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晉辭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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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打聽蜀中情況,而張載去蜀及返洛陽時間,已在皇甫谧死後,可見《晉書》記載自相矛盾。

    但《世說》注所引《蜀都賦》文字,有今本所無者,可能是作者在十年中屢易其稿,由皇甫谧作序的是他的初稿,而今本是後來所改。

    盡管關于此賦的寫作存在不同的說法,但它在當時頗有盛名,後人對它評價亦甚高,都是事實。

    此賦在藝術上似并未突破漢賦堆砌、鋪張的窠臼,但其寫作意圖似與漢代大賦不同。

    他特别強調寫實,在賦的序言中對前人之作中不真實的内容提出了批評。

    他認為賦是“古詩之流”,“先王采焉以觀土風”。

    他闡述自己的寫作意圖說:“餘既思摹《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風謠歌舞,各附其俗;魁梧(大的山丘)長者(尊貴的人物),莫非其舊。

    何則?發言為詩者,詠其所志也;升高能賦者,頌其所見也。

    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

    匪本匪實,覽者奚信?夫任土作貢,《虞書》所著;辯物居方,《周易》所慎。

    聊舉其一隅,攝其體統,歸諸诂訓焉。

    ”現在看來,這種主張不免有些狹隘。

    但他避免了過分誇張之弊,同時又較少注意帝王的享樂生活,而着重于城市的富庶、各地物産及風土人情的描述。

    在《魏都賦》中還表現了平定東吳、統一全國的思想。

    從《三都賦》内容來看,這确是一篇“思摹《二京》”,以“博物”為主旨,并無過于誇飾的作品,比《二京賦》更信而有征。

    但因為大賦本身有羅列物産的傳統,因此此賦也難免堆砌名詞,顯得艱澀難讀。

    故以文學價值論,《三都賦》并不比前人高明。

     左思的《白發賦》的寫法則與《三都賦》很不一樣,它是一篇用寓言的形式來抒寫仕途不得志的作品,較少雕飾。

    賦中寫自己因長了白發而感到“穢我光儀”,要加以拔除。

    白發就“瞑目号呼”,聲言:“甘羅自以辯惠(慧)見稱,不以發黑而名著;賈生自以良才見異,不以烏鬓而後舉。

    ”于是作者自歎:“曩貴耆耋,今薄舊齒;皤皤(pópó,白發狀)榮期(古代高士榮啟期),皓首田裡;雖有二毛,河清難俟。

    ”這純是牢騷,其用意與楊雄《逐貧賦》相似,在文風上則與曹植《鹞雀賦》等相近,可能也受了俗賦的影響。

     和左思差不多同時的張載,字孟陽,安平(今屬河北)人。

    他曾因省父到過蜀地,作《劍閣銘》。

    他的賦據清嚴可均《全晉文》所輯,凡七篇,皆不全。

    其中有些抒情寫景的片段較為精彩。

    如《叙行賦》: 超陽平而越白水,稍幽薆以回深。

    秉重巒之百層,轉木末于九岑(山小而高)。

    浮雲起于毂下,零雨集于麓林。

    上昭晰以清陽,下杳冥而晝陰。

    聞山鳥之晨鳴,聽玄猨之夜吟。

    雖處者之所樂,嗟寂寞而愁予心。

     寫山高路險、林谷幽深的景色,頗為生動。

     張載之弟張協,在詩歌方面的成就高于其兄。

    他的辭賦以《七命》最著名。

    此賦基本上模仿《七發》,但寫景成分較多,賦中不乏華麗辭藻,其中寫寶劍、名馬的片段,頗有聲勢。

    但總的來說,尚未超出《七發》的範疇。

    他還有一些佚作,其中像《登北邙山賦》寫北邙山地勢之高峻,在山上遙望洛陽,歎古傷今,發出“何天地之難窮,悼人生之危淺,歎白日之西頹兮,哀世路之多艱”的感慨。

    最後,作者甚至産生了“撫長風以延伫,想淩天而舉翮”的遐想。

    這說明作者在當時現實中的苦悶。

     和張協等人同時的賦家還有夏侯湛、摯虞、孫楚等。

    夏侯湛,字孝若,魏将夏侯淵曾孫,與潘嶽友善。

    他的辭賦約存二十多篇,但多見類書所引,有些僅存片言隻語。

    但有一些介于詩賦間的短篇頗具特色,如《江上泛歌》: 悠悠兮遠征,倏倏兮暨南荊。

    南荊兮臨長江,臨長江兮讨不庭。

    江水兮浩浩,長流兮萬裡。

    洪浪兮雲轉,陽侯兮奔起。

    驚翼兮垂天,鲸魚兮嶽跱。

    蘪蕪紛兮被臯陸,修竹郁兮翳崖趾。

    望江之南兮遨目桂林,桂林蓊郁兮鹍雞揚音。

    淩波兮願濟,舟楫不具兮江水深沉。

    嗟回盼于北夏,何歸轸之難尋。

     這篇作品的特點是既采用“騷體”,又略加變通,句子有長有短,不像《楚辭》那樣整齊,因此顯得自由活潑。

    它從文體上說,和賦基本相同。

    但沒有鋪張的筆法而着重于抒情,又有點類似于雜言詩。

    在夏侯湛的作品中,此篇首尾較為完整,但從藝術價值說來,他的《秋夕哀》、《山路吟》寫景生動,似更為出色;《離親詠》的抒情味亦較此篇為濃,可惜都是類書所引,删節過甚,語氣不全。

