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回 宿荒郊客心悲寂寞 消長夜賊口說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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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生别了丈夫妻子,出門遊學。

    信足所至,沒有一定的方向,隻要有标緻婦人的所在就是他安身立命之鄉。

    每過一府一縣,定要住幾曰。

    他是個少年名士,平日極考得起,又喜結社,刻的文字最多。

    千裡内外凡是讀書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所以到一處就有一處朋友拉他入社。

    他把作文會友當了末着,隻有尋訪佳人是他第一件要緊。

    每日清晨起來,不論大街小巷定去尋曆一邊。

    所見的都是尋常女子,再不見有天姿國色。

     一日在荒郊旅店之中,兩個伴當一齊生起病來,動身不得。

    要出門走走沒個跟随的人怕婦人家見了不象體面,獨自一個坐在下處甚覺無聊。

    忽見隔壁房裡有個同下的客人走過來道:“相公獨坐未免寂寞,小人有壺酒在那邊,若不棄嫌請過去同飲一杯何如?”未央生道:“萍水相逢,怎好奉擾?”那人道:“我聞得讀書人是極喜脫略的,相公為何這等拘執?小人雖是下賤之人,極喜結朋友,隻是相公前程遠大,不敢高攀。

    如今同在旅店中也是難逢難遇,就屈坐一坐何妨?” 未央生正在悶極之中,巴不得扯人講話,就應允了。

    同他過去,他把未央生送在上面,自己坐在旁邊。

    未央生再三不肯,扯他對坐,那人就問姓名。

    未央生把自己的别号說了也問他是何尊号。

    那人道:“小人是個俗子,沒有别号。

    隻有個渾名叫做‘賽昆侖’。

    ”未央生道:“這個尊稱來的異樣。

    為何取這三個字?”那人道:“若說起來隻怕相公害怕,不屑與小人對飲了。

    ”未央生道:“小弟也是豪俠之人,随你神仙鬼怪立在面前也不怕的。

    至于貴踐賢愚一概不論,隻要意氣相投,有甚麽不屑!”賽昆侖道:“這等就不妨直說了。

    小人平日是個做賊,能飛牆走壁,随你幾千丈的高樓,幾百層的厚壁,我不消些氣力就直入他卧榻之中,把東西席卷出來。

    不盜第二日也不使他知道。

    人說當初有個昆侖,能飛入郭令公府中盜取紅绡出來。

    他一生一世不過做得一次,我不知做了幾百次,故此把我叫做‘賽昆侖’。

    ” 未央生大驚道:“你既然久做此事,又出了名,人人曉得,難道不犯出事來?”賽昆侖道:“若犯出事來就不為豪傑了。

    自古道‘拿賊拿髒’,髒拿不着,我就對他說,他也不敢奈何我。

    遠近的人沒有一個不奉承我,惟恐得罪了我要算計他。

    我生平有些義氣有‘五不偷’:遇兇不偷,遇吉不偷,相熟不偷,偷過不偷,不提防不偷。

    ” 未央生道:“這五種名目來的有意思了,請逐件說明。

    ”賽昆侖道:“人家有兇事,或是生病或是居喪,或是有飛災奇禍,他正在急難之中,我若去偷他,如火上添油,他一發當不起了。

    我所以不去。

    人家有喜事,或是嫁娶或是起蓋,或是生子壽誕,他正在吉慶頭上,我若去偷他,使他沒有好彩頭,将來做事就蹭蹬了。

    我所以不去。

    那一面不相識的人我去偷他不為過。

    若是終日相見拱手作揖的人,我去偷他,他總不疑我,我見了他也覺得有些慚愧。

    我所以不去。

    那财主人家金銀甚多,我去下顧一次,隻當打他的抽豐,何為之過?若偷過一遭得了甜頭隻管去騷擾他,就是個貪得無厭之人,這樣事我也不做。

    那提心吊膽的人家夜夜防賊,口裡不住的說賊。

    他以不肖之心待我,我就以不肖之心待他。

    偷他一遭使他知道我的見識,不容易防的。

    若是寬胸大度之家,知道錢财是身外之物,不以為意,或是大門忘了不閉或是房門設而不關,我若去偷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了,我豈肯做他。

    這就叫做‘五不偷’。

    遠近之人見我有這些好處,所以明知我是賊,不以為賊待我,反與我相處不以為辱。

    如今相公若還不棄,就在這裡拜個弟兄,以後有用着小人處,隻管效勞,就是死也肯替的。

    ” 未央生聽他說話,不覺心上歎息道,不意盜賊之中竟有這般豪傑,我若同他相處與别處還用不着,倘若遇了佳人如紅绡、紅拂之類,在高門大宅之中,或有消息不能相通,或身子不能出入,我就托他當了昆侖何等不妙?思量到此不覺手舞足踏起來。

    後來聽說要同他結拜,心上就有些躊躇,口裡雖應道“極好”,心内不十分踴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