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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瑞納的太太不能不參加。

    &rdquo 這是恭維。

    但是漢卡身體不舒服,隻得借故婉謝。

    普洛什卡大媽很煩惱,跑去請雅歌娜。

    她也說早就和母親有約了。

     雅固絲坦卡在屋外諷刺說: &ldquo雅歌娜,你本來想去,但是你向往小夥子們,而普洛什卡大媽家隻有安布羅斯之類的老頑固。

    沒關系,他們跟年輕男人一樣穿長統襪!&rdquo &ldquo你,你每一句話都刺傷人&mdash&mdash永遠改不了!&rdquo 她冷笑說:&ldquo我生性快活,希望人人稱心如意!&rdquo 雅歌娜氣得發抖,踏出屋外,茫茫然盯着前方,幾乎壓不住滿眶的熱淚。

    不錯,她内心的渴望強烈得叫她受不了。

     雖然現在有節慶的氣氛,村民湧來湧去,叫聲和笑聲響徹村頭村尾,與遠處灰色田地間的紅衣婦女一唱一答,那又如何呢?她打從早上就一直難受至今。

    為了消愁解悶,她曾去找熟人,沿着路面和草地長程散步,甚至換了兩三次衣服,都行不通。

    她更想到某個地方,做某件事情,尋找&hellip&hellip她不知道的東西! 現在她逛到白楊路,凝視火紅的日輪慢慢下山,在公路映出一條條光線和陰影。

     黃昏的涼意很快就籠罩在她周圍,隻是平原上仍存的暖風吹得她渾身盡是和諧的快感。

    村子的噪音依稀吹進她的耳膜,提琴哀哀哭泣,打動了她的心弦。

     她繼續走,要到什麼地方,被什麼力量推動,她也說不上來。

     她有時候呻吟,有時候做手勢,有時候突然停下來,可憐兮兮,以炯炯的眼神打量她四周。

    接着她又向前走,思緒像遊絲般不可觸摸,也像水面的光線,伸手一抓就不見了。

    她擡眼看太陽&mdash&mdash什麼都看不見,眼前的一列列白楊似乎模糊不清,仿佛隻是回憶中的情景。

    但是她深深感覺&ldquo自我&rdquo的存在,覺得有一種力量攫住那個&ldquo自我&rdquo,使它傷心,呼号和落淚,覺得有一種力量帶她遠走,她恨不得能像西飛的鳥兒長出翅膀,它們飛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她自覺被一種附有火樣柔情的力量所掌握,逼得她流淚,逼得她噴火&hellip&hellip她在路上拔白楊嫩芽,潤一潤她焦渴的嘴唇和噴火的眼睛! 她不時倒在樹下,雙手托着下巴,做起白日夢來&hellip&hellip 看來是春神在她心底大唱贊美詩,彌漫她整個心靈,在裡面發生作用,也在果實豐碩的田野,充滿嫩汁液的樹木中發生作用,陽光一照暖大樹,樹液就進發出生命之歌。

     她蹒蹒跚跚向前走,眼睛刺痛,軟弱的四肢載不動她的身子。

    她心頭浮起新的欲望:想大聲哭,想跳舞,想在柔軟帶露的谷物間翻滾;接着她又渴望跳進灌木叢,沖過荊棘堆,感受掙紮和肉搏的甜蜜劇痛! 她突然轉身,聽見小提琴的聲音,就往那個方向走去。

    哈!她心裡萬分激昂,興奮得發瘋,恨不得跳來跳去,到擁擠的酒店上去享受一番,甚至喝酒醉死&mdash&mdash她在乎什麼? 教堂墓地通往白楊路的小徑如今布滿落日的紅光,有人拿着書走過來,停在一叢銀桦樹底下。

