愧！若悟後不見大善知識，縱得安逸，終是末了。
寶方勉餘偈雲：&ldquo空拶空兮功莫大，有追有也德猶微。
謗他迦葉安生理，得便宜處失便宜！&rdquo此是百尺竿頭進步句，衲僧輩不可不審！&hellip&hellip 做工夫，不得作道理會：但硬硬參去，始發得起疑情；若作道理會，隻是幹爆爆底，豈但打不徹自己事，連疑情亦發不起。
如人雲：&ldquo器中盛底是何物？實不是彼所指底物。
&rdquo彼以非為是，便不能發疑，又不但不起疑，即以彼物為此物，以此物為彼物，如此謬解，若不開器親見一回，則終共身而不可辨也！ 做工夫，不可作&ldquo無事&rdquo會，但憤然要明此理；若作無事會，一生隻是個無事人，衣線下一件大事終是不了；如人覓失物相似，若覓不着便置在無事甲裡，無有覓意，縱然失物現前，亦當面錯過，蓋無覓物意耳！ 做工夫，不可作擊石火電光會：若光影門頭，瞥有瞥無，濟得甚事？要得親履實踐、親見一回始得！若真真得意，如青天白日之下見親生父母相似，世間之事更無過者。
做工夫，不得向意根下蔔度：思惟蔔度，使工夫不得成片，不能發起疑情。
&ldquo思惟蔔度&rdquo四個字，障正信，障正行，兼障道眼；學者于彼，如生家相似，乃可耳！ 做工夫，不得向舉起處承當：若承當，正所謂&ldquo颟顸儱侗&rdquo，與參究便不相應&mdash&mdash直須發起疑情、打教徹，無承當處，亦無承當者，如空中樓閣，七通八達！不然，認賊為子，認奴作郎！古德雲：&ldquo莫将驢鞍橋喚作阿爺下颔！&rdquo斯之謂也。
做工夫，不得求人說破：若說破，終是别人的，與自己沒相幹；如人問路到長安，但可指路，不可更問長安事&mdash&mdash彼一一說明長安事，終是彼見的，非問路者親見也。
若不力行，便求人說破，亦複如是。
做工夫，不隻是念公案：念來念去，有甚麼交涉？念到彌勒下生時亦沒交涉！何不念&ldquo阿彌陀佛&rdquo？更有利益。
不但教不必念，不妨一一舉起話頭，如看&ldquo無&rdquo字，便就&ldquo無&rdquo上起疑情；如看&ldquo柏樹子&rdquo，便就&ldquo柏樹子&rdquo起疑情；如看&ldquo一歸何處&rdquo，便就&ldquo一歸何處&rdquo起疑情&mdash&mdash疑情發得起，盡十方世界是一個疑團，不知有父母的身心；通身是個疑團，不知有十方世界：非内非外，滾成一團，隻待彼如桶箍自爆，再見善知識，不待開口，則大事了畢，始撫掌大笑；回顧念公案，大似鹦鹉學語，亦何預哉！ 做工夫，不可須臾失正念：若失了參究一念，必流入異端，往往不返。
如人靜坐，隻喜澄澄湛湛、純清絕點為佛事，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堕在湛澄中；或認定一個能講、能譚，能動、能靜為佛事，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認識神；或将妄心遏捺，令妄心不起為佛事，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将妄心遏捺妄心，如石壓草，又如剝芭蕉葉，剝一重又一重，終無了底日子；或觀想身心如虛空、不起念如牆壁，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
玄沙雲：&ldquo便拟心斂念、攝事歸空，即是落空亡外道、魂不散死人！&rdquo總而言之，皆失正念故！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更要撲得破：若撲不破時，當确實正念，發大勇猛，&ldquo切&rdquo中更加個&ldquo切&rdquo字始得！徑山雲：&ldquo大丈夫漢，決欲究竟此一大事因緣，一等打破面皮，性燥豎起脊梁骨，莫順人情，把自平昔所疑處貼在額頭上，常時一似欠人百貫錢、被人追索、無物可償，生怕被人恥辱，無急得急，無忙得忙，無大得大底一件事，方有趣向分！&rdquo （以上所引，為&ldquo示初心做工夫警語&rdquo的節錄，似為本書作者婆心、有意介紹讀者以自警惕者，但似因本節篇幅所限，來能盡用；除以第一、二兩段作為引語之外，隻将全文濃縮，并為如下的十個條目，不僅稍嫌簡略，且有遺珠之憾！鄙意以為：上錄各項，對于有心參禅的讀者，可謂字字珠玑，句句緊要，&ldquo能使疑情發不起處發起、病根點不破處點破&rdquo，真乃&ldquo暗路明燈&rdquo！且如&ldquo精神講話&rdquo一般，頗能&ldquo砥砺士氣&rdquo！與其東尋西找，不如附錄于此，以便參考。
不知當否？識者諒之！下面尚有&ldquo示疑情發不起警語&rdquo及&ldquo示疑情發得起警語&rdquo各十項，亦作如是處理；末附&ldquo示參禅偈&rdquo十首，可作為學者的座右銘。
下面是本當作者所列的條目。
&mdash&mdash譯者） 促使疑情成熟之法，約如下述： （一）不慮世事。
（二）不貪靜境。
（三）不為瑣事所困。
（四）時時自警，如貓捕鼠。
（五）集中精神，專究公案。
（六）不于無可解釋處妄求知解。
（七）不以聰明伶俐對之。
（八）不作&ldquo無事&rdquo解會。
（九）不以暫時證明為究竟。
（十）不似念佛、念咒般地念誦公案。
學者如能遵守上列警告，必可發起疑情；否則的話，不但疑情發不起，而且會走入歧路，永遠不脫生死束縛，亦即永遠沒有證悟的可能。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尋行數墨，檢讨文字，廣求知解，将佛祖言教一串穿卻，都作一個印子印定：才舉起一則公案，便作道理會去，于本參話頭上不能發起疑情，逢人難問着則不喜。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或随聲應答、豎指擎拳、引筆疾書，偈頌開示，使人參究，亦有意味，自謂得大悟門。
殊不知：疑情發不起，皆是識心使然！若肯一念知非，全身放下，見善知識求個入路則可；不然，生滅心勝，久之，則成魔着，殆不可救！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于境緣上生厭離，喜到寂靜處坐去，便覺省力，便覺有意思：才遇着一些動處，心即不喜。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坐久則與靜境相應：冥然無知，絕對絕待。
縱得禅定，疑心不動，與諸小乘何所異哉！稍過境緣，則不自在；聞聲見色，則生怕怖；由怕怖故，魔得其便；由魔力故，行諸不善&mdash&mdash一生修行，都無所益，皆是最初不善用心，不善起疑情，不肯見人，不肯信人，于靜谧處強作主宰；縱遇善知識，不肯一念知非，千佛出世，其奈爾何！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将情識妄想心遏捺，令妄心不起；到無起處，則澄澄湛湛，純清絕點，此識心根源終不能破；于澄湛絕點處，都作個工夫理會：才遇人點着痛處，如水上捺葫蘆相似。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蓋為最初不肯參話頭，起疑情，縱遏捺得身心不起，如石壓草：若死得識心成斷絕去，正是落空亡外道！若斷滅不去，逢境緣時，即引起識心，于澄湛絕點處，便作聖解，自謂得大悟門&mdash&mdash縱則成狂，着則成魔，于世法中诳妄無知，便起深孽，退人信心，障菩提道。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将身心器界，悉皆空去，空到無管帶處，無依倚處，不見有身心，不見有世界，非内非外，總是一空，謂&ldquo空&rdquo便是&ldquo禅&rdquo，謂&ldquo空&rdquo得去便是&ldquo佛&rdquo&mdash&mdash行也是空，坐也是空，空來空去，行、住、坐、卧，如在虛空中行。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不着，則成頑空，冥然無知；着則成魔，自謂大有悟門，殊不知：與參禅總沒交涉！若真是個參禅漢，發起疑情，一句話頭，如倚天長劍，觸其鋒者，即喪身生命！若不如是，直饒得一念不起時，隻喚作個&ldquo空無所知&rdquo，非究竟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遂将識心揣摩，把古人公案胡亂穿鑿去，謂是&ldquo全提&rdquo，謂是&ldquo半提&rdquo，謂是&ldquo向上&rdquo，謂是&ldquo向下&rdquo，是&ldquo君&rdquo是&ldquo臣&rdquo，是&ldquo兼帶語&rdquo，是&ldquo平實語&rdquo，自謂見解人所不及，縱一一說得道理，與古人一口吐氣：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殊不知：古人一語一言，如嚼棉絮團，使人吞不下、吐不出，豈肯與人生出幾多解路，引起人識心耶？若疑情發得起，全身拶入去，此解路識心，不待你死去，自然怗怗地！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将身心看破，純是假緣，其中自有一物往來，能動能靜，無形無相，于六根門頭放光動地：散則遍周沙界，收則不立纖塵：向這裡一認認定，不肯起疑情，不肯參究，便謂了事人！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殊不知：生死心不破，将此等為快意，正是弄識神；一朝眼光落地，便作不得主，随識神牽引去，随業受報去：若善業多，則生在人間天上，到四相五衰逼将來，便謂&ldquo佛法無靈驗&rdquo！由此謗法，堕在地獄、餓鬼道中，出得頭來，知是幾多劫數！以此觀之，參禅全要見人，若白作主宰，總用不着！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認定個眼能見、耳能聞、舌能譚、與能嗅、手能執着、腳能運奔，是自己一靈真性，向這裡度量，謂是悟門，逢人則瞪眼側耳，手指腳踢，以為佛法！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古人喚作&ldquo如發痫病相似&rdquo！又雲：&ldquo在曲錄床上弄鬼眼睛相似！&rdquo弄來弄去，弄到四大分散時，則弄不去！更有一等惡見，以此為&ldquo奇特&rdquo，遞代相傳；受人供養，無慚無愧；逢人問法，則大喝一聲，大笑一場！殊不知：從來未曾參究，命根末斷；縱行善事，都是魔業，非究竟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做有為功行，或做解脫，或行苦行：冬不爐、夏不扇，人來乞衣，便全身脫去，甘心凍死，謂之&ldquo解脫&rdquo；人來乞食，便自己不食，甘心餓死，謂之&ldquo解脫&rdquo。
