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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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紅梅。

     小春香仰着頭,笑着攤開手掌承接鮮紅的花瓣。

     一朵朵的紅花落入她雪白的掌心,她低頭,看着雙手,手上的花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滴滴的血,浸染了她的雙手,她那雙驚恐的眼睛瞪得極大,黑瞳幾乎占滿了眼眶。

     雙手都是血,鮮紅鮮紅的血! 春香吓得尖聲大叫,身子篩糠似的顫抖,衣衫冰涼濕透。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朵啼血的杜鵑,身上流出的汗不是汗,而是殷紅濃稠的鮮血! 「春香,醒醒兒!春香……」 聽見母親的呼喚,春香猛然從床上坐起身,用力摟住母親的頸子,渾身哆嗦顫栗着。

     「又作惡夢了嗎?」秋夫人緊緊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撫着。

     春香大口大口地喘氣。

    自從親眼目睹父親受刑之後,過度的驚恐讓她自主地封閉了這個令她傷痛的記憶,她的潛意識裡拒絕去接受父親曾經遭受過斬刑的事實,但是她從此幾乎在每一晚都會作同樣的惡夢,夢裡鮮血飛噴,全是觸目驚心的紅…… 為了不讓母親擔憂難過,她總是立刻從惡夢的驚恐中恢複過來,擦掉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然後沖着母親笑笑。

     天亮了?她做了一個很簡單的,但母親一看就明白的手勢。

     「是啊,天快亮了。

    」秋夫人溫柔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發絲。

    「還要再睡一會兒嗎?」 春香搖搖頭,做了一個推磨的動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準備去磨豆漿了。

     打從進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後,下人房裡外十幾個仆婢的早點就是由春香來張羅了。

     一年以前,在護國寺老和尚的幫忙下,她帶着春香進了愉郡王府下等房當上了浣衣奴,雖然母女兩人待在下等房,做着仆婢差使中最為低賤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個栖身之所,每天也有熱騰騰的三餐飯菜可填飽肚子。

     隻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還不要緊,苦的是春香也得起早貪黑,燒十幾個人要喝的水、做十幾個人要吃的早點,有時還得刷洗人人都不願刷洗的污穢便盆。

     看着春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難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春香其實早已習慣了,畢竟她才十六歲,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覺起來就又精神百倍了。

    她是那種随遇而安的溫和性子,從來不動怒也不抱怨。

     由于她成日裡安安靜靜的隻會笑,總是低着頭悶聲不響的幹活,那副傻裡傻氣、一臉知足的模樣,倒是讓下等房裡的每個人都打從心底喜歡她,不會刻意為難她。

     對春香來說,隻要能和母親在一起不要分開,就是她最開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無所謂。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幹淨,然後走出房間來到廚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黃豆倒進小石磨裡磨出豆汁來,接着用紗布濾掉豆渣,熬煮出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豆漿。

     豆漿煮好以後,她接着熬米粥、蒸饽饽,然後掀開醬菜缸,取出腌鹹蘿蔔和豆腐侞裝上盤,随後又切了幾顆鹹鴨蛋,心血來潮又多做了幾碗燒豆腐腦。

    這時候,下等房裡的仆婢們一個個都起身了。

     「春香做的豆漿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床,光聞這豆漿的香味就賴不了床了。

    」五短身材的廚役趙樂哈哈笑着走進廚房來。

     「有豆腐腦可吃?哎呀呀,春香做的豆腐腦可道地了!」 趙樂的妻子随後進來,一看見熱騰騰的燒豆腐腦,笑着伸手先搶一碗過去。

     「有豆腐腦吃!我也要!」趙樂的兩個兒子蹦跳地沖過來。

     「一人隻能吃一碗,知道嗎?崔叔和秋大娘都還沒吃吶!」趙樂把話先說在前頭,就怕兩個兒子貪味美就一股腦兒地狂吃。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晚起的鳥兒沒得吃!」兩個小子吃吃地笑說。

     「不可以沒規矩!」趙媽用力敲兩個兒子的頭。

     春香特别喜歡看趙家人和樂說笑的溫馨模樣。

     趙樂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幹活,趙媽是浣衣婦,兩個兒子趙大和趙雙分别是十一歲和十歲,都是王府裡的掃院幼丁。

     趙樂自小就進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裡當個雜役,平日做的就是把王府日日采買進來的菜蔬幹料先行擇、選、揀、挑、洗、刷等工作,長大了就在下等房裡娶妻生子,多年來他也算是下等房裡的領頭了,他為人厚道,從不欺侮下等房裡的仆婢,對秋夫人和春香母女也十分照顧。

     春香知道趙樂一家人都愛吃燒豆腐腦,所以總會特意做燒豆腐腦給他們吃,算是對他們一家人的感謝。

     「春香,快入秋了,王總管今天下午會在後院庫房裡給丫頭們量身發放冬衣,妳也去領幾套穿,可别忘記了。

    」趙媽提醒着。

     春香深深點頭算是道謝,她動作俐落地在飯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漿、熬好的一大缽米粥和一大籠饽饽擺上桌,連同碗筷也一一擺好。

     崔旺打着呵欠走進廚房,在他身後陸續跟着走進來的有秋夫人,菊夢和湘蘭兩個浣衣奴,還有高五、田九兩個掃院丁,最後進來的是雜役周保,周保在府裡做的都是些收穢桶、清溝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還要卑賤。

     不過在這個下等房裡,每個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