     是風琴師的兒子亞涅克。

     她隔着樹叢看他一眼,沒想到他瞥見了她。

     她想逃走,但是兩隻腳好像在地上生了根,眼睛癡癡望着他。

    他笑眯眯走上來,紅唇間露出兩排貝齒,高大魁偉的青年,很瘦,膚色自得像牛奶。

     &ldquo你不認識我,雅歌娜?&rdquo 他的聲音敲中了她内心的琴弦。

     &ldquo怎麼會不認識?&hellip&hellip不過亞涅克,你跟以前不大一樣。

    &rdquo &ldquo咦,當然嘛,我們長大,一定會變的。

    你是不是到布迪去看什麼人?&rdquo &ldquo不,隻是随便亂逛,你知道,複活節要到明天才過完。

    &rdquo她用手摸摸他的書,問道,&ldquo宗教書,是不是?&rdquo &ldquo才不呢。

    是描寫遠方的國度和四周的大海。

    &rdquo &ldquo天啊!描寫大海?什麼,那麼裡面的圖片不是聖像啰?&rdquo。

     &ldquo看!&rdquo他打開書本,給她看插圖。

    他們垂着腦袋站在那兒,肩并肩,臀對臀,身體幾乎碰到了。

    他不時解釋某一張圖,她神魂颠倒,擡眼贊賞他,激動得不敢呼吸。

    現在他們靠得更近,因為太陽已落到森林下方,圖片很難看清楚。

     突然間,他打了一個冷戰,退後一點,喃喃地說:&ldquo黃昏到了,該回家了。

    &rdquo &ldquo那我們走吧。

    &rdquo 于是他們默默前進,暗影中幾乎成了隐形人。

    現在餘光已消退,暮色的藍網罩住了整片田野。

    那天西方沒有壯觀的落日,但是隔着高高的白楊樹,日光呈金色慢慢消失。

     &ldquo裡面印的内容是不是真的?&rdquo雅歌娜止步片刻,問他說。

     &ldquo是真的,每句話都是真的!&rdquo &ldquo主啊!這麼浩大的水面,這麼奇妙的國家!叫人很難相信。

    &rdquo &ldquo不過卻是事實,雅歌娜。

    &rdquo他低聲說着,以和藹的目光凝視她的明降,彼此距離好近,她屏住呼吸,全身抖了一下。

    她身子在前彎,做出無條件投降的姿态,仿佛指望他抱她,貼着附近的一棵樹幹,向他伸出手臂,他突然驚退道:&ldquo我得走了,天色已晚。

    再見,雅歌娜!&rdquo走得無影無蹤。

     過了好幾分鐘,雅歌娜才離開現場。

     &ldquo什麼!這位青年是不是對我施了符咒?我現在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呢?&rdquo她一面驚歎一面慢吞吞走着,腦海如漩渦,古怪的刺激感傳遍全身。

     她經過酒店,無意中聽到隔牆的音樂和談話聲。

    她由窗口往裡瞧。

    大地主的兄弟亞瑟克先生在屋子中央拉小提琴。

    安布羅斯在吧台附近搖搖擺擺,正大聲跟&ldquo地客&rdquo們說話,不時伸手要一杯酒。

     有人出其不意接住她的腰,她尖叫一聲,想掙脫對方的懷抱。

     &ldquo現在我逮住你了,決不放你走。

    來陪我喝一杯!&rdquo原來是社區長,他用力撲着她,兩個人由邊門走進酒店的客廳。

     沒有人看見他們,很少人在路上,天色又很黑。

     現在村子靜悄悄的;外面的聲響都靜下來了,小農場空曠又沉默。

    人人都在家。

    理當休息的複活節快要過去了,勞碌的明天潛伏在門檻外,已經對他們露出可怕的利齒。

     因此,麗蔔卡村民那天晚上相當憂郁和溫馴,隻有普洛什卡家有個大聚會。

    鄰居一起來,端端莊莊說話。

    社區長太太坐上位;她旁邊是巴爾瑟瑞克太太,身材胖,嗓門大,正在堅持她的主張;緊跟着是席科拉太太,照舊骨瘦如柴;波瑞納的表親很愛饒舌;鐵匠太太抱着娃娃,還有村長太太正用虔敬的口吻低聲說話。