更有種種，不可具說；總而論之：皆是勝心所使，诳惑無知！彼無知者，謂是&ldquo活佛&rdquo，謂是&ldquo菩薩&rdquo，盡其形命，承事供養！殊不知：佛戒中謂&ldquo惡律儀業&rdquo；雖是持戒，步步結罪！又有一等，燒身燃臂，禮佛求忏，謂之&ldquo功課&rdquo，于世法中亦是好事，參禅分中，當得什麼事？古德雲：&ldquo切莫向他機境上求！&rdquo謂：禮佛是機境，求忏是機境，佛法中一切好事悉機境也。
不是教你不行此一切善事，但用心一處，此一切善事悉能助發，滋培善根，他日道眼忽開，燒香、掃地，皆佛法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散誕去，便欲活潑去：逢人則自歌自舞，自歡自樂；或水邊林下，吟詠笑談；或市井街坊，橫行直撞；自謂是個了事人，見善知識開叢林、立規距，或坐禅，或念佛，或行一切善事，則撫掌大笑，生輕慢心、謗渎心：自不能行道，障人行道；自不能諷經禮忏，障人諷經禮忏；自不能參禅，障人參禅；自不能開叢林，障人開叢林；自不能說法，障人說法&mdash&mdash凡有善知識出世，設幾個難問，向人天衆前，多答一句，多問一句，喝一聲，打一掌；善知識見彼做鬼戲相似，或不理會，他便向人道：&ldquo某善知識不會這個道理！&rdquo苦哉！苦哉！此是生滅心，久之，則攝入魔道，造無窮深孽，受魔福盡，堕無間獄！雖是善因，而招惡果，悲矣！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覺得同衆人動止不便，太拘束，太煩紊，便欲向深山無人處住靜去，或向一間房屋裡住靜去：初則硬作主宰，閉目疑心，咖趺合掌，硬硬做去，或一年、二年、一月、兩月，不見下落；又有一等，坐得兩三日，便坐不住：或看書，或散誕，或做偈、做詩，或閉門打睡，外現威儀，内成流俗；更有一等惡少年，不識廉恥、不信因果，潛行貪欲，逢人則恣口肆意，狂诳無知，自言&ldquo我曾見善知識來&rdquo&ldquo我得上人法來&rdquo，使無知者信受，與彼通好；或結為道友，或招為徒弟；上行下效，自不知非；不肯反省，不肯見人；妄自尊大，大妄語成！此輩名為可憐憫者！今時厭大衆、求私室，甯不寒心者哉！若真正學道人，慎勿萌此念！正好向衆人中參究，彼此警覺，縱不悟道，決不陷到這般田地！學者不可不警也。
（以上為&ldquo示疑情發不起警語&rdquo全文，下面是本書作者所列的條目。
） 學者可能陷入的歧路： （一）廣求知解，強從公案中求其邏輯的内涵。
（二）厭喧求靜，喜到寂無人處坐去。
（三）以妄遏妄，希令妄心不起。
（四）空心靜坐，拟将身心器界悉皆空去。
（五）依己知解，穿鑿古人公案。
（六）認有一物，出入六根門頭、放光動地。
（七）妄以六識，行善行惡。
（八）欲以有為功德，妄求佛果或究竟解脫。
（九）散誕活潑，不守戒律，障自障他。
（十）妄自尊大。
自不知非，不肯反省。
如上所列，總而言之，皆因疑情不切，故與公案參究的精神不相為謀。
（下面是&ldquo示疑情發得起警語&rdquo的全文。
）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見盡大地光皎皎地，無絲毫障礙，便欲承當個事，不肯撒手，坐在法身量邊，由此命根不斷，于法身中似有見地，似有受用，殊不知：全是子想，古人喚作&ldquo隔身句&rdquo。
既命根不斷，通身是病，非禅也。
到這裡。
直須全身拶入，承當個大事，亦不知有承當者。
古德雲：&ldquo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
&rdquo若命根不斷，全是生滅心；若命根斷去，不知轉身吐氣，喚作&ldquo堕身死漢&rdquo，非究竟也。
這些子，道理不難會，自是行者不肯見人：若遇着善知識，磕着痛處，當下知歸；其或未然，則伏屍萬裡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攪渾世界，得波翻浪湧一段受用。
行人躭着此受用，推不向前，約不退後，由此不得全身拶入，如貧人遇着座黃金山相似，了了明明，知得是金，不能随手得用，古人喚作&ldquo守寶漢&rdquo，通身是病，非禅也。
到這裡，直須不顧危亡，始得與法相應，天童所謂&ldquo普周法界渾成飯，鼻孔累垂信飽餐&rdquo！若不得&ldquo鼻孔累垂&rdquo，如坐在飯籮邊餓殺，大海裡渴殺，濟得什麼邊事？所以道：&ldquo悟後直須見人。
&rdquo如古德悟後見善知識，大有樣子；若自承當個事，不肯遇人，抽釘拔楔，皆喚作&ldquo自欺底漢&rdquo耳！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盡大地逼塞塞地，無纖毫空缺處，忽生一個度量心，似障隔了面前，障隔了身心；提亦不起，撲亦不破；提起似有，放下似無；開口吐氣不得；移身換步不得；恁怎麼時亦不得：到這裡通身是病，非禅也。
殊不知：古人用心純一，疑情發得起，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不生度量心，不起别念，硬硬逼拶去，忽朝打破疑團，通身是眼，看山依舊山，見水依舊水；山河大地，從什麼處得來？求纖毫悟迹，了不可得。
到恁麼田地，直須見人；若不見人，枯木岩前，歧路中更有歧路！到此不蹉跎，不被枯木樁絆倒者，博山與他結個同參！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便沉沉寂寂去，休去歇去，一念萬年去，将疑情鈍置法身理中，不得受用；一向死去，無回互，無管帶，全被死水裡浸殺，自謂之&ldquo極則&rdquo，遍身是病，非禅也。
石霜會下，如此用功者極多；縱坐脫立亡，不得受用。
若受得鉗錘，知得痛癢；轉得身，吐得氣，便是人。
若不知痛癢，雖會得法身旬，隻饒坐斷十方，有甚用處？天童所謂：&ldquo坐斷十方猶點額，密移一步看飛龍！&rdquo古人大有警語為人處，大有葛藤相委悉，自是人不肯打徹，欲學善知識在人叢馬踏之中、千自山、百自在，得不難乎？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坐到湛不搖處，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便放身去，不識轉位就機，向這裡強立主宰，滞在法身邊：通身是病，非禅也。
洞山雲：&ldquo峰巒挺異，鶴不停機；靈木迢然，鳳無依倚！&rdquo當知&ldquo峰巒靈木&rdquo四個字，太煞玄奧，不是幹爆爆地；&ldquo不停無依&rdquo四個字，太煞活潑，不是死獦狚地。
若不究到玄微處，則不知入理之深，若不到活潑處，則不識旋機之妙。
道人用心，用到無可用處，正好見人，打翻漆桶，得個徹處，豈可抱愚守株，滞在一隅，甘心做籠中之鶴，退毛之鳳哉！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面前隐隐地似有個物相似；将此&ldquo隐隐地&rdquo疑來疑去，樁定個前境，便自謂入得法身理，見得法界性：不知此等捏目所成，通身是病，非禅也。
若真個入理之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橫身當宇宙，求其根塵器界，了不可得，又将何為&ldquo身&rdquo？将何為&ldquo境&rdquo？将何為&ldquo物&rdquo？将何為&ldquo隐隐地&rdquo？雲門亦指出此病，尚有多文。
若明得此一種病，則下之三種病，渙然冰釋矣！博山嘗謂學者曰：&ldquo法身中病最多，直須大病一場，始識得病根！&rdquo假饒盡大地人參禅，未有一個不受法身病者&mdash&mdash惟除盲聾喑啞者，不在此限。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見古人道：&ldquo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盡大地是自己一點靈光，盡大地在自己一點靈光裡。
&rdquo又引教中道：&ldquo一微塵中含無邊法界真理。
&rdquo便向這裡領略去。
不肯求進益&mdash&mdash生不得，死不得，将此解路謂之悟門：通身是病，非禅也。
殊不知：縱與理相應，若打不脫，全是理障，堕在法身邊，何況被解心牽引，不能入理之深？這個猕猴子捏不死；既捏不死，又安能絕後再蘇耶？當知最初發疑情，便要興理相應；既與理相應，要得個深入；既得個深入，須向萬仞岩頭觔鬥打将下來，擺手出漳江，始是大人用心也：不然，盡是掠虛漢，非當家種草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行、住、坐、卧，如在日色裡，如在燈影裡，淡淡地沒滋味，全身放下，坐到水澄珠瑩之際，風清月白之時，正恁麼時，依、正報中都成一片境去，清清淨淨，伶伶俐俐，自謂之究竟，不得轉身吐氣，不得入垂手，又不肯求人抉擇，或向淨白界中别生出異念，謂之悟門：通身是病，非禅也。
天童所謂&ldquo清光照眼似迷家，明白轉身猶堕位！&rdquo良以&ldquo清光照眼&rdquo，豈非&ldquo水澄珠瑩&rdquo&ldquo月白風清&rdquo乎？明白轉身，更進一步，隻消&ldquo似迷&rdquo&ldquo堕位&rdquo四個字一印印定。
行人到此，又作麼生區處？隻須有大轉變，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未為分外；不然，是釘樁搖橹，漁父栖巢，喚作&ldquo沒血氣漢&rdquo，打死千個、萬個，有什麼罪過？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于法身邊生奇特想，見光，見華，見種種異相，便作聖解，将此殊異之事炫惑于人，自謂得大悟門；殊不知通身是病，非禅也。
當知此等殊異景象，或是自己妄心凝結而成，或是魔境乘隙而入，或是帝釋天人變化試現。
妄心凝結者，如修淨土人觀想不移，忽見佛像、菩薩像等，如《十六觀經》中說，悉與淨土理合，非參禅要門。
乘隙而入者，如《楞岩經》中五蘊空時。
行人心有所著，魔即随意而現。
變化試觀者，如菩薩修行時，帝釋化現無頭鬼，無五髒鬼；無怖畏心，複現美女身；菩薩無染心，複現帝釋身，禮拜雲：&ldquo太山可崩，海水可竭，彼上人者，難動其心。
&rdquo故雲：&ldquo野人伎倆有盡，老僧不見不聞無窮。
&rdquo若真參學人，縱白刃交加于前，無暇動念，何況靜定中不實境相印耶？既與理相應，則心外無境，能觀心、所現
如此做去，定有發明（開悟）時節。
&rdquo 于是，晝夜孜孜體究，經十八日，吃茶次，忽會得&ldquo世尊拈花，迦葉微笑&rdquo（公案）。
不勝歡喜，求決三四員長老，俱無一語，或教&ldquo隻以海印三昧一印印定，餘俱莫管&rdquo。
便信此說。
過了二載，景定五年（1265）6月，在四川重慶府患痢，晝夜百次，危劇瀕死，全不得力；海印三昧也用不得；從前解會的，也用不得：有口說不得，有身動不得，有死而已&mdash&mdash業緣境界，俱時現前，怕怖慞惶，衆苦交逼！ 遂強作主宰，分付後事，高着蒲團，裝一爐香，徐起坐定，默祈三寶龍天，悔過從前諸不善案，&ldquo若大限當盡，願承般若力，正念托生，早早出家！若得病愈，便棄俗為僧，早得悟明，廣度後學！&rdquo 作此願已，提個&ldquo無&rdquo字，回光自看。
