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袁、曹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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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從初平元年主持讨伐董卓的同盟之時開始,直到建安五年在官渡被曹操擊敗之時,是全中國最有力量、最能号召的一個軍政領袖。

    在官渡戰敗以後,他的四個州地盤依然掌握在手,比起曹操的兖、豫、徐三個州仍要大些。

    在名義上,他也不比曹操低:他是大将軍、司隸校尉,兼冀州牧(加上他大兒子袁譚所領的青州,二兒子袁熙所領的幽州,與外甥高幹所領的并州),而曹操至少在名義上隻不過是“行車騎将軍”,兼司空而已(雖則曹操在事實上也控制了徐州與兖州、豫州,及整個的許縣朝廷)。

    袁紹的兵、軍糧、财力,也一向是超過了曹操所有。

    由于祖先與伯父、父親,都做過三公級的最高官吏,中國到處都有袁家的門生故吏。

    他本人也極會交朋友(最好的朋友包括張邈、伍瓊、許攸、何颙),這也不是曹操所能比得上的。

    總之,他倘若早一點向曹操攤牌,勝利應該是屬于他的一方。

     他的最大失策,是坐視曹操把獻帝從洛陽接往許縣,給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機會。

    他的一名部下,原任冀州“騎都尉”的沮授,早就勸他搶先,把獻帝從洛陽迎到邺縣,他卻聽了郭圖與淳于瓊兩人的話,顧慮到有了獻帝在身邊,就不能不遇事請旨,“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反而不太方便(曹操後來卻感覺到有了獻帝在身邊,沒有一點不方便)。

     平情而論,在建安元年曹操迎接獻帝的時候,雖未必赤心忠于漢室,卻至少是十分尊重漢室的。

    曹操當時給全國人士的印象,是既忠且勇;而袁紹是隻知擴充自己地盤,對君父的安危漠然無動于衷的小人。

     曹操把漢獻帝作為政治傀儡,“挾天子以令諸侯”。

     曹操在許縣重建漢朝的朝廷(也替獻帝建築了宮殿,供應了宮中的開銷),使得全中國的人民與官吏耳目一新。

    曹操以獻帝的名義,任命袁紹為三公級的“太尉”,任命自己為“大将軍”。

    袁紹不肯接受,因為太尉的地位是在大将軍之下(在東漢窦憲之後确是如此;西漢太尉與丞相、禦史大夫是在大将軍之上)。

     曹操有修養,識時務,知道打袁紹還不是時候,便特别客氣,以“大将軍”的名位讓給袁紹,而自降為“行車騎将軍”(代理性質的車騎将軍)。

    實權,曹操當然不肯放棄;“司隸校尉、錄尚書事”可以不再擔任,換上一個“司空、錄尚書事”,不僅實權差不多,而且名義上升為三公之一。

     為什麼曹操不再做司隸校尉?可能也是由于袁紹反對。

    袁紹在靈帝末年便當了這個司隸校尉的官;其後在初平元年,因為反對董卓,或是怕董卓,而離開洛陽出走,把“節”挂在洛陽的“上東門”(東邊靠北的一個城門),等于是正式辭去了本兼各職。

    然而,到了冀州,他卻仍舊自稱“司隸校尉”,以這個名義号召各州、各郡的官吏,申讨董卓(董卓所主持的朝廷,為了安撫他,發表他為勃海郡太守,他也照樣就職,當起司隸校尉兼勃海太守來。

    一面申讨董卓,一面做董卓所間接任命的官,真是怎麼說也說不通)。

     從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的春天,曹操、袁紹二人不曾交手。

    曹操忙于創建許縣的新朝廷,打張繡、打呂布、打袁術;袁紹忙于消滅公孫瓒,吞并幽州、青州、并州。

     袁紹雖則以多謀寡斷著名,卻也曉得他自己與曹操兩雄不能并立。

    于是,在滅了公孫瓒以後不久,他就調齊了一萬匹馬、十萬名兵士,準備一舉而渡過當時的黃河,沖到許縣,把獻帝搶來,安置在自己的邺縣。

     曹操趕緊湊了若幹兵馬,進駐于(中牟之東的)官渡,等候袁紹大兵渡河,一決雌雄。

     這時候,董承的倒曹陰謀突然暴露,董承及其在許縣的同謀者都被逮捕、滅族。

    劉備在徐州也就殺了曹操的徐州刺史車胄,對曹操翻臉。

     曹操決定,暫時不理會袁紹,先解決了劉備再說。

    有人勸他不可如此。

    萬一他在打劉備的時候,袁紹渡河來夾攻,豈不兩面受敵?曹操說:“不要緊。

    袁紹不會決定得那麼快。

    倘若我先打袁紹,那劉備倒是很可能從後面來對我夾攻的。

    ” 曹操的判斷,果然沒有錯。

    他去打劉備的時候,一直打到劉備離開徐州,打到俘虜了關羽,袁紹均不曾動。

     袁紹的左右,也未嘗沒有人才,例如田豐。

    田豐曾經向袁紹建議,說:“和你争天下的是曹操。

    曹操現在到東邊去打劉備了。

    劉備不是短時間可以擊潰的,所以曹操要被劉備拖住在那裡。

    你何不領大軍襲擊曹操的後方,一去就可以成功。

    這是很難得的機會;用兵,就要抓住機會。

    ” 袁紹說:“你的意見很對。

    不過,我的小兒子有病,我一時不能離開家。

    ”田豐氣得用拐杖打地下,說:“唉,大勢已去!” 等到劉備被曹操擊潰以後,田豐勸袁紹不可輕易行動。

    因為,曹操已無後顧之憂。

    田豐的新建議是:固守黃河北岸的四個州,“外結英雄,内修農戰,培養實力。

    同時,不讓曹操培養實力,用少數的精兵渡河,騷擾曹操治下的各州各郡,時而擊左,時而擊右,叫曹操的兵疲于奔命,叫曹操治下的人民不能安于所業。

    我未勞而彼已困。

    不到三年,就可以把曹操消滅。

    ” 袁紹不僅不接受田豐的這一次的建議,而且叫人把他拖下去,加了手铐腳鐐,關在牢裡。

     袁紹率領大軍進駐黎陽。

    同時,命令陳琳起草了一篇檄文,大罵曹操。

     這一篇檄文,與唐朝駱賓王的“讨武曌檄”,同為千古名作。

    陳琳的文章确是不壞。

    這一篇檄文,從曹操的祖父、中常侍曹騰罵起,說曹騰與其他兩個太監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人”;又說曹操的父親曹嵩,本是一個“乞丐”(叫花子),作了曹騰的養子以後,對權門大送紅包,買得了三公級的官位(太尉)。

     罵到曹操本人,檄文說曹操是一個“奸閹遺醜”,“好亂樂禍”。

     曹操參加讨伐董卓的同盟,于袁紹及别的州牧、刺史、太守、國相,都不敢出擊,而隻知飲酒高會之時,有勇氣單獨對董卓的部隊進攻,雖則被董卓的大将徐榮打敗,其實是雖敗猶榮。

    陳琳卻在檄文裡說曹操“愚佻短慮,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文人的一支筆,确是可怕。

    曹操後來不好,打董卓的時候何嘗不好?比當時身為盟主,而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