    總之,村子裡重要的主婦都來了。

     她們一本正經坐着,僵硬又古闆,叫人想起一群羽毛弄皺的笨母雞。

    她們穿着最好的假日衣裳:圍巾半垂在背後(這是麗蔔卡村的風尚),大花邊高過耳垂,珊瑚珠子等财産全部挂在身上。

    不過,她們以緩慢的方式消遣,興緻點點滴滴增高、臉頰發紅。

    過了一會兒,她們仔細卷好襯裙,以防弄皺,彼此愈貼愈近,很快就拌起嘴來。

     等鐵匠來了,自稱進城回來,氣氛更熱鬧。

    這家夥格外健談,醉醺醺的,說了好多滑稽妙事來騙她們,她們捧腹大笑。

    滿屋子鬧哄哄,他自己大聲笑,連波瑞納家的人都聽見了。

     聚會很久才散,普洛什卡家三度到酒店去買酒。

     波瑞納家的人坐在院子裡。

    漢卡起來參加,肩膀上披一件羊毛襖,抵禦寒冷的夜風。

     光線充足的時候,羅赫念書給他們昕,等夜色籠罩大地,他說了不少大家最愛聽的奇迹。

    後來暮色太濃了,白牆上隻顯出一群人的大略輪廓。

    外面很涼,天上沒有星星,到處無聲無息,隻有汨汨的水聲和狗吠聲打破那股寂靜。

     他們圍成一圈&mdash&mdash娜絲特卡和幼姿卡,薇倫卡母子,克倫巴大媽和彼德,等于坐在羅赫腳下,漢卡坐一塊石頭,和大家路微隔開。

     他跟大家提到不少波蘭的曆史和許多神聖的傳奇,世間的妙事,他說過的奇迹大多了,沒有人完全記得。

     他們一動也不動,靜靜聽,飲下他的甜蜜言語,正如焦渴的大地吸取溫暖的雨滴。

     他在夜色中若隐若現,用低沉又端莊的嗓子說出這些話, &ldquo凡是祈禱、操勞和準備,靜候春天的人,春天必在冬末來到他眼前&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受壓迫的人終會勝利,所以你們要有信心&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人類的幸福是一塊田地,得播下血汗和犧牲的種子。

    如此播種的人将看到收成,将采收到作物&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但是隻想每日吃糧的人不得坐上天主的餐桌&hellip&hellip&rdquo &ldquo誰若隻抱怨惡風,卻不行善,他會助長惡風的勢力。

    &rdquo 他說了很多話,用的全是智慧語,很難背誦,聲音愈來愈低,口吻愈來愈慈愛,最後黑夜整個吞噬了他的形影。

    這時候真像某個聖靈由地底說話,仿佛波瑞納家的祖先在複活節特準回到人世,從崩塌的牆壁,多節瘤的老樹,四周的暮色中發言,警告子孫。

     他們思索這些話,佳言像洪鐘在内心深處回響,激起了模糊的情緒&mdash&mdash奇異,古怪,難以描摹的欲望。

     他們甚至沒發覺村子裡的狗全部汪汪叫,很多人的足音飛速奔跑。

     &ldquo失火了!波德萊西失火了!&rdquo有人在果園外對他們大喊。

     真的。

    波德菜西貴族領地的農舍失火了,大紅的火焰在夜空中升起。

     雅固絲坦卡說:&ldquo不得了!&rdquo她突然想到柯齊爾大媽的威吓語。

     &ldquo上帝審判他!&rdquo &ldquo懲罰他對我們的欺侮!&rdquo暗處有很多聲音叫道。

     屋門砰砰響,村民衣衫不整,匆匆跑出來,愈來愈多人擠在磨坊邊的橋面上,那邊看火看得最清楚。

    幾分鐘後,全村都來了。

     該處農莊立在森林附近的一座小山邊,跟麗蔔卡村相距幾俄裡(一俄裡等于三千五百尺),火勢不斷加強,由麗蔔卡村看得很清楚。

    襯着黑黝黝的森林,火舌不斷擴大,暗紅的煙柱在上沖。

    沒有風,大火直挺挺愈冒愈高,建築物像一束束油脂薪柴,燒得很旺,閃爍的紅光伸進夜影中,外帶一股股高聳的濃煙。

     空中馬上回蕩着痛苦的低吼。

     &ldquo他們的牛棚着火了,救不了幾頭牛,因為隻有一扇門!&rdquo &ldquo啊,現在谷物堆着火了!&rdquo 另外有人驚慌地說,&ldquo谷倉也是!&rdquo 神父、鐵匠、村長和社區長(他喝醉了,幾乎站不直)都來到現場,呼籲大家去救難。

     沒有人趕去。

    民衆紛紛咆哮。

     &ldquo放出我們的子弟,他們會拯救農莊!&rdquo 祈求、威吓,甚至神父含淚哀求都沒有用。

    他們繃着臉觀望火災,一動也不動。

     柯伯斯大媽甚至對她看得見的貴族領地仆人揮拳頭。

    &ldquo狗養的!&rdquo她尖叫說。

     最後隻有社區長、村長和鐵匠趕去救災,而且沒帶工具,農民連一個水桶都不肯給他們拿。

     他們齊聲叫道:&ldquo哪個下流胚敢動一個水桶,就用棍子打死他!&rdquo 全村大大小小擠在一塊兒,忙着制止懷中嬰兒的哭聲。

    很少人說話。

    大家靜靜觀望,看個飽,内心暗暗得意,認為上帝正為他們伸冤,懲罰大地主。

     大火直燒到半夜,但是沒有人回家。

    他們耐心等大火燒完,整個農莊着火,燃燒的茅草和屋頂闆像紅雨飛天又落地,火舌在暗夜中搖曳,染紅了樹梢和磨坊主的屋頂,在水塘面映出一道微光,仿佛布滿亮晶晶的餘燼。

     滾動的車聲、民衆的呼喊、低吼的噪音和可怕的死亡威脅響遍了全村,村民仍舊像一堵活牆,讓眼睛和心靈享受複仇的滋味。

     但是酒店外傳來安布羅斯沙啞和酒醉的聲音,不斷唱着同一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