未久之間，髒腑三、四動，隻不管他。
良久，眼波不動；又良久，不見有身，隻話頭不絕。
至晚方起，病退一半；複坐至三更四點，諸病盡退；身心輕安。
八月，至江陵落發（為僧）。
一年，起單行腳，途中炊飯，悟得工夫須是一氣做成，不可斷續。
到黃龍歸堂。
第一次睡魔來時，就座抖擻精神，輕輕敵退；第二次亦如是退；第三次睡魔重至時，下地禮拜消遣，再上蒲團。
規式已定，便趁此時打并睡魔：初用枕短睡，後用臂，後不放倒身。
過二三夜，日夜皆倦，腳下浮逼逼地，忽然眼前如黑發開，自身如新出浴一般輕快。
心下疑團愈盛；不着用力，綿綿現前；一切聲色、五欲、八風，皆入不得；清淨，如銀碗盛雪相似，如秋空氣肅相似。
卻思：&ldquo工夫雖好，無可決擇。
&rdquo 起單入浙。
在路辛苦，工夫退失。
至承天（寺）孤蟾和尚處歸堂，自誓：&ldquo未得悟明，斷不起單！&rdquo月餘，工夫複舊；其時偏身生瘡，亦不願。
舍命趁逐工夫，自然得力。
又做得病中工夫。
因赴齋出門，提話頭而行，不覺過齋家。
又做得動中工夫。
到此卻似透水月華，急灘之上，亂波之中，觸不散，蕩不失，活潑潑地！ 三月初六日，坐中正舉&ldquo無&rdquo字，首座入堂燒香，打翻香盒作聲，忽然&ldquo力&rdquo地一聲，識得自己，捉敗趙州（&ldquo無&rdquo字公案的推出者），遂頌雲： 沒興路頭窮，踏翻波是水。
超群老趙州，面目隻如此！ 秋間，臨安見雪岩、退耕、石帆、虛舟諸大老。
舟勸往皖山，山問：&ldquo&lsquo光明寂照徧河沙&rsquo，豈不是張拙秀才語？&rdquo某開口，山便喝出。
自此，行坐飲食皆無意思。
經六個月，次年春，因城回，上石梯子，忽然胸次疑礙冰釋，不知有身在路上行！乃見山，山又問前語，某便掀倒禅床，卻将從前數則極誵訛公案一一曉了。
諸仁者，參禅大湏仔細！山僧若不得重慶一病，幾乎虛度！要緊在遇正知見人。
所以，古人朝參暮請，決擇身心，孜孜切切究明此事。
無準師範（寂于1249）的弟子袁州雪岩祖欽禅師（寂于1289），叙述他的參禅經驗說： 山僧五歲出家，在上人（老師）侍下，見與賓客交談，便知有此事（參禅悟道），便信得及，便學坐禅。
十六為僧，十八行腳。
在雙林遠和尚會下打十方，從朝至暮，不出戶庭；縱入衆寮（大通鋪）至後架，袖手當胸，不左右顧；目前所視，不過三尺。
初看（參）&ldquo無&rdquo字，忽于念頭起處，打一個返觀，這一念當下冰冷，直是澄澄湛湛，不動不搖，過一日如彈指傾，都不聞鐘鼓之聲！ 十九歲在靈隐挂搭，見處州來書記說：&ldquo欽禅，你這工夫是死水，不濟事；動、靜二相，打作兩橛。
參禅須是起疑情；小疑小悟，大疑大悟。
&rdquo被他說得着，便改了話頭，看（參）個&ldquo幹屎橛&rdquo（公案），一味東疑西疑，橫看豎看，卻被昏、散交攻，頃刻潔淨也不能得！ 移單過淨慈，結甲（結夥）七個兄弟坐禅，封被脅不沾席（将被單封起，決定不倒身而卧）。
外有修上座，每日在蒲團上，如個鐵橛子相似；地上行時，開兩眼，垂兩臂，亦如個鐵橛子相似；要與他親近說話，更不可得！ 因兩年不倒身，捱得昏困，遂一放都放了。
兩月後，從前整頓，得這一放，十分精神。
元來要究明此事，不睡也不得；須是到中夜熟睡一覺，方有精神。
一日，廊下見修，方得親近，卻問：&ldquo去年要與你說話，隻避我，為何？&rdquo修雲：&ldquo真正辦道人，無剪爪之工，更與你說話在！&rdquo因問：&ldquo即今昏散，打屏不去（如何是好？）&rdquo修道：&ldquo你自不猛烈。
須是高着蒲團，豎起脊梁；盡渾身作一個話頭，更讨甚昏散？&rdquo 依修（指示）做工夫，不覺身心俱忘；清清三晝夜，雨眼不交睫。
第三日午後，在三門山如坐而行，又撞見修，（他）問：&ldquo你在此做什麼？&rdquo（我）答雲：&ldquo辦道。
&rdquo修雲：&ldquo你喚什麼作道？&rdquo遂不能對，轉加迷悶！ 即欲歸堂坐禅，又撞見首座，（他）道：&ldquo你但大開了眼，看是什麼道理？&rdquo又被提這一句。
隻欲歸堂，才上蒲團，面前豁然一開，如地陷一般！是時呈似人不得，非世間一切相可喻。
便下車，尋修。
修見，便道：&ldquo且喜！且喜！&rdquo握手，門前柳堤上行一轉。
俯仰天地間，森羅萬象，眼見耳聞，向來所厭所棄之物、與無明煩惱，元來都是自己妙明真性中流出。
半月餘動相不生。
可惜不遇大手眼尊宿，不合向這裡坐住，謂之&ldquo見地不脫&rdquo，拟正知見，每于睡着時打作兩橛。
公案，有義路者，則理會得；如銀山鐵壁者，卻又不會！雖在無準先師會下，多年人室升座，無一語打着心下事；經教語錄上，亦無一語可解此病。
如是礙在胸中者十年。
一日，在天日佛殿上行，擡眼見一株古柏，觸目省發，向來所得境界、礙膺之物，撲然而散，如暗室中出在白日，從此不疑生，不疑死，不疑佛，不疑祖，始得見徑山老人（無準禅師）立地處。
好與三十拄杖！ 蒙山德異的弟子鐵山瓊禅師，有如下的記述： 山僧十三歲知有佛法，十八出家，二十二為僧。
先到石霜，記得祥庵主教時時觀見鼻頭白，遂得清淨。
後有僧自雪岩來，寫得岩&ldquo坐禅箴&rdquo，看我做工夫卻不曾從這裡過。
因到雪岩，依彼所說做工夫，單提&ldquo無&rdquo字。
至第四夜，通身汗流，十分清爽。
繼得歸堂，不與人說話，專一坐禅。
後見高峰原妙，敬：&ldquo十二時中，莫令有間：四更起來，便摸索話頭，頓在面前；略覺困睡，便起身下地，也是話頭；行時，步步不離話頭；開單，展缽，拈匙、放筋，随衆等事，總不離話頭；日問、夜間、亦複如是，打成片段，未有不發明者！&rdquo依峰開示做工夫，果得成片。
三月二十日，岩上堂雲： &ldquo兄弟家，久在蒲團上瞌睡，須下地走一遭，冷水盥漱，洗開兩眼，再上蒲團，豎起脊梁，壁立離仞，單提話頭。
如是用功，七日決定悟去。
此是山僧四十年前已用之工。
&rdquo 某即依彼所說，便覺工夫異常。
第二日，兩眼欲閉而不能閉；第三日，此身如在虛空中行；第四日，曾不知有世間事！其夜倚欄幹少立，泯然無知；檢點話頭，又不打失。
轉身複上蒲團，忽覺從頭至足，如劈破髑髅相似！如萬丈井底被提在空中相似！此時無着歡喜處！ 舉似岩，岩雲：&ldquo未在！更去做工夫！&rdquo求得法語（開示），末後雲：&ldquo紹隆佛祖向上事，腦後依前欠一槌！心下道&lsquo如何&rsquo，又欠一槌！&rdquo不信此語，又似有疑，終不能決。
每日堆堆坐禅，将及半載。
一日，因頭痛煎藥，遇覺赤鼻，問&ldquo哪吒太子析骨還父、析肉還母&rsquo話[55]。
記得被悟知客問，不能對，忽然打破疑團！ 後到蒙山，山問：&ldquo參禅到什麼處是畢工處？&rdquo遂不知頭。
山教：&ldquo再做定力工夫，洗蕩塵習。
&rdquo每遇入室下語。
隻道：&ldquo欠在！&rdquo一日，哺時坐至更盡，以定力挨拶，直造幽微。
出定後見山，說此境已，山問：&ldquo那個是你本來面目！&rdquo正欲下語，山便閉門。
自此，工夫日有妙處。
蓋以離岩太早，不曾做得細密功夫。
幸遇本色宗匠，乃得到此原來工夫做得緊峭，則時時有悟入，步步有剝落！ 一日，見壁上三祖&ldquo信心銘&rdquo[56]雲：&ldquo歸根得旨，随照失宗。
&rdquo又剝了一層。
山雲：&ldquo個事如剝珠相似，愈剝愈光，愈明愈淨；剝一剝，勝他幾生工夫也！&rdquo 但下語，猶道：&ldquo欠在！&rdquo一日定中，忽觸着&ldquo欠&rdquo字，身心豁然，徹骨徹髓，如積雪卒然開霁，忍後不禁，跳下地來，擒住山雲：&ldquo我欠少個什麼？&rdquo山打三掌，某禮三拜。
山雲：&ldquo鐵山，這著子幾年，今日方了！&rdquo 汝州香山無聞思聰禅師，得法于鐵山瓊，下面是他的習禅經驗談： 山僧初見獨翁和尚，令參&ldquo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這個公案）&rdquo。
後同雲峰、月山等六人，立願互相究竟。
次見淮西教無能，令提&ldquo無&rdquo字。
次到長蘆結伴煉磨。
後遇淮上敬兄，問雲：&ldquo你六、七年來有甚見地？&rdquo某答：&ldquo每日隻是心下無一物！&rdquo敬雲：&ldquo你這一絡索甚處山來？&rdquo某心裡似知不知，不敢開口。
敬見我做處無省發，乃雲：&ldquo你定中工夫不失，動處便失。
&rdquo某被說着，心驚，便問：&ldquo畢竟，明此大事，應作麼生？&rdquo敬雲：&ldquo你不聞川老子道：&lsquo要知端的意，北鬥面南看？！&rsquo&rdquo說了便去。
某被一問，直得行不知行，坐不知坐，五、七日間，不提&ldquo無&rdquo字，倒隻看&ldquo要知端的意，北鬥面南看！&rdquo忽到淨頭寮，在一木上與衆同坐，隻是疑情不解，有飯食頃，頓覺心中空、亮、輕、清、見、情、想破裂，如剝皮相似！目前人、物，一切不見，猶如虛空！ 半時省來，通身汗流，便悟得&ldquo北鬥面南看&rdquo。
遂見敬，敬問：&ldquo什麼人這麼來？&rdquo某答：&ldquo非自非他。
&rdquo又問：&ldquo非自非他，畢竟是什麼？&rdquo答雲：&ldquo饑來吃飯，困來打眠。
&rdquo自是下語作頌，都無滞礙，唯尚有向上一路，不得灑落。
後入香岩山中過夏，被蚊子咬，兩手不定，因念：古人為法忘軀，何怖蚊子？盡情放下，咬定牙關，揑定拳頭，單提&ldquo無&rdquo字。
忍之又忍，不覺身心歸寂，如一座屋倒卻四壁，體若虛空，無一物可當情！辰時一坐，未時出定，自知佛法不悮人，自是工夫不到。
然雖見解明白，尚有微細隐秘妄想未盡，又入光州山中習定六年；六安山中又住六年；光州山中又住三年，方得穎脫。
十二、疑情的要義與功能 如前所述，學者在接下公案參究之前，必須先有如下的裝備： （一）發起一種至誠的意欲，誓必解除業力的纏縛和生活的痛苦不可； （二）切要明白，佛徒生活的目的在于悟道，以使悟的意境臻于圓熟； （三）切要明了，一切知解努力皆無法達到這個目的，這也就是說，必須以一種最最靈活的辦法解決存在的究極問題； （四）深信開悟就是覺醒埋藏吾人内心深處的佛性； （五）要有一種強大的追詢精神（疑情），不到體驗自身的佛性，絕不罷休。
學者如果沒有上列五重裝備，要使公案的參究達到成功的目标，恐無指望。
縱使是在性情上有此資格了，他也許因為不信公案為達到這個目标最有效的利器而無法踏上成功的道路。
可能的情形是，華嚴宗或天台宗的修法，淨土宗的念佛或日蓮宗的&ldquo題目&rdquo（theDaimoku），也許對他更有吸力。
這便是由于前世業力的牽引而起，可以稱為宗教秉性（reli-Giousidiosyncrasies）的特性當家的地方了。
倘果如此的話，他便因為不能作為一個成功的禅徒而另尋解脫之道了。
即使是在禅者之中，也有視公案為虛構之物而不加采信的人；豈止如此，他們甚至還更進一步宣稱，悟的本身是一種多餘的外物，不在禅的本來系統之内。
日本曹洞宗下的絕大多數信徒，都屬于這種公案抨擊者的一類。
人們對于公案效果和開悟經驗之所以有如此紛歧的看法，主要出于曹洞和臨濟宗下的信徒對于禅作了不同的哲理解說。
