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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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暗色的樹脂&mdash&mdash宛如凝結的血淚。

     白晝喑啞無聲,帶着微弱的陽光由裂縫溜進來,敞開的門口出現一道微亮的塵埃。

     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以蝸牛的步調緩緩拖過去,像又跛又瞎又聾的乞丐,痛苦地爬過累人的沙床。

     不過,有幾隻吱吱喳喳的麻雀鬧哄哄飛到馬廄上,不時大膽走向食槽。

     庫巴說:&ldquo啊,聰明的小家夥!上帝給這些小鳥理解力,可以知道哪兒有東西吃。

    安靜,你,拉帕!讓可憐的小東西飽填肚子,維持體力,它們也快要過冬了。

    &rdquo 現在豬仔在門口尖叫,把泥蒙的鼻子伸進屋内。

     &ldquo拉帕,把它們趕走!這些乞丐,它們永遠吃不足!&rdquo 後來有許多家禽呱呱走到門檻,有一隻紅色的大公雞好大膽,甚至跨過門檻走到草料欄邊。

    别的雞鴨也跟進屋,但是沒時間吃飽,這時候一群鵝嘎嘎走近了,在門檻上嘶嘶作聲,閃動它們的大紅喙,直直的白頭項前後搖擺。

     &ldquo趕出去,拉帕&mdash&mdash趕出去!這些家禽&mdash&mdash像愛吵嘴的女人,壞透了!&rdquo 現場突然一陣騷亂&mdash&mdash尖叫啦,拍翅膀啦,羽毛活像由一張破床四處亂飛。

    拉帕追得好起勁,喘着氣回來,舌頭往外伸,高興得汪汪叫。

     &ldquo現在安靜!&rdquo 住宅那邊傳出一連串怒罵、跑步和家具由一個房間搬到另一個房間的聲音。

     &ldquo啊,他們正準備迎新娘進門呢!&rdquo 偶爾有人經過路面,這回是一輛吱吱嘎嘎的伐木車,庫巴用心聽,想猜猜是誰。

     &ldquo是克倫巴的篷車。

    一匹馬&mdash&mdash梯狀結構,我敢說一定是到森林去挖草薦。

    是的,輪軸磨擦車毂,所以吱吱嘎嘎響。

    &rdquo 路面不斷有腳步聲、談話聲和幾乎聽不見的雜音,但是他聽見了,當場就猜出是誰。

     &ldquo那是老皮特拉斯,要上酒店&mdash&mdash現在瓦倫特大媽來了,邊走邊罵人。

    大概是誰家的鵝跑到她田裡去了&mdash&mdash噢,她是母老虎,不是女人!&hellip&hellip我猜這是柯齊爾大媽,邊跑邊叫&mdash&mdash是的,真是她!&hellip&hellip現在是拉法爾的兒子彼德&hellip&hellip他說話,嘴裡老像是含着東西。

    這是神父的母馬,要去喝水&hellip&hellip現在它停下來&hellip&hellip車輪被石頭卡住啦。

    它遲早要弄斷一條腿。

    &rdquo 他就這麼繼續下去,每聽見一種聲音,就猜測是誰,以敏捷的思緒和活潑的心像繞遍全村,也探究該地的整個生活和煩惱,幾乎沒發現天漸漸黑了,牆壁的色澤轉暗,門口光線較差,馬廄裡模模糊糊。

     安布羅斯傍晚才來,還半醉半醒,走路東倒西歪,說話快極了,很難聽懂他的意思。

     &ldquo傷了腿,呃?&rdquo &ldquo看看有什麼不對勁。

    &rdquo 他默默解開沾血的破布,血迹幹了,緊粘着小腿,他扯布條,庫巴忍不住大叫。

     安布羅斯蔑然咕哝道:&ldquo分娩的女人都不會這麼叫法!&rdquo &ldquo不過好痛啊!你扯得我好痛!噢,上帝!&rdquo 庫巴差一點像動物般長嘯。

     &ldquo喔嗬!你傷得不輕,是一隻狗把你咬成這樣?&rdquo安布羅斯驚歎說。

    那條腿血肉模糊,化膿腫得像水罐一樣粗。

     &ldquo是&mdash&mdash不過請你别告訴别人!是森林管理員開槍打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我明白了&mdash&mdash而且從遠處射中你,呃?算啦,算啦,你的腿沒什麼用處了。

    我覺得骨頭的碎片咔咔響&hellip&hellip你為什麼不立刻叫我來?&rdquo &ldquo我怕&hellip&hellip他們知道我追野兔&hellip&hellip但是管理員開槍打我的時候,我已經走出森林。

