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朝辭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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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繹在侯景之亂中袖手旁觀,不救父親之急難,而後來又一味消滅異己,對西魏的進攻毫無準備,終緻江陵失陷。

    其每句差不多都有史事與典故作比喻,而且用得頗确切。

    這種寫法給今天讀者當然帶來一些不便,但也可看出作者駕禦典故的能力。

    賦中寫江陵陷落後人民被俘北上之情,尤為感人: 冤霜夏零,憤泉秋沸,城崩杞婦之哭,竹染湘妃之淚。

    水毒秦泾,山高趙陉,十裡五裡,長亭短亭。

    饑随蟄燕,闇(暗)逐流螢。

    秦中水黑,關上泥青。

    于時瓦解冰泮,風飛電散,渾然千裡,淄渑一亂。

    雪暗如沙,冰橫似岸。

    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

    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歎。

    況複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

     這簡直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流民圖。

    據史載,西魏平江陵後,曾驅趕許多平民入關,逼他們做奴隸,賞賜大臣貴族。

    這些被驅迫的人民家破人亡,一路曆盡艱難的慘狀,在這篇賦中得到了真實生動的描述。

    像《哀江南賦》這樣篇幅很長、用典極多的賦,一直被傳誦不衰,正是由于它以如椽的巨筆寫出了這樣重大的曆史事變中種種動人心魄的場面。

    所以杜甫在《戲為六絕句》中稱:“庾信文章老更成,淩雲健筆意縱橫。

    ”當然,《哀江南賦》也不是全無缺點,其中有些句子由于過分拘于對仗聲律,也有欠通順之處,如“崩于钜鹿之沙,碎于長平之瓦”兩句,就為金人王若虛所疵議。

    所以錢锺書先生謂此賦“波瀾騰瀉,不免挾泥沙耳”(《管錐編》第四冊第1547頁)。

     庾信除《哀江南賦》外,還有許多抒情小賦,亦頗傳誦。

    這些賦大抵都用比興手法寄托其鄉關之思及身世之感。

    如著名的《小園賦》,被論者推為僅次于《哀江南賦》的佳作。

    此賦長處在于善用白描手法,讀來親切感人。

    如寫園中景色: 鳥多閑暇,花随四時,心則曆陵枯木,發則睢陽亂絲。

    非夏日而可畏,異秋天而可悲。

    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

    雲氣蔭于叢蓍。

    金精養于秋菊。

    棗酸梨酢,桃榹(sī,山桃)李薁(yù,一種果實,似李)。

    落葉半床,狂花滿屋,名為野人之家,是謂愚公之谷。

    試偃息于茂林,乃久羨于抽簪。

    雖有門而長閉,實無水而恒沉。

    三春負鋤相識,五月披裘見尋。

    問葛洪之藥性,訪京房之蔔林。

    草無忘憂之意,花無長樂之心。

    鳥何事而逐酒,魚何情而聽琴。

     用美好的景色及閑居之樂來反襯自己内心悲苦,雖有這些樂事益增傷感,故令人倍覺自然親切。

     他的另一名篇《枯樹賦》與謝惠連《雪賦》、謝莊《月賦》一樣,假托古人之事以言情。

    賦中寫東晉殷仲文對庭樹的歎息和桓溫感歎柳樹之事,雖都見于《世說新語》,但殷仲文任東陽太守時,桓溫早已死去,此賦卻說桓溫因聞殷之言而興歎,顯屬虛構。

    此賦寫的是樹木,講到了許多關于樹木的典故,主旨在借以自喻。

    如寫到兵燹之後樹木被砍伐、焚燒而凋枯之狀雲: 若乃山河阻絕,飄零離别。

    拔本垂淚,傷根瀝血。

    火入空心,膏流斷節。

    橫洞口而敧卧,頓山腰而半折。

    文衰者合體俱碎,理正者中心直裂。

     這些形象正是暗喻自己離開了家鄉,來到長安,備受困頓的經曆。

    因此作品又加上了一段純系抒情的話: 況複風雲不感,羁旅無歸,未能釆葛,還成食薇,沈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衰。

    《淮南子》雲:木葉落,長年悲,斯之謂矣? 這真如畫龍點睛,突出了全賦的主題。

    類似于此賦的還有《竹杖賦》等,手法亦與此相類,而藝術上稍遜,故不及此賦有名。

     庾信的抒情小賦中還有一篇《傷心賦》,亦寫個人不幸的遭遇,頗為沉痛,與《小園賦》等不同的是着重寫家庭的不幸,較少涉及政治變故。

    總的來說,這些抒情小賦一般都較傷感,這是他身曆種種不幸造成的。

    杜甫在《詠懷古迹》中說:“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的确,庾信詩賦之所以動人,正與他飽經憂患有關,所以雖然悲愁,感情卻真摯深沉,加以筆力蒼勁,亦為同時作家所不及。

     除了這些抒情之作外,庾信一些應制賦亦間有佳句,如《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中“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前一句可能是化用南朝民歌《讀曲歌》“青幡起禦路,綠柳蔭馳道”而來。

    後來唐代王勃作《滕王閣序》,其中“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句,顯然又出于庾信。

    這說明即使是應制之作,庾信的才華也有值得稱頌和借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