單就習禅而言，曹洞和臨濟兩宗的學者都是達摩和慧能的子孫。
且不論說法如何，一個人如果要參究公案，并以公案求得開悟經驗的話，那他就得相信公案可以使他達到這個目标才行。
現在的問題是：一則公案&mdash&mdash至少是第一則公案&mdash&mdash究竟怎樣打入一個人的意識境域之中，乃至在他努力解答它的意義的時候占據意識的中心呢？顯而易見的，公案的裡面并無邏輯的義理可說，因為，它的顯著目标就在切斷每一條思維和想象的路線。
舉例言之：學者接到&ldquo無&rdquo這個公案之後，他該怎樣對付它呢？毫無疑問的是，他是不可思考它的，因為，邏輯的思考這條路對它是行之不通的。
&ldquo無&rdquo這個公案，就其既不可與狗子的關系着想，亦不可與佛性的關系着想而言，是不會産生任何意義的；它隻是個純一無雜的&ldquo無&rdquo。
這個公案既不否定，亦不肯定狗子有無佛性&mdash&mdash盡管趙州在答複這個問題時用了&ldquo無&rdquo字。
這個&ldquo無&rdquo字一旦被作為一則公案交給初學參究之後，它便成了一個獨立無倚的東西；而這便是将它作為一種開眼之器加以利用的禅師們自始就宣布了的。
&ldquo柏樹子&rdquo公案亦然。
它隻是個&ldquo柏樹子&rdquo，與&ldquo如何是祖師西來意&rdquo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邏輯上的關系。
此外，它與泛神論的存在觀亦無任何幹涉&mdash&mdash盡管人們往往認為那是佛教徒的世界觀。
那麼，請問：當這個公案被作為一把開啟禅家奧秘的鑰匙交給我們運用時，我們對它應該抱持怎樣的心态呢？ 大體而言，對于一則公案，被用以描述此種心态的中國文字和片語，約有下列幾個：&ldquo提起&rdquo（意指tolift），&ldquo提撕&rdquo（toholdup），&ldquo提掇&rdquo（toraise），&ldquo看&rdquo（tosee，toregard，toholdbeforetheeye）；&ldquo參&rdquo（tobeconcernedwith，toreferto）；&ldquo參究&rdquo或&ldquo體究&rdquo（toinvestigate，toinquireinto）；&ldquo做工夫&rdquo或&ldquo做功夫&rdquo（toseekaclue，tosearchforasolution，toexerciseone&rsquosmindonasubject）；&ldquo崖&rdquo或&ldquo涯&rdquo（toexamine）。
所有上述術語的用意，皆指：&ldquo将一則公案繼續不斷地置于一個人的心眼之前，以使他繼續不斷地努力尋出一條線索而得看清它裡面所含的秘密。
&rdquo &ldquo舉起&rdquo和&ldquo參究&rdquo這兩個方法，不妨視為一種；因為，将一則公案舉起在心眼之前的唯一目的就是看清它裡面的意義。
當你堅持如此用功時，以客觀的方式在&ldquo無&rdquo&ldquo柏樹子&rdquo或&ldquo麻三斤&rdquo等等公案之中尋求的這種意義，便會自動使它自己剝脫而出&mdash&mdash當然，并非從這個公案剝脫而出，而是從學者自己的心中剝脫而出。
這就是公案與參究的心靈完全合而為一，而它的意義亦有由此種合一（打成一片）自動呈現出來的時刻。
因此，如果說，公案是讓人體會的，這話也許不太适當。
為什麼？因為，在體會的當兒，公案與心靈是不分的。
但如果說，心靈理解它自己，這話也不适當。
為什麼？因為，這種理解是一種反映，是一種事後的結果；因為，心靈乃是理解的重建作用。
此時，其間還沒有判斷，沒有主詞，沒有賓詞；此時隻有這樣的一個驚歎：&ldquo啊！&rdquo這裡所用的中文術語十分生動：&ldquo力地一下&rdquo或&ldquo噴一地一發&rdquo，含有&ldquo沖口而出&rdquo的意思。
當此之際，便是&ldquo打失布袋&rdquo&ldquo打破添桶&rdquo&ldquo忽然曝地斷&rdquo&ldquo忽然啐地折&rdquo&ldquo爆的一聲&rdquo，以及&ldquo爍破太虛空&rdquo等等的時節。
公案參究中經常用&ldquo凝注&rdquo或&ldquo集中&rdquo（concentration）一詞，但實際說來，&ldquo凝注&rdquo或&ldquo集中&rdquo并非公案參究的真正要點&mdash&mdash雖然，這種情況自然會随之而來。
參究公案，最最緊要的東西，是契會公案意義的意志或意欲&mdash&mdash對于此點，目前尚無适當的表詞可用。
這個意欲或疑情一旦發生了堅強而又持久的作用，所參的公案必然就會毫無間斷地呈現在學者的眼前，而所有一切其他的意念自然就被掃出意識的境域之外。
此種排他和掃除作用，乃是一種副産品，或多或少有些意外收獲的性質。
這就是公案參究與純然的凝注以及印度禅那（亦即止觀）不同的所在。
現在，我們可以看出有兩種不同的集中或凝注方式了：其一似以機械的作用而緻，其一系以凝情的強化而成，雖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現象，但本質上亦屬意外的結果。
無論用哪一種方式，集中或凝注一旦達到了合一的境地，其必然的結果，便是悟的終于爆發。
但純正的禅離不了疑情的升起，這可從下面所引的記述見出端倪。
公案的早期提倡者之一&mdash&mdash大慧禅師，曾經不斷地強調此點，因為，我們可從他那名為&ldquo大慧普說&rdquo的講錄中看出他不時提出此點。
試看下面的語句：&ldquo拈出你的平生疑處，貼在你的額頭上。
&rdquo&ldquo畢竟是聖？是凡？是有？是無？将你的話頭推到極處。
不要怕落空：看看那個會怕的是什麼。
畢竟是空？非空？&rdquo 大慧從未教我們隻是将一則公案舉起在心上；相反，他教我們以一種純然的疑情之力占據注意力的中心，借用他的話說，&ldquo此事如大火聚，能燒太末蟲，嬰之則喪身失命！&rdquo如果沒有這種富于哲學色彩的疑情作為推進之力，無論什麼公案都無法舉到它在意識前面的位置上面。
因此，禅師們幾乎異口同聲宣稱的一句話便是：&ldquo參禅之要，在起疑情；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是以，應從緻疑一則公案開始。
&rdquo 下面，我們且聽聽高峰原妙（1238～1295）的說法： 山僧尋常教人做工夫，看個&ldquo萬法歸一，一歸何處&rdquo公案。
看時湏是發大疑情：&ldquo世間一切萬法，總歸一法。
&lsquo一&rsquo畢竟歸在何處？&rdquo向行、住、坐、卧處、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抖擻精神，急下手腳。
但恁麼疑：&ldquo畢竟一歸何處？&rdquo決定要讨個分曉！不可抛在無事甲裡，不可胡思亂想：須要綿綿密密，打成一片&mdash&mdash直教如大病一般。
吃飯不知飯味，吃茶不知茶味，如癡如呆，東西不辨，南北不分！工夫做到這裡，管取心華發明，悟徹本來面目；生死路頭，不言可知！ 到了十五世紀末期的古音淨琴禅師，對于公案參究的用功，則作如下的開示： 學道人當截斷諸緣，摒息雜念，單提本參話頭，于行、住、坐、卧、苦、樂、逆、順，一切時中，不得忘失： 善惡境緣，皆由不正思惟；但隻瞑目靜坐，心不精采，意順境流；半夢半醒，或貪靜境，緻見種種境界。
若是正因衲子做工夫，當睡便睡，一覺便醒；起來抖擻精神，摩娑兩眼；咬定牙關，揑緊拳頭；專心正念，切切偲偲；疑來疑去，到山窮水盡時節，忽然疑團迸散，頓見自己一段本地風光，非從人得！ 天琦本瑞禅師[57]，教人參禅的話則是： 除去心中谄曲，截斷人我，貪、瞋，直教一念不生，萬緣頓息，然後向此幹幹淨淨處提個話頭：&ldquo萬法歸一，一歸何處？&rdquo&ldquo一歸何處？畢竟一歸何處？&rdquo 或上下通參，或前後考究，或單追&ldquo何處&rdquo，舉定不令浮沉；字字明白，句句皆參；其目如睹，其耳如聽；審定參詳，念念相續，心心無間，綿綿不絕，密密常然。
若有一句不參，隻這一句便是妄念；唯其不參，所以為妄，亦名狂念。
今時學者，一味去念，齊聲羅喊，隻圖其熟，故不肯參。
若然不參，直饒念到彌勒下生，也隻讨得一場口滑！又不識羞，更道：&ldquo我不提自提，不舉自舉！&rdquo如何不得開悟？ 大衆，決不是教你念話頭，決不是教你煉昏沉。
縱然不睡，又中何用？也隻是個精魂！ 這段生涯，決不是這個道理！你莫錯用其心！吾今告汝：莫生疑謗！我終不以狂言詐語，圖名受利，誤賺諸人！ 不是教你不念話頭，不是教你不煉昏沉。
你若不參話頭，煉到盡未來際，又且如何？終是蒸砂作飯，縱經塵劫，隻名熱砂，決不成就！ 欲求開悟，須是大起參情，參究：&ldquo一歸何處？&rdquo念中起參，參中起念；一挨一拶，一拶一挨；無縫無隙，無空無缺。
因其參情綿密，日用之中，自然行不知行，住不知住，坐不知坐，卧不知卧，東、西不辨，南、北不分，不知有六根、六塵，大忘人世，晝夜一如！ 若不參情結秀，憑何得個廢寝忘餐，至此境界？傥到這地面，不可便為工夫；猛著精彩，更加一拶，直得虛空粉碎，萬象平沉；又如雲消日出，世間、出世間，獨露無私；信手拈來，無有不是；千聖萬賢，籠罩不住；複看生死涅槃，果如作夢！到這裡，方信說話苦口相窮，元素的實不虛！ 大衆，但辦肯心，必不相賺！ 楚山紹琦說： 但将平日所蘊一切知見掃蕩幹淨，單單提起一句&ldquo阿彌陀佛&rdquo，置于懷抱，默然體究，常時鞭起疑情：&ldquo這個念佛的畢竟是誰？&rdquo反複參究：不可作&ldquo有無&rdquo蔔度，又不得将心待悟；但有微塵些許妄念存心，皆為障礙，直須打并，教胸中空蕩蕩無一物，而于行、住、坐、卧之中，乃至靜、鬧、閑、忙之處，都不用分别計較&mdash&mdash但要念念相續，心心無間；久久工夫純一，自然寂靜輕安，便有禅定現前！ 倘正念不得純一、昏散起時，亦不用将心排遣：但将話頭輕輕放下，回光返照，看這妄想、昏沉從什麼處起？隻此一照，則妄想昏沉當下自然頓息！日久堅持此念，果無退失，蓦然工夫入妙，不覺不知一拶，疑團粉碎，曆劫塵勞當下冰消瓦解，隻個&ldquo身心&rdquo二字亦不可得矣！于這不可得處豁開頂門正眼，洞徹性空源底，自常點首一笑，始知涅槃、生死、穢土、淨邦，俱為勝語！到此，始信山僧未曾有所說也！ 更須向真正鉗錘下摟空悟迹，掀翻窩臼，然後證入廣大、甚深、無礙、自在、不思議解脫三昧境中，同佛受用：以斯治國澤民，則可以垂拱無為而坐緻太平者矣！以此超脫生死，則應用施為而無不可者也！ 毒峰季善[58]出世于十五世紀的下半葉，經常提倡由疑起悟的法門，略見下面所引： 果欲了脫生死，先須發大信心，立弘誓願：若不打破所參公案，洞見父母未生前面目，坐斷微細現行生死，誓不放舍本參話頭，遠離真善知識、貪逐名利！若故違此願，當堕惡道！發此大願，防護其心，方堪領受公案。
或看&ldquo無&rdquo字，要緊在&ldquo因甚狗子無佛性&rdquo上著力；或看&ldquo萬法歸一&rdquo，要緊在&ldquo一歸何處&rdquo；或參究念佛，要緊在&ldquo念佛的是誰&rdquo，回光返照，深入疑情。