    &rdquo &ldquo他在酒店發過一次牢騷,說有人搗鬼。

    &rdquo &ldquo臭屍!難道野兔是誰家的私産嗎?&hellip&hellip他設下陷阱來害我&hellip&hellip我在光秃秃的原野,他發射兩槍&mdash&mdash噢,地獄的獵犬!不過你别傳出去,他們會帶我上法庭,而且槍不是我的,他們會馬上沒收&hellip&hellip我以為傷處自己會好&mdash&mdash噢,幫幫忙!疼得好厲害!我渾身簡直要裂成碎片了!&rdquo &ldquo啊,你這狡猾的騙子,你!你暗中玩把戲,偷偷出獵,想跟大地主分享森林的野兔!但是你瞧,這一來你得付出一條腿的代價!&rdquo 他又檢查一遍,神色黯然。

     &ldquo太遲了,實在太遲了!&rdquo 庫巴吓得要命。

    他苦哼道:&ldquo拜托想想辦法。

    &rdquo 安布羅斯不答腔,卷起袖管,猛然抽出一把很鋒利的折刀,緊緊抓住那條腿,一面挖子彈,一面擠膿。

     庫巴像被屠宰的畜牲,拼命吼叫,最後安布羅斯用羊皮襖塞住他的嘴巴,他痛得暈過去。

    包好傷口,敷上藥膏和新繃帶之後,安布羅斯讓他恢複知覺。

     &ldquo你得上醫院。

    &rdquo他低聲說。

     庫巴還迷迷糊糊。

    &ldquo上醫院?&rdquo他嘴裡問話,其實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麼。

     &ldquo他們會把你的腿鋸掉,你也許能複原。

    &rdquo &ldquo我的腿?&rdquo &ldquo當然。

    沒有用,發黑&mdash&mdash腐壞&mdash&mdash爛掉了。

    &rdquo &ldquo鋸掉?&rdquo他還不懂意思。

     &ldquo是的。

    由膝蓋鋸斷。

    别怕!我的腿由大腿骨附近鋸斷,我還活着。

    &rdquo &ldquo把受傷的肢體鋸斷,我就可以複原?&rdquo &ldquo仿佛用手把痛處挖掉&hellip&hellip不過你得上醫院。

    &rdquo &ldquo那邊&hellip&hellip那邊的人解剖活人的身體!你替我鋸,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但是你替我鋸&mdash&mdash我不去醫院,我甯願死在這兒!&rdquo &ldquo那你就死在這兒吧。

    隻有醫生能為你鋸腿。

    我馬上到社區長家,他明天會用車子載你進城。

    &rdquo &ldquo沒有用,我不去,&rdquo他執意回答說。

     &ldquo傻瓜!你想他們會征求你的同意嗎?&rdquo 老頭子走出去,庫巴自言自語說:&ldquo腿鋸掉就能複原。

    &rdquo 被處置後的傷腿不痛了,但是整條腿直到鼠蹊都麻麻的,他覺得體側刺痛,這他倒不加理睬,開始想心事。

     &ldquo我會複原&mdash&mdash是的,一定會。

    安布羅斯整條腿都鋸掉了,他靠木腿走路。

    他說過:&lsquo活像用手把痛處挖掉&hellip&hellip&rsquo不過到時候波瑞納會趕我走&hellip&hellip是啊,隻有一條腿的長工&mdash&mdash不會犁田,也不會幹别的活兒&mdash&mdash我會落個什麼下場呢?我得看牛&hellip&hellip或者去讨飯!四處漂泊,或坐在教堂門口&mdash&mdash噢,主啊,慈悲的主啊!&rdquo突然間,他清晰看出自己的處境,甚至吓得坐起來。

    接着他發出一陣無力又痛苦的低吟,仿佛心靈在深淵滾動,找不到出口。

    &ldquo噢,耶稣,耶稣!&rdquo他激動得反複叫喚,四肢發抖。

     他在極度痛苦的情況下尖叫和掙紮了很久,盡管流淚和絕望,一股決心卻慢慢成形,他的思慮也愈來愈深。

    漸漸的,他冷靜多了,安詳多了,冥想得出神,雖然四周充滿樂器、歌曲和吵鬧的聲音,他卻什麼都聽不見:仿佛睡得很熟很熱! 這時候新娘和婚禮的賀客抵達波瑞納家。

     他們牽着一頭漂亮的母牛,并用車子載雅歌娜的箱櫃和羽毛被,以及她收到的各種結婚賀禮,在前面為她開路。

     現在太陽剛下山不久,黑夜慢慢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