    這類作品在辭賦史和詩歌史上都有重要意義。

    後來東晉湛方生和南朝謝莊、沈約均有這類作品。

    從這些作品的發展情況可以見到詩賦通過相互影響,逐步趨向融合。

    到了謝莊、沈約時,有些句子已很像五七言詩。

    這種作品的産生顯然為後來蕭繹、庾信等人近于詩的小賦準備了條件。

     文學批評家摯虞編有《文章流别集》,他也有賦傳世,其中《晉書》本傳所載《思遊賦》最完整。

    這篇賦的寫法接近張衡《思玄賦》,有一些上天漫遊的幻想,伹藝術上似乎缺乏超越前人的地方。

    此外,年令稍長于張協、摯虞的孫楚亦善作賦,清嚴可均所輯共十七篇,殘缺頗甚。

    其中《笳賦》、《登樓賦》較有抒情意味;《井賦》多說理之句,已接近東晉玄言詩人的作品。

    他的作品現在已不被注意,但在曆史上曾産生過影響,如他的《鷹賦》中“深目蛾眉,狀似愁胡”句,即為杜甫《畫鷹》詩“側目似愁胡”所本。

     四、木華和郭璞 木華,字玄虛,廣川(今河北景縣西南)人,曾任太尉楊駿主簿。

    他的作品僅存《海賦》一篇,此賦曆來頗傳誦。

    錢锺書先生在《管錐編》中稱贊此賦“遠在郭璞《江賦》之上,即張融《海賦》亦無其偉麗”(第四冊第1217頁)。

    這個評語是非常正确的。

    《海賦》以描寫自然景色為主,也運用了一些神話傳說和自己的想象,因此顯得格外雄奇。

    其中一些精彩的片段對後來一些文學作品曾很有啟發。

    如寫海船順風行駛的迅疾: 若乃偏荒速告,王命急宣,飛駿鼓棹,泛海淩山。

    于是候勁風,揭百尺,維長绡,挂帆席。

    望濤遠決,冏然(明亮地)鳥逝,鹬(yù,快飛貌)如驚凫之失侶,倏如六龍之所掣(牽引)。

    一越三千,不終朝而濟所屆。

     文字非常生動傳神。

    以後《水經注·江水》寫三峽景色,形容長江之舟順流而下,“朝發白帝,暮到江陵”一段,是曆來傳誦的文字。

    這段文字據一些學者考證,乃采自南朝宋盛弘之《荊州記》。

    但他們都在木華之後,而文中“王命急宣”等,又與《海賦》相同,可見其與《海賦》不無關系。

    李白的《早發白帝城》雖由《水經注》脫胎,但“千裡江陵一日還”之句,基本上仍從“不終朝而濟所屆”句演化而來。

     又如賦中寫到島嶼和海邊的禽鳥時說: 若乃岩坻(chí,水中的小塊陸地)之隈(wēi,山水彎曲處),沙石之嵚,毛翼産鷇(kòu,初生小鳥),剖卵成禽。

    凫雛離褷(shí,離褷,毛羽始生狀),鶴子淋滲(亦毛羽始生狀)。

    群飛侶浴,戲廣浮深,翔霧連軒(舉翼狀),洩洩淫淫(飛翔狀)。

    翻動成雷,擾翰為林,更相叫嘯,詭色殊音。

     這段文字描寫各種鳥類聚集一起,發出種種鳴聲的情景頗為傳神。

    後來鮑照《登大雷岸與妹書》中“北則陂池潛演,湖脈通連,苧蒿攸積,菰蘆所繁。

    栖波之鳥,水化之蟲,以智吞愚,以強捕小,号噪驚聒,紛牣其中”諸語,立意雖不盡同,而描寫卻有類似之處。

    這是因為木華此賦在當時頗為傳誦。

    在今天,也許由于語言的變遷,此賦有些字句較難為一般讀者接受,但如果通過注釋,消除了文字障礙,那麼它的藝術魅力還是能吸引許多讀者的。

    尤其是賦中利用誇張和幻想的手法寫到大海的一些奇景,更是雄奇瑰麗。

     爾其水府之内,極深之庭,則有崇島巨鳌,峌(diéniè,高峻貌)孤亭,擘洪波,指太清(天空)。

    竭(負載)磐石,栖百靈。

    飏凱風而南逝,廣莫至而北征。

    其垠則有天琛(自然寶物)水怪,鲛人(傳說中居于水底的人)之室,瑕石(紅玉)詭晖(變色),鱗甲異質。

    若乃雲錦散文于沙汭之際,绫羅被光于螺蚌之節(“雲錦”、“绫羅”皆形容文采絢麗),繁采揚華,萬色隐鮮。

    陽(北邊)冰不冶(融化),陰(南邊)火潛然。

    熺(xī,火旺)炭重燔,吹烱(光照)九泉。

    朱(同“焰”)綠煙,(yǎo)眇蟬蜎(yuán,“眇蟬蜎”形容煙焰飛騰之狀)。

    魚則橫海之鲸,突扤(wù,“突扤”,高出貌)孤遊,戛岩(ào,高山),偃高濤,茹麟甲,吞龍舟。

    噏(同“吸”)波則洪漣踧蹜(cùsù,形容波浪聚集),吹澇則百川倒流。

    或乃蹭蹬(cèngdèng,失勢狀)窮波,陸死鹽田。

    巨鱗插雲,鬐(同“鳍”)鬣(魚背上的刺)刺天。

    顱骨成嶽,流膏為淵。

     這裡寫到了大海的寬廣,物産的豐富和海中的奇觀,色彩缤紛,雜陳眼前。

    其中如“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