若話頭不得力，還提前文，以至末句，使首尾一貫，方有頭緒可緻疑也。
疑情不斷，切切用心，不覺舉步翻身，打個懸空筋鬥，卻再來吃棒！ 空谷景隆禅師（傳見袾宏所編的《皇明名僧輯略》），似乎是一位提倡參禅與念佛的宗匠，但就其勸令弟子力參公案而言，他則主張以疑情為其持續之力，因為他曾表示公案必須&ldquo默默參究&rdquo，&ldquo無&rdquo字必須&ldquo憤憤然&rdquo決定&ldquo要明&rdquo，學者必須如此自念：&ldquo因有心身，此心存活；死了燒了，何處安身？&rdquo若要切知&ldquo一歸何處？&rdquo學者必須回光返照，切實究明究在何處[59]。
所有上列各位禅師，都是元末明初、公案制度成為一種定法的時代的人；他們都一緻同意，對于公案的意義，或如此追詢精神本身，保持一種堅強的&ldquo疑情&rdquo，是參禅的要點。
公案并不隻是像磁石一般，将吸住一個人全部心力的東西舉在他的心眼之前而已；這種舉起的作用必須得到強而有力的精神潛流的維持和支援才行，否則的話，如果沒有此種後援，這種&ldquo舉起&rdquo就變成一種機械作用而失去它的創造之力了。
我們也許要問：這種機械的方法為何沒有與禅的精神完全相合呢？為何偏重此種疑情的辦法呢？在參究公案的過程當中何以要一直保持疑問的精神呢？這與由此而來的開悟本身的性質有何關系呢！禅師們之所以一緻強調疑情的重要性，在我看來，是因了如下的一個事實：公案參究的最初目的，在于喚起曾在早期禅者心中自然成熟的那種禅悟意識。
此蓋由于，這些早期禅者，在尚未習禅之前，幾乎全都是優秀的佛教哲學的學者；而正因為他們對教理實在太熟了，這才終于無法感到滿足；因為，他們終于體會到，除了純然的分析和知識的理解之外，尚有更深一層的東西含在它的教義裡面。
因此之故，他們想要窺探幕後真相的意欲，大都十分熱切。
總是藏在萬象背後，但可在吾人心中體會到的那個&ldquo心&rdquo&ldquo佛性&rdquo，或者&ldquo潛意識&rdquo，究系什麼呢？他們極欲以直覺或直觀的辦法直接體會到它，就像一切諸佛所做的一樣。
在這種求知意欲的驅使之下，亦即在這種&ldquo究系什麼&rdquo的疑情的驅策之下，他們那樣熱切而又堅持不懈地回光返照，結果，終于叩開了封閉秘密的大門而得到了恍然大悟。
如此持續不斷地叩門，乃是使他們的禅悟意識得以成熟的一種先決條件。
參禅的目的就是以一種方便的辦法促成這種強烈的意境，因為，禅師們總不能坐着等待禅的天才自動自發地、因而難得一見地從他們那些魄力較次的弟兄之間脫穎而出啊[60]！除非禅的貴族性得到相當的調和，以使中等根基的人亦可得有禅師的生活境界，否則的話，禅的本身很快就會從菩提達摩及其門徒苦心孤詣地加以培植、使之根深蒂固的這個國土上面消失了。
由此可見，禅必須民主化了，這也就是說，必須系統化或體系化了。
保甯仁勇禅師[61]，在他的一篇講錄中表示： 山僧二十餘年挑囊負缽，向寰海之内參善知十數餘人。
自家并無個見處，有若頑石相似；參底尊宿，亦無長處可相利益。
自此一生，作個有無所解底人。
幸自可憐生，忽然被業風吹到江甯府，無端被人上當，推向十字路頭，住個破院，作粥飯主人，接待南北。
事不獲己。
随分有鹽有醋，粥足飯足。
且恁麼過時。
若是佛法，不曾夢見！ 設使所有的禅師，都将他們對禅的看法提得那麼高不可攀的話，那又有誰能夠繼承他們的衣缽，将他們的經驗和教法傳給後代而&ldquo毋令斷絕&rdquo呢？ 石田法薰（1170～1244）說： 能行祖道何其少，陡而且深超陷坑。
若不伸手助行人，庭前緣苔任其生！[62] 不用說，禅的這種看法，正是我們不得不祈望于真正禅師的地方，但當禅院的綠苔沒有任何人類來踩時，禅的命運将會怎樣呢？這條道路必須弄得可以行走、有人問津才行，至少也要弄到相當可行的程度才行：必須設計某種方便的辦法，才能吸引一些有心之人，因為，這些人也許有一天會成為禅的真正傳燈者哩[63]！ 公案參究一法的興起，可說是禅宗史上的一種自然發展。
因此之故，第一則公案的功用就是以權巧的辦法喚起早期禅者以較自發的方式體驗到的那種意境。
這話的意思是說，使此追究的精神（疑情）達到&ldquo集中&rdquo或&ldquo凝注&rdquo的一點。
公案沒有邏輯的線索讓你以知解的辦法加以掌握，因此，尚未入道的初學者就隻有從邏輯轉向心理，從觀念轉向經驗，從他的表面轉向他的最内生命了。
誠然，公案确是不用推理的辦法，這也就是說，它并不以外力加以阻止；但當公案像&ldquo銀山鐵壁&rdquo一樣擺在學者眼前，擋住任何思維或想象之後，他就隻好放棄推理這條道路了。
他必須另找一條進路才行。
他不可放棄他的追究精神，因為這就是使他在突破鐵壁時愈挫愈奮的法寶。
公案隻要得到适當的引介，它就不但不會挫折這種追究的疑情，反而會給它更大的激勵。
早期禅者之所以對知識的解會感到不滿、終而至于求教一位禅師、因而得知他們需要于他的地方，原因就在這種追究的心靈。
若沒有這種來自内部的不時敦促，他們也就不妨以經論能給他們的哲理教導為滿足了。
因此之故，這種來自内部的敦促是不可忽視的力量，縱然到了公案參究取代較為自發的禅悟經驗之時，依然如此。
因此之故，此種&ldquo參情&rdquo或&ldquo疑情&rdquo&mdash&mdash隻是這種出自内部的敦促追究的精神&mdash&mdash到了今天，一直都是習禅的第一要著，并未改變。
因此之故，禅師們這才苦口婆心地勸勉學者說：&ldquo看你死了燒了何處安身！&rdquo或雲：&ldquo你今抖擻精神，自著精彩，參個離法歸一！&rdquo或雲：&ldquo須是大起疑情，參究：一歸何處？念中起參，參中起念，決不動搖！&rdquo或雲：&ldquo看他是個什麼境界，是個什麼道理？務要讨個分曉！&rdquo或雲：&ldquo隻持一句本參話頭：自疑，自問，自逼，自退，自攻，自究&mdash&mdash不許求人說破！不許依義解明！&rdquo 學者一旦以此種态度掌握了公案，禅的疑情對他便成了一種活的東西，而公案亦然。
所究的問題既然是一種活的、而非死的東西，由此而來的禅悟，也就不得不是一種真正活的經驗了。
如果用形而上學的方式加以陳述，我們不妨說，對于疑情之所以堅持不懈地追究下去，系因有一個堅固不拔的信念為其基礎：深信每一個衆生皆有佛性的妙用。
實在說來，引導我們參究&ldquo一&rdquo之歸處的，就是這個佛性本身。
學者保持此種疑情，實際上就是佛性的顯露。
所以，古德有雲：&ldquo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有十分，悟有十分。
&rdquo并非無因。
[64] &ldquo信&rdquo與&ldquo疑&rdquo不但不互相對立，而且相輔相成。
古代大師對于公案參究何以那樣堅持大疑的道理，如今已經顯得可以理解了。
可能的是，他們也許并未意識到有個道理活在他們的開示裡面。
佛性的顯露，唯有不息的敲門，始可體認出來，難道如此敲門不是一種參究的疑情嗎？中文&ldquo疑&rdquo這個字，我在此将它譯作&ldquo追究的精神&rdquo（spiritofinquiry），字面上的原意是&ldquo懷疑&rdquo（todoubt）或&ldquo起疑&rdquo（tosuspect），但在此處，還是将它譯為&ldquo追究&rdquo&ldquo追詢&rdquo或&ldquo質疑&rdquo（toinquire），比較恰當。
因此，所謂&ldquo大疑&rdquo，意思就是&ldquo由一種極度強烈的追究精神而來的重大的心靈專注&rdquo了。
白隐禅師在他的一封信中談到念佛與參禅（公案）的優劣時曾說： 參禅至要，在起疑情，使疑團凝結，故雲：大疑之下有大悟；疑有十分，悟有十分。
又佛果和尚雲：&ldquo不疑話頭，是為大病。
&rdquo參禅底人，大疑一旦現前，便有打發的時節；百人如此參，便有百人悟去；千人如此參，便有千人悟去；人人如此參，人人皆有歸家的時節。
若得大疑現前之時，隻四面空蕩蕩地，虛豁豁地；不知生，不知死；如在萬裡層冰之中一般，如坐瑠璃瓶裡相似，分外清涼，分外皎潔；癡癡呆呆，坐時忘起，起時忘坐。
胸中無一點情念擾動，渾身隻是一個&ldquo無&rdquo字，恰如長空矗立一般。
當此之時，勿懷愁憂，不起分别，隻是一股着氣拶進，決不稍退，忽然如冰盤擲摧，如玉樓推倒相似，便有從未之見、從未之聞底大歡喜。
&hellip&hellip因此，且努力參個趙州&ldquo無&rdquo字，看它是何道理。
抛開一切情念、思想，單單參個&ldquo無&rdquo字，隻要疑情不散，定有大悟到來底時節&hellip&hellip因有疑情，才得如此；若無疑情，便不會達到這個頂點，因此，我敢保證，疑情是達到目标的羽翼。
[65] 不起疑情的機械式的公案舉起法，何以不被禅師們采用的實際原因之一，是由于這種方法隻能使學者的心力集中于純然的文字或音聲上面。
雖然這也許并不完全是一種壞事，隻是，正如我們将要談到的一樣，我們将無法像白隐等人所堅持的一般，達到忽然大悟之前的那種極度大疑、高度集中的階段。
疑情一旦現前，禅悟的道路不但更易鋪好，而且更加踏實，不僅因為禅悟是使疑情得到滿足的東西，尤其要緊的是，疑情可以喚醒埋藏吾人生命根底的信心。
禅師有言&ldquo有信即有疑&rdquo，這也就是說，隻要有信心，就會有疑情，因為疑即是信。
應該在此說明的是，就參禅而言，起疑或追究，并非表示否定或不信，而是意欲看個究竟，抛開介于能看與所看之間的一切，與要看的那個東西的本身作直接的接觸。
此時，學者雖然還不知道要看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但他已經相信它就在自己裡面了，單是言語的形容或理智的說明，無法使他感到滿足；他所信的東西，不能因此而得到證實。
意欲得到實證，要使他的信心得到堅固而又究竟的建立，就像感官知覺所曉的一樣，意在喚醒一種疑情&mdash&mdash一種追究的精神，而這種疑情的要義，便是禅師們堅持主張的要點。
由此可見，機械地複誦公案，便可說與禅的精神不相為謀了。
有一篇名叫《博山和尚參禅警語》的文章成于明末時代[66]，對于疑情的問題有詳細的讨論。
下面所引，是這方面的一個節要： 做工夫，最初要發個破生死心堅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緣，無實主宰：若不發明本具底大理，則生死不破；生死心既不破，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卻如何排遣？将此一念作個敲門瓦子，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亂行一步不得，停止一步不得，别生一念不得，望别人救不得！&mdash&mdash當恁麼時，隻須不顧猛火，不願生命，不望人救，不生别念，不肯暫止，往前直奔！奔得出，是好手！ 做工夫，貴在起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
