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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瑞納一家很晚才從教堂回來,幾分鐘後都上床睡覺,鼾聲如雷,隻有雅歌娜例外。

    她雖然很累,卻睡不着,在枕頭上翻來覆去,甚至用毯子蒙頭,沒有用,睡神硬是不來。

    反之,倒有夢魇襲擊她,壓得她受不了。

    她無法呼吸,無法叫喚,也無法跳下床,半睡半醒躺着,麻木,困倦,心靈綿綿不斷訴說着回憶着,帶着回憶跑遍天涯海角&mdash&mdash飛到大地上空,披着太陽的光彩,本身卻沒有活動能力,宛如被風吹皺的水面倒影。

     夢魇就這樣纏着她,雖然她沒睡着,心靈卻像小鳥,飛越死寂的往事,飛越不再來的時光,隻活在記憶裡。

    她又回到教堂,安提克跪在她身邊說話&mdash&mdash說話&mdash&mdash以火焰般的眼神燒灼她,害她滿心甜蜜的折磨和恐懼!&hellip&hellip接着出現神父吓人的紅臉,一隻手仲在民衆頭上&hellip&hellip還有發光的小蠟燭&hellip&hellip然後是其他的追憶&mdash&mdash陳年舊事:她和安提克會面&hellip&hellip親吻&mdash&mdash擁抱。

    最後她激動和興奮到極點,躺在枕頭上全力自制&hellip&hellip此時又一次清晰聽見他的話:&ldquo出來嘛!出來嘛!&rdquo她覺得自己好像應聲起床,走呀走呀,摸黑走過灌木叢,吓得要命,後面有人追喊,陰影間更有怪風吹來。

     噩夢就這樣做個不停&hellip&hellip一個接一個&hellip&hellip第三個&hellip&hellip第四個&hellip&hellip數也數不清,她擺脫不了這些幻想,也控制不住。

    夢魇抓着她,還是&hellip&hellip還是撒旦誘惑她,引她犯罪? 次日起床,天已經大亮了,她自覺在刑台上苦熬了一夜。

    每根骨頭都發疼,臉色蒼白,筋疲力盡,可憐兮兮的。

     霜小了一點兒,但是天氣陰陰沉沉。

    天空不時下雪,接着起一陣大風,擺動樹木,咻咻吹過路面。

    不過村子裡氣氛很活潑,充滿聖誕節的喜氣,路面人潮洶湧。

    有人乘雪橇沖過,有人在屋外聊天,或拜訪鄰居,孩子們在巷道中玩耍,到處吵鬧又快活。

     雅歌娜心裡沒什麼喜氣。

    盡管爐火照得很熱鬧,她卻感到寒冷;雖然四周又吵又快活,幼姿卡的歌聲響遍整座房屋,她卻悶悶不樂;雖然跟親人在一起,她卻覺得孤單&mdash&mdash孤單得可怕,她簡直不敢看他們。

     她幻想聽到安提克熱情的低語,卻又多次聽見另外一種話同樣有力地傳進她的心靈: &ldquo這種人注定要惹上蒼發怒,堕入萬劫不複的深淵!&rdquo她清清楚楚聽見神父的聲音,看見他紅撲撲的臉,以及威吓般伸出的大手。

     她為這個幻影而沮喪,自覺罪孽很深&mdash&mdash她一再對自己說:&ldquo那我不去,我不去!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十惡不赦的大罪!&rdquo她想由這幾句話找出屏蔽罪惡的力量。

    接着她又因痛苦而反悔,她真的一心一意想去見他,像積雪的樹木仰望春天的太陽。

     但是罪惡的恐懼感仍然占上風,她盡量設法遺忘&mdash&mdash永遠忘記他!&hellip&hellip現在她留在家裡,不敢走到房地四周的任何地方,怕他會躲在附近呼喚她&hellip&hellip到時候她能抵禦得了,能不追随他的叫喚嗎? 她動手做家務,但是沒什麼事可做。

    一切都由幼姿卡料理,何況老頭子一直跟着她,不肯讓她動手做任何事情。

     &ldquo休息休息,别太勞累,免得發生不合時宜的傷害。

    &rdquo 所以她什麼都不做,隻漫無目标地在屋裡閑逛或眺望窗外的風光&mdash&mdash其實沒看什麼&mdash&mdash不然就閑站在走廊上。

    此時她的渴望和欲念不斷增強,火氣也就愈來愈大。

    她氣丈夫守望的眼神,氣滿屋子快活和熱鬧的氣氛,甚至氣白鹳伯西克在屋裡屋外亂逛,揮着圍裙趕它走。

    最後,她實在熬不住了,就選個便利的時機回娘家。

    但是她直接過水塘,恐懼地東張西望,怕他會躲在某一棵樹後面。

     她母親不在家,大清早回來看一看,又回去照顧社區長太太。

    安德魯在爐邊抽煙,西蒙則在卧室裡換衣服。

     回到老地方,面對她自己的家具和環境,她心情大改,火氣馬上消失了。

    她再次得其所哉,本能地走來走去做事情,上母牛舍,濾一濾早晨就擱在桶裡的牛奶,丢些谷子給家禽吃,掃地,整理房間,并跟弟兄們說話。

    西蒙穿上一件新頭巾外套,已經走出來,正在鏡子前面梳頭發。

     &ldquo那麼細心打扮?要去哪裡?&rdquo &ldquo到村子裡,上普洛什卡家去看幾個小夥子。

    &rdquo &ldquo那&hellip&hellip娘肯讓你去嗎?&rdquo &ldquo我不能永遠向她告假呀,理智是我自己的,意志力也屬于我。

    &rdquo 安德魯怯生生地附和說:&ldquo不錯,不錯。

    &rdquo眼睛望着窗外的馬路。

     西蒙大膽地說:&ldquo你要知道,我做事情不管她同不同意。

    我要去普洛什卡家,對,還要去酒店,陪另外一個小夥子喝酒。

    &rdquo 她自言自語說:&ldquo&lsquo小牛隻要它娘的乳頭,卻四處亂找。

    傻瓜也一樣,他受意志引導。

    &rsquo&rdquo她不想反駁哥哥,其實也沒太注意他的話。

    現在她該回家了,卻不想回去,幾乎含着眼淚和弟兄告别,慢吞吞走開。

     夫家比剛才更熱鬧,更活潑。

    娜絲特卡來了,正跟幼姿卡說說笑笑,雅歌娜在路上就聽見她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