生死關竅不破，則疑情頓發，結在眉睫上，放亦不下，趁亦不去！忽朝撲破疑團，生死二字，是什麼閑家具！古德雲：&ldquo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rdquo 做工夫，把個&ldquo死&rdquo字貼在額頭上：将血肉身心如死去一般，隻有要究明底這一念子現前。
這一念子如倚天長劍，若觸其鋒者，了不可得；若淘滞磨鈍，則劍去久矣！ 做工夫，最怕耽着靜境，使人困于枯寂，不覺不知：動靜人厭，靜境多不生厭。
良以：行人一向處乎喧鬧之場，一與靜境相應，如食饴食蜜，如人倦久喜睡，安得自知耶？外道使身心斷滅，化為頑石，亦從靜境而入。
良以：歲久月深，枯之又枯，堕于無知，與木石何異？吾人或處于靜境，隻要發明衣線下一段大事，不知在靜境始得；于大事求其靜相了不可得，斯為得也。
做工夫，要中正勁挺，不近人情：苟循情應對，則工夫做不上，不但做不上，日久月深，則随流俗阿師無疑也！做工夫人，擡頭不見天，低頭不見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千人、萬人之中，不見有一人；通身内外，隻是一個疑團&mdash&mdash可謂攪渾世界。
疑團不破，誓不休心！此為工夫緊要。
何謂&ldquo攪渾世界&rdquo？無量卻來，本具的大理，沉沉寂寂，未曾動着，要在當人抖擻精神，天旋地轉，自有波翻浪湧一段受用！ 做工夫，不怕死不得活，隻怕活不得死：果與疑情斯結在一處，動境不待遣而自遣，妄心不待淨而自淨：六根門頭，自然虛豁豁地，點着即到，呼着即應&mdash&mdash何愁不活耶？工夫做得上，如挑千斤擔子，放亦不下；如覓要緊的失物相似，若覓不着，誓不休心！其中但不可生執、生着、生計：執成病，着成魔，計成外。
果得一心一意，如覓失物相似，則三種泮然沒交涉&mdash&mdash所謂&ldquo生心動念，即乖法體&rdquo矣！ 做工夫，舉起話頭時，要曆曆明明，如貓捕鼠相似。
古所謂：&ldquo不斬黎奴誓不休！&rdquo不然，則坐在鬼窟裡，昏昏沉沉，過了一生，有何所益？貓捕鼠，睜開兩眼，四腳撐撐，隻要拿鼠到口始得；縱有雞犬在旁，亦不暇顧！參禅者亦複如是：隻是憤然要明此理，縱八境交錯于前，亦不暇顧！才有别念，非但鼠，兼走卻貓兒！ 做工夫，一日要見一日工夫：若因因循循，百劫千生，未有了的日子！博山當時，插一枝香，見香了便雲：&ldquo工夫如前，無有損益！一日幾枝香耶！一年若幹許香耶！&rdquo又雲：&ldquo光景易過，時不待人；大事未明，何日得了！&rdquo由是痛惜，更多加策勵。
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蔔度，妄加解釋：縱一一領略得過，與自己沒交涉！殊不知古人一語二口，如大火聚，近之不得，觸之不得，何況坐卧其中耶？更于其間分大分小，論上論下，不喪身失命者幾希！&hellip&hellip 做工夫，不得沾着世法：佛法中尚沾着一點也不得，何況世法耶？若真正話頭現前&mdash&mdash履冰不見寒；踏火不見熱；荊棘林中橫身直過，不見有挂礙&mdash&mdash始可在世法中橫行直撞！不然，被境緣轉将去，欲得工夫成一片，驢年也未夢見在！做工夫人，不少尋文逐句，記言記語，不但無益，與工夫作障礙，真實工夫返成緣慮，欲得心行絕處，豈可得乎？ 做工夫，最怕比量：将心湊泊，與道轉遠；做到彌勒下生去，管取沒交涉！若是疑情頓發的漢子：逼塞虛空，不知有虛空名字；如坐銀山鐵壁之中，隻要得個活路！若不得個活路，如何得安穩去？但恁麼做去，時節到來，自有個倒斷。
近時有等邪師，教學者&ldquo不在工夫上&rdquo。
又雲：&ldquo古人未嘗做工夫。
&rdquo此語最毒，迷悟後生，入地獄如箭射！大義禅師坐禅銘雲：&ldquo切莫信道不須參，古聖孜孜為指南。
雖然舊閣閑田地，一度赢來得也末？&rdquo若不須參，便雲&ldquo得理&rdquo，此是&ldquo天生彌勒&rdquo，&ldquo自然釋迦&rdquo。
此輩名為可憐憫者，蓋自己不曾參究，或見古人一問一答便領悟去，遂将識情解将去，便诳妄于人！或得一場熱病，叫苦連天，生平解的用不着；或到臨命終時，如螃蟹入湯鍋：手忙腳亂，悔之何及？黃檗禅師雲：&ldquo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是一番寒徹骨，争得梅花撲鼻香？&rdquo此語最親切&mdash&mdash若将此偈時時警策，工夫自然做得上；如百裡程途，行一步則少一步；不行，隻住在這裡，縱說得鄉裡事業了了明明，終不到家，當得什麼邊事？ 做工夫，要緊是個&ldquo切&rdquo字：&ldquo切&rdquo字最有力，不切則懈怠生；懈怠生則放逸縱意，靡所不至。
若用心真切，放逸、懈怠，何由得生？當知&ldquo切&rdquo之一字，不愁不到古人田地，不愁生死心不破；舍此&ldquo切&rdquo字，别求佛法，皆是癡狂外邊走，豈可與做工夫同日而語耶？&ldquo切&rdquo之一字，豈但離過？當下超善、惡、無記三性：一句話頭，用心甚切，則不思善；用心甚切，則不思惡；用心甚切，則不落無記&mdash&mdash話頭切，無掉舉（散亂）；話頭切，無昏沉；話頭切，則不落無記。
&ldquo切&rdquo之一字，是最親切句；用心親切，則無間隙，故魔不能入；用心親切。
不生計度、有無等，則不落外道。
做工夫人，行不知行，坐不知坐，謂話頭現前，疑情不破，尚不知有身心，何況行坐耶？ 做工夫，最怕思惟：做詩，做偈，做文賦等&mdash&mdash詩偈成，則名詩僧；文賦工，則成文字僧，與參禅沒交涉。
凡遇着逆、順境緣、動人念處，便當覺破，提起話頭，不随境緣轉始得。
或雲：&ldquo不打緊。
&rdquo這三個字最是誤人，學者不可不審！做工夫人，多怕落空。
話頭現前，那得空去？隻此怕落空的，便空不去，何況話頭現前耶？ 做工夫，疑情不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毫厘失念，則喪身失命；如疑情不破，則大理不明；一口氣不來，又是一生被中陰牽引，未免随業識去，改頭換面，不覺不知！由此則疑上更添個疑，提起話頭：不明，決定要明！不破，決定要破！譬如提賊，須是見贓始得！ 做工夫，不得将心待悟：如人行路，住在路上待到家，終不到家；隻須行到家&mdash&mdash若将心待悟，終不悟；隻須逼拶令悟。
若大悟時，如蓮花忽開，如大夢忽覺！良以：夢不待覺，睡熟時自覺；花不待開，時節到自開；悟不待悟，因緣會合時自悟。
餘雲：&ldquo因緣會合時，貴在話頭真切，逼拶令悟；非待悟也。
&rdquo又，悟時如披雲見天而廓落無衣，天旋地轉，又是一番境界。
做工夫，要緊、要正，要綿密、要融豁：何謂&ldquo緊&rdquo？人命在呼吸，大事未明，一口氣不來，前路茫茫，未知何往，不得不緊。
古德雲：&ldquo如麻繩着水，一步緊一步。
&rdquo何謂&ldquo正&rdquo？學人須具擇法眼，三千七百祖師，大有樣子；若毫厘有差，則入邪徑。
經雲：&ldquo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
&rdquo何謂&ldquo綿密&rdquo，眉毛與虛空厮結，針劄不入，水灑不濕，不容有毫厘間隙；若有毫厘間隙，則魔乘隙而入。
古德雲：&ldquo一時不在，如同死人！&rdquo何謂&ldquo融豁&rdquo？世界闊一丈，則古鏡闊一丈；古鏡闊一丈，則火爐闊一丈；決不拘執，住在一處，捉定死蛇頭；亦不系墜在兩頭，莽莽蕩蕩。
古德雲：&ldquo圓同太虛，無欠無餘。
&rdquo真到融豁處，則内不見有身心，外不見有世界，始得個人頭。
&ldquo緊&rdquo而不&ldquo正&rdquo，則枉用工夫；&ldquo正&rdquo而不&ldquo緊&rdquo，則不能入。
既入，須要綿密，始得相應；既相應，須要融豁，方為化境。
做工夫，着不得一毫别念：行，住，坐，卧，單單隻提個本參話頭，發起疑情，憤然要讨個下落。
若有絲毫别念，古德所謂&ldquo雜毒入心&rdquo，豈但傷身命，且傷乎慧命，學者不可不謹！餘雲&ldquo别念&rdquo，非但世間法，除究心之外，佛法中一切好事，悉名&ldquo别念&rdquo；又豈但佛法中事，于心體上，取之舍之，執之化之，悉&ldquo别念&rdquo矣！做工夫人，多雲：&ldquo做不上。
&rdquo即此&ldquo做不上&rdquo便做去；如人不識路，便好尋路；不可雲尋不着路，便休也。
如尋着路的，貴在行，直至到家乃可爾；不得站在路上；不行，終無到家日子。
做工夫，做到無可用心處，萬仞懸崖處，水窮山盡處，羅文結角處，如老鼠入牛角，自有倒斷也：做工夫，最怕一個伶俐心；伶俐心為之藥忌，犯着些毫，雖真藥現前，不能救耳！若真是個參禅漢，眼如盲，耳如聾，心念才起時，如撞着銀山鐵壁相似。
如此，則工夫始得相應耳。
工夫做得真切，将身心與器界煉得如鐵橛子相似，隻待渠爆得斷、卒得折，更要撮得聚始得。
做工夫，不怕錯：縱然行在錯處，若肯一念知非，便是成佛作祖底基本、出生死底要路、破魔網底利器也。
釋迦大師于外道法一一證過，隻是不坐在窠臼裡，将&ldquo知非便舍&rdquo四個字，從凡夫直到大聖地位。
此意豈但出世法？在世法中，有失念處，隻消個&ldquo知非便舍&rdquo，便做得一個淨白底好人。
若抱定錯處，硬是不肯&ldquo知非&rdquo，縱是活佛現前，救他不得！ 做工夫，不可避喧向寂，瞑目合眼，坐在鬼窟裡作活計：古所謂&ldquo黑下山坐，死水裡浸！&rdquo濟得什麼邊事？直須在境緣上做得去，始是得力處。
一句話頭，頓在眉睫上，行裡、坐裡，着衣、吃飯裡，迎賓、待客裡，隻要明這一句話頭落處，一朝洗面時摸着鼻孔，原來太近，便得個省力。
做工夫，最怕認識神為佛事：或揚眉瞬目，搖頭轉腦。
将謂有多少奇特！若把識神當事，做外道奴也不得！做工夫，正要心行處滅，切不可将心湊泊，思惟問答機緣等。
洞山雲：&ldquo體妙失宗，機昧終始。
&rdquo便不堪共語也！若大理徹時，一一三昧從自心中流出，思惟造作，何啻霄壤也！工夫不怕做不上，做不上要做上，便是工夫。
古德雲：&ldquo無門，解脫之門；無意，解脫之意。
&rdquo貴在體悉個入處。
若做不上便打退鼓，縱百劫千生，其奈爾何？疑情發得起、放不下，便是上路。
将&ldquo生死&rdquo二字貼在頭上，如猛虎趕來，若不直走到家，必喪身失命！猶可住腳耶？ 做工夫，隻在一則公案上用心，不可一切公案上作解會：縱能解得，終是&ldquo解&rdquo非&ldquo悟&rdquo耶！《法華經》雲：&ldquo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到。
&rdquo《圓覺經》雲：&ldquo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圓覺境界，如将螢火熱須彌山，終不能得。
&rdquo洞山雲：&ldquo拟将心意學玄宗，大似西行卻向東！&rdquo大凡穿鑿公案者，須皮下有血、識得慚愧始得！做工夫，提起話頭，隻是知疑情打不破，必竟無第二念，決不可向經書上引證，牽動識情；識情一動，則妄念紛馳，欲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安可得乎？&ldquo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也！&rdquo工夫不可須臾間斷，可間斷，非工夫也。
真正參究人，如火燒眉毛上，又如救頭然，何暇為他事動念耶？古德雲：&ldquo如一人與萬人敵，觌面那容眨眼看？&rdquo此語做工夫最要，不可不知！ 做工夫，自己打未徹，隻可辦自己事，不可教人：如人未到京城，便為他人說京城中事，非但瞞人，亦自瞞耳！ 做工夫，曉夕不敢自怠：如慈明大師，夜欲将睡，用引錐刺之，又雲：&ldquo古人為道，不食不寝，餘又何人耶？&rdquo&hellip&hellip工夫或得輕安，或有省發，不可便為悟也。
博山當時看船子和尚&ldquo沒蹤迹&rdquo句，一日因閱&ldquo傳燈&rdquo，見趙州囑僧雲：&ldquo三千裡外逢人始得！&rdquo不覺打失布袋，如放下千斤擔子！自謂大悟，逮見寶方，如方木逗圓孔，始具慚愧！若悟後不見大善知識，縱得安逸，終是末了。
寶方勉餘偈雲：&ldquo空拶空兮功莫大，有追有也德猶微。
謗他迦葉安生理，得便宜處失便宜！&rdquo此是百尺竿頭進步句，衲僧輩不可不審！&hellip&hellip 做工夫，不得作道理會：但硬硬參去，始發得起疑情；若作道理會，隻是幹爆爆底，豈但打不徹自己事，連疑情亦發不起。
如人雲：&ldquo器中盛底是何物？實不是彼所指底物。
&rdquo彼以非為是，便不能發疑，又不但不起疑，即以彼物為此物，以此物為彼物，如此謬解，若不開器親見一回，則終共身而不可辨也！ 做工夫，不可作&ldquo無事&rdquo會，但憤然要明此理；若作無事會，一生隻是個無事人，衣線下一件大事終是不了；如人覓失物相似，若覓不着便置在無事甲裡，無有覓意，縱然失物現前，亦當面錯過，蓋無覓物意耳！ 做工夫，不可作擊石火電光會：若光影門頭，瞥有瞥無，濟得甚事？要得親履實踐、親見一回始得！若真真得意，如青天白日之下見親生父母相似，世間之事更無過者。
做工夫，不得向意根下蔔度：思惟蔔度，使工夫不得成片，不能發起疑情。
&ldquo思惟蔔度&rdquo四個字，障正信，障正行，兼障道眼；學者于彼，如生家相似，乃可耳！ 做工夫，不得向舉起處承當：若承當，正所謂&ldquo颟顸儱侗&rdquo，與參究便不相應&mdash&mdash直須發起疑情、打教徹，無承當處，亦無承當者，如空中樓閣，七通八達！不然，認賊為子，認奴作郎！古德雲：&ldquo莫将驢鞍橋喚作阿爺下颔！&rdquo斯之謂也。
做工夫，不得求人說破：若說破，終是别人的，與自己沒相幹；如人問路到長安，但可指路，不可更問長安事&mdash&mdash彼一一說明長安事，終是彼見的，非問路者親見也。
若不力行，便求人說破，亦複如是。
做工夫，不隻是念公案：念來念去，有甚麼交涉？念到彌勒下生時亦沒交涉！何不念&ldquo阿彌陀佛&rdquo？更有利益。
不但教不必念，不妨一一舉起話頭，如看&ldquo無&rdquo字，便就&ldquo無&rdquo上起疑情；如看&ldquo柏樹子&rdquo，便就&ldquo柏樹子&rdquo起疑情；如看&ldquo一歸何處&rdquo，便就&ldquo一歸何處&rdquo起疑情&mdash&mdash疑情發得起，盡十方世界是一個疑團，不知有父母的身心；通身是個疑團，不知有十方世界：非内非外，滾成一團，隻待彼如桶箍自爆，再見善知識，不待開口，則大事了畢，始撫掌大笑；回顧念公案，大似鹦鹉學語，亦何預哉！ 做工夫，不可須臾失正念：若失了參究一念，必流入異端，往往不返。
如人靜坐，隻喜澄澄湛湛、純清絕點為佛事，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堕在湛澄中；或認定一個能講、能譚，能動、能靜為佛事，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認識神；或将妄心遏捺，令妄心不起為佛事，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将妄心遏捺妄心，如石壓草，又如剝芭蕉葉，剝一重又一重，終無了底日子；或觀想身心如虛空、不起念如牆壁，此喚作&ldquo失正念&rdquo。
玄沙雲：&ldquo便拟心斂念、攝事歸空，即是落空亡外道、魂不散死人！&rdquo總而言之，皆失正念故！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更要撲得破：若撲不破時，當确實正念，發大勇猛，&ldquo切&rdquo中更加個&ldquo切&rdquo字始得！徑山雲：&ldquo大丈夫漢，決欲究竟此一大事因緣，一等打破面皮，性燥豎起脊梁骨，莫順人情，把自平昔所疑處貼在額頭上，常時一似欠人百貫錢、被人追索、無物可償，生怕被人恥辱，無急得急，無忙得忙，無大得大底一件事，方有趣向分！&rdquo （以上所引，為&ldquo示初心做工夫警語&rdquo的節錄，似為本書作者婆心、有意介紹讀者以自警惕者，但似因本節篇幅所限，來能盡用；除以第一、二兩段作為引語之外，隻将全文濃縮，并為如下的十個條目，不僅稍嫌簡略，且有遺珠之憾！鄙意以為：上錄各項，對于有心參禅的讀者，可謂字字珠玑，句句緊要，&ldquo能使疑情發不起處發起、病根點不破處點破&rdquo，真乃&ldquo暗路明燈&rdquo！且如&ldquo精神講話&rdquo一般，頗能&ldquo砥砺士氣&rdquo！與其東尋西找，不如附錄于此，以便參考。
不知當否？識者諒之！下面尚有&ldquo示疑情發不起警語&rdquo及&ldquo示疑情發得起警語&rdquo各十項，亦作如是處理；末附&ldquo示參禅偈&rdquo十首，可作為學者的座右銘。
下面是本當作者所列的條目。
&mdash&mdash譯者） 促使疑情成熟之法，約如下述： （一）不慮世事。
（二）不貪靜境。
（三）不為瑣事所困。
（四）時時自警，如貓捕鼠。
（五）集中精神，專究公案。
（六）不于無可解釋處妄求知解。
（七）不以聰明伶俐對之。
（八）不作&ldquo無事&rdquo解會。
（九）不以暫時證明為究竟。
（十）不似念佛、念咒般地念誦公案。
學者如能遵守上列警告，必可發起疑情；否則的話，不但疑情發不起，而且會走入歧路，永遠不脫生死束縛，亦即永遠沒有證悟的可能。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尋行數墨，檢讨文字，廣求知解，将佛祖言教一串穿卻，都作一個印子印定：才舉起一則公案，便作道理會去，于本參話頭上不能發起疑情，逢人難問着則不喜。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或随聲應答、豎指擎拳、引筆疾書，偈頌開示，使人參究，亦有意味，自謂得大悟門。
殊不知：疑情發不起，皆是識心使然！若肯一念知非，全身放下，見善知識求個入路則可；不然，生滅心勝，久之，則成魔着，殆不可救！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于境緣上生厭離，喜到寂靜處坐去，便覺省力，便覺有意思：才遇着一些動處，心即不喜。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坐久則與靜境相應：冥然無知，絕對絕待。
縱得禅定，疑心不動，與諸小乘何所異哉！稍過境緣，則不自在；聞聲見色，則生怕怖；由怕怖故，魔得其便；由魔力故，行諸不善&mdash&mdash一生修行，都無所益，皆是最初不善用心，不善起疑情，不肯見人，不肯信人，于靜谧處強作主宰；縱遇善知識，不肯一念知非，千佛出世，其奈爾何！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将情識妄想心遏捺，令妄心不起；到無起處，則澄澄湛湛，純清絕點，此識心根源終不能破；于澄湛絕點處，都作個工夫理會：才遇人點着痛處，如水上捺葫蘆相似。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蓋為最初不肯參話頭，起疑情，縱遏捺得身心不起，如石壓草：若死得識心成斷絕去，正是落空亡外道！若斷滅不去，逢境緣時，即引起識心，于澄湛絕點處，便作聖解，自謂得大悟門&mdash&mdash縱則成狂，着則成魔，于世法中诳妄無知，便起深孽，退人信心，障菩提道。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将身心器界，悉皆空去，空到無管帶處，無依倚處，不見有身心，不見有世界，非内非外，總是一空，謂&ldquo空&rdquo便是&ldquo禅&rdquo，謂&ldquo空&rdquo得去便是&ldquo佛&rdquo&mdash&mdash行也是空，坐也是空，空來空去，行、住、坐、卧，如在虛空中行。
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不着，則成頑空，冥然無知；着則成魔，自謂大有悟門，殊不知：與參禅總沒交涉！若真是個參禅漢，發起疑情，一句話頭，如倚天長劍，觸其鋒者，即喪身生命！若不如是，直饒得一念不起時，隻喚作個&ldquo空無所知&rdquo，非究竟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遂将識心揣摩，把古人公案胡亂穿鑿去，謂是&ldquo全提&rdquo，謂是&ldquo半提&rdquo，謂是&ldquo向上&rdquo，謂是&ldquo向下&rdquo，是&ldquo君&rdquo是&ldquo臣&rdquo，是&ldquo兼帶語&rdquo，是&ldquo平實語&rdquo，自謂見解人所不及，縱一一說得道理，與古人一口吐氣：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殊不知：古人一語一言，如嚼棉絮團，使人吞不下、吐不出，豈肯與人生出幾多解路，引起人識心耶？若疑情發得起，全身拶入去，此解路識心，不待你死去，自然怗怗地！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将身心看破，純是假緣，其中自有一物往來，能動能靜，無形無相，于六根門頭放光動地：散則遍周沙界，收則不立纖塵：向這裡一認認定，不肯起疑情，不肯參究，便謂了事人！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殊不知：生死心不破，将此等為快意，正是弄識神；一朝眼光落地，便作不得主，随識神牽引去，随業受報去：若善業多，則生在人間天上，到四相五衰逼将來，便謂&ldquo佛法無靈驗&rdquo！由此謗法，堕在地獄、餓鬼道中，出得頭來，知是幾多劫數！以此觀之，參禅全要見人，若白作主宰，總用不着！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認定個眼能見、耳能聞、舌能譚、與能嗅、手能執着、腳能運奔，是自己一靈真性，向這裡度量，謂是悟門，逢人則瞪眼側耳，手指腳踢，以為佛法！此是生滅心，非禅也。
古人喚作&ldquo如發痫病相似&rdquo！又雲：&ldquo在曲錄床上弄鬼眼睛相似！&rdquo弄來弄去，弄到四大分散時，則弄不去！更有一等惡見，以此為&ldquo奇特&rdquo，遞代相傳；受人供養，無慚無愧；逢人問法，則大喝一聲，大笑一場！殊不知：從來未曾參究，命根末斷；縱行善事，都是魔業，非究竟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做有為功行，或做解脫，或行苦行：冬不爐、夏不扇，人來乞衣，便全身脫去，甘心凍死，謂之&ldquo解脫&rdquo；人來乞食，便自己不食，甘心餓死，謂之&ldquo解脫&rdquo。
更有種種，不可具說；總而論之：皆是勝心所使，诳惑無知！彼無知者，謂是&ldquo活佛&rdquo，謂是&ldquo菩薩&rdquo，盡其形命，承事供養！殊不知：佛戒中謂&ldquo惡律儀業&rdquo；雖是持戒，步步結罪！又有一等，燒身燃臂，禮佛求忏，謂之&ldquo功課&rdquo，于世法中亦是好事，參禅分中，當得什麼事？古德雲：&ldquo切莫向他機境上求！&rdquo謂：禮佛是機境，求忏是機境，佛法中一切好事悉機境也。
不是教你不行此一切善事，但用心一處，此一切善事悉能助發，滋培善根，他日道眼忽開，燒香、掃地，皆佛法也！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便欲散誕去，便欲活潑去：逢人則自歌自舞，自歡自樂；或水邊林下，吟詠笑談；或市井街坊，橫行直撞；自謂是個了事人，見善知識開叢林、立規距，或坐禅，或念佛，或行一切善事，則撫掌大笑，生輕慢心、謗渎心：自不能行道，障人行道；自不能諷經禮忏，障人諷經禮忏；自不能參禅，障人參禅；自不能開叢林，障人開叢林；自不能說法，障人說法&mdash&mdash凡有善知識出世，設幾個難問，向人天衆前，多答一句，多問一句，喝一聲，打一掌；善知識見彼做鬼戲相似，或不理會，他便向人道：&ldquo某善知識不會這個道理！&rdquo苦哉！苦哉！此是生滅心，久之，則攝入魔道，造無窮深孽，受魔福盡，堕無間獄！雖是善因，而招惡果，悲矣！ 做工夫，疑情發不起，覺得同衆人動止不便，太拘束，太煩紊，便欲向深山無人處住靜去，或向一間房屋裡住靜去：初則硬作主宰，閉目疑心，咖趺合掌，硬硬做去，或一年、二年、一月、兩月，不見下落；又有一等，坐得兩三日，便坐不住：或看書，或散誕，或做偈、做詩，或閉門打睡，外現威儀，内成流俗；更有一等惡少年，不識廉恥、不信因果，潛行貪欲，逢人則恣口肆意，狂诳無知，自言&ldquo我曾見善知識來&rdquo&ldquo我得上人法來&rdquo，使無知者信受，與彼通好；或結為道友，或招為徒弟；上行下效，自不知非；不肯反省，不肯見人；妄自尊大，大妄語成！此輩名為可憐憫者！今時厭大衆、求私室，甯不寒心者哉！若真正學道人，慎勿萌此念！正好向衆人中參究，彼此警覺，縱不悟道，決不陷到這般田地！學者不可不警也。
（以上為&ldquo示疑情發不起警語&rdquo全文，下面是本書作者所列的條目。
） 學者可能陷入的歧路： （一）廣求知解，強從公案中求其邏輯的内涵。
（二）厭喧求靜，喜到寂無人處坐去。
（三）以妄遏妄，希令妄心不起。
（四）空心靜坐，拟将身心器界悉皆空去。
（五）依己知解，穿鑿古人公案。
（六）認有一物，出入六根門頭、放光動地。
（七）妄以六識，行善行惡。
（八）欲以有為功德，妄求佛果或究竟解脫。
（九）散誕活潑，不守戒律，障自障他。
（十）妄自尊大。
自不知非，不肯反省。
如上所列，總而言之，皆因疑情不切，故與公案參究的精神不相為謀。
（下面是&ldquo示疑情發得起警語&rdquo的全文。
）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見盡大地光皎皎地，無絲毫障礙，便欲承當個事，不肯撒手，坐在法身量邊，由此命根不斷，于法身中似有見地，似有受用，殊不知：全是子想，古人喚作&ldquo隔身句&rdquo。
既命根不斷，通身是病，非禅也。
到這裡。
直須全身拶入，承當個大事，亦不知有承當者。
古德雲：&ldquo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
&rdquo若命根不斷，全是生滅心；若命根斷去，不知轉身吐氣，喚作&ldquo堕身死漢&rdquo，非究竟也。
這些子，道理不難會，自是行者不肯見人：若遇着善知識，磕着痛處，當下知歸；其或未然，則伏屍萬裡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攪渾世界，得波翻浪湧一段受用。
行人躭着此受用，推不向前，約不退後，由此不得全身拶入，如貧人遇着座黃金山相似，了了明明，知得是金，不能随手得用，古人喚作&ldquo守寶漢&rdquo，通身是病，非禅也。
到這裡，直須不顧危亡，始得與法相應，天童所謂&ldquo普周法界渾成飯，鼻孔累垂信飽餐&rdquo！若不得&ldquo鼻孔累垂&rdquo，如坐在飯籮邊餓殺，大海裡渴殺，濟得什麼邊事？所以道：&ldquo悟後直須見人。
&rdquo如古德悟後見善知識，大有樣子；若自承當個事，不肯遇人，抽釘拔楔，皆喚作&ldquo自欺底漢&rdquo耳！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盡大地逼塞塞地，無纖毫空缺處，忽生一個度量心，似障隔了面前，障隔了身心；提亦不起，撲亦不破；提起似有，放下似無；開口吐氣不得；移身換步不得；恁怎麼時亦不得：到這裡通身是病，非禅也。
殊不知：古人用心純一，疑情發得起，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不生度量心，不起别念，硬硬逼拶去，忽朝打破疑團，通身是眼，看山依舊山，見水依舊水；山河大地，從什麼處得來？求纖毫悟迹，了不可得。
到恁麼田地，直須見人；若不見人，枯木岩前，歧路中更有歧路！到此不蹉跎，不被枯木樁絆倒者，博山與他結個同參！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便沉沉寂寂去，休去歇去，一念萬年去，将疑情鈍置法身理中，不得受用；一向死去，無回互，無管帶，全被死水裡浸殺，自謂之&ldquo極則&rdquo，遍身是病，非禅也。
石霜會下，如此用功者極多；縱坐脫立亡，不得受用。
若受得鉗錘，知得痛癢；轉得身，吐得氣，便是人。
若不知痛癢，雖會得法身旬，隻饒坐斷十方，有甚用處？天童所謂：&ldquo坐斷十方猶點額，密移一步看飛龍！&rdquo古人大有警語為人處，大有葛藤相委悉，自是人不肯打徹，欲學善知識在人叢馬踏之中、千自山、百自在，得不難乎？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坐到湛不搖處，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便放身去，不識轉位就機，向這裡強立主宰，滞在法身邊：通身是病，非禅也。
洞山雲：&ldquo峰巒挺異，鶴不停機；靈木迢然，鳳無依倚！&rdquo當知&ldquo峰巒靈木&rdquo四個字，太煞玄奧，不是幹爆爆地；&ldquo不停無依&rdquo四個字，太煞活潑，不是死獦狚地。
若不究到玄微處，則不知入理之深，若不到活潑處，則不識旋機之妙。
道人用心，用到無可用處，正好見人，打翻漆桶，得個徹處，豈可抱愚守株，滞在一隅，甘心做籠中之鶴，退毛之鳳哉！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面前隐隐地似有個物相似；将此&ldquo隐隐地&rdquo疑來疑去，樁定個前境，便自謂入得法身理，見得法界性：不知此等捏目所成，通身是病，非禅也。
若真個入理之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橫身當宇宙，求其根塵器界，了不可得，又将何為&ldquo身&rdquo？将何為&ldquo境&rdquo？将何為&ldquo物&rdquo？将何為&ldquo隐隐地&rdquo？雲門亦指出此病，尚有多文。
若明得此一種病，則下之三種病，渙然冰釋矣！博山嘗謂學者曰：&ldquo法身中病最多，直須大病一場，始識得病根！&rdquo假饒盡大地人參禅，未有一個不受法身病者&mdash&mdash惟除盲聾喑啞者，不在此限。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見古人道：&ldquo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盡大地是自己一點靈光，盡大地在自己一點靈光裡。
&rdquo又引教中道：&ldquo一微塵中含無邊法界真理。
&rdquo便向這裡領略去。
不肯求進益&mdash&mdash生不得，死不得，将此解路謂之悟門：通身是病，非禅也。
殊不知：縱與理相應，若打不脫，全是理障，堕在法身邊，何況被解心牽引，不能入理之深？這個猕猴子捏不死；既捏不死，又安能絕後再蘇耶？當知最初發疑情，便要興理相應；既與理相應，要得個深入；既得個深入，須向萬仞岩頭觔鬥打将下來，擺手出漳江，始是大人用心也：不然，盡是掠虛漢，非當家種草也。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行、住、坐、卧，如在日色裡，如在燈影裡，淡淡地沒滋味，全身放下，坐到水澄珠瑩之際，風清月白之時，正恁麼時，依、正報中都成一片境去，清清淨淨，伶伶俐俐，自謂之究竟，不得轉身吐氣，不得入垂手，又不肯求人抉擇，或向淨白界中别生出異念，謂之悟門：通身是病，非禅也。
天童所謂&ldquo清光照眼似迷家，明白轉身猶堕位！&rdquo良以&ldquo清光照眼&rdquo，豈非&ldquo水澄珠瑩&rdquo&ldquo月白風清&rdquo乎？明白轉身，更進一步，隻消&ldquo似迷&rdquo&ldquo堕位&rdquo四個字一印印定。
行人到此，又作麼生區處？隻須有大轉變，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未為分外；不然，是釘樁搖橹，漁父栖巢，喚作&ldquo沒血氣漢&rdquo，打死千個、萬個，有什麼罪過？ 做工夫，疑情發得起，與法身理相應，于法身邊生奇特想，見光，見華，見種種異相，便作聖解，将此殊異之事炫惑于人，自謂得大悟門；殊不知通身是病，非禅也。
當知此等殊異景象，或是自己妄心凝結而成，或是魔境乘隙而入，或是帝釋天人變化試現。
妄心凝結者，如修淨土人觀想不移，忽見佛像、菩薩像等，如《十六觀經》中說，悉與淨土理合，非參禅要門。
乘隙而入者，如《楞岩經》中五蘊空時。
行人心有所著，魔即随意而現。
變化試觀者，如菩薩修行時，帝釋化現無頭鬼，無五髒鬼；無怖畏心，複現美女身；菩薩無染心，複現帝釋身，禮拜雲：&ldquo太山可崩，海水可竭，彼上人者，難動其心。
&rdquo故雲：&ldquo野人伎倆有盡，老僧不見不聞無窮。
&rdquo若真參學人，縱白刃交加于前，無暇動念，何況靜定中不實境相印耶？既與理相應，則心外無境，能觀心、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