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賦的起源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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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ot藝文志》:“春秋之後,周道寖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

    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鹹有恻隐古詩之義”的話,認為起于戰國。

    此說也許是對的。

    因為《漢書》中提到了屈原和荀況(孫卿)之名,而且不論今存的作品或《漢書·藝文志》所著錄的辭賦,都以屈原為最早。

    (明代吳讷《文章辨體序說》及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都認為荀況時代在屈原之前,顯然是錯的。

    羅根澤在校點《文體明辨》時已予指出。

    近人又有說荀況早于宋玉的,亦非。

    因為屈原生活于楚懷王及頃襄王時代;宋玉有不少作品中提到他和頃襄王答問,則生活的時代當比屈原稍晚;荀卿則死于春申君被殺之後。

    《荀子·堯問篇》說荀況“上無賢主,下遇暴秦”,至少活到了秦統一前夕。

    他的年輩顯然晚于宋玉,更不必說屈原了)但《漢書·藝文志》提到屈原、荀況之名,是因為此文對賦的分類中有“屈原賦之屬二十家”,“荀卿賦之屬二十五家”。

    提及這兩位賦家之名,不過舉其類目,未必認定賦體創自他們之手。

    因為《藝文志》說到屈原、荀況,隻是說“賢人失志之賦作矣”。

    至于此文中所錄“雜賦”一類,則按題材著錄,其中是否有屈、荀以前的作品?由于這些賦今已散佚,無法确定。

    所以說賦體起源于屈原,恐怕還不能算定論。

    不過從現存作品來說,确以屈原所作為最早,我們讨論賦的起源,也不能不從屈原談起。

     從來論賦的人,大都認為屈原是賦家之祖。

    但有些人在談論這問題時,往往隻從《楚辭》的某些形式上着眼。

    如元祝堯《古賦辨體》說:“風雅既變,而楚狂《鳳兮》,《滄浪》孺子之歌,莫不發乎情,止乎禮義,猶有詩人之六義。

    但稍變詩之本體,以兮字為讀,遂為楚聲之萌蘖也。

    (屈)原最後出,本《詩》之義以為《騷》,但世号《楚辭》,不正名曰‘賦’。

    然自漢以來,賦家體制,大體皆祖于是焉。

    ”明人吳讷、徐師曾皆從其說。

    不過祝堯的說法并不全面。

    因為《楚辭》與“楚聲”當非一個概念。

    “楚聲”系音調,像《論語》所載“鳳兮”歌,《孟子》所載“滄浪”歌以及《說苑》中的《越人歌》,都是“歌”,與“不歌而誦”的辭賦不同。

    再說這種“楚聲”也未必都以用“兮”字為特色。

    如漢初劉邦的《大風歌》、項羽的《垓下歌》雖用“兮”字,但《史記·留侯世家》所載劉邦為戚夫人作《鴻鹄歌》,明明說是“楚歌”,卻純屬四言,不用“兮”字;唐山夫人作《安世房中歌》,據《漢書·禮樂志》,亦是楚聲,也不用“兮”字。

    所以“楚聲”的特色,似不應僅用“兮”字為标志。

    因為《詩經》中“兮”字已多次出現,且不盡在《周南》、《召南》等南方的詩中。

    我們隻能說楚聲中用“兮”字較多而已。

    至于以屈原作品為代表的《楚辭》,也未必全用“兮”字,如《天問》即基本不用,《招魂》也隻用少量“兮”字。

    至于漢人作賦,取法《楚辭》是毫無疑問的,但漢代賦家的作品,多數并非“騷體”,而且也沒有材料足以證明這些漢賦需要用“楚聲”來誦讀(《楚辭》在漢時是要用“楚聲”來誦讀的,這一點我們在别處談)。

    我看屈原作品對漢賦的影響主要是在藝術技巧和“不歌而誦”的特點方面。

     屈原自己雖然沒有把他的作品稱賦,但把《楚辭》稱賦,應該是不錯的。

    因為今本《楚辭》,雖系東漢王逸所編,但王逸在《楚辭章句序》中說明,在他之前,已有劉向所編的本子。

    而《漢書·藝文志》亦據劉向《别錄》,有“屈原賦”之名。

    可見劉向雖稱屈原作品為《楚辭》,卻也稱之為“賦”。

    何況在劉向之前,司馬遷在《史記·屈原列傳》中已有“乃作《懷沙》之賦”的話,可見屈原作品在西漢時已經被稱為“賦”。

    至于司馬遷以前,還有沒有人稱屈原作品為“賦”,雖無确證,也很難說一定沒有。

     從屈原作品來看,賦和詩歌之别似較清楚。

    在屈原作品中,《九歌》本據楚地民間祭神之歌改寫,應該是可以歌唱的。

    至于《離騷》和《九章》均屬放逐以後所作,羁旅颠沛中不可能有人給他配樂歌唱,再說《離騷》這樣的長篇,也無法配樂歌唱。

    所以清劉熙載《藝概》中說:“《九歌》與《九章》不同,《九歌》純是性靈語,《九章》兼多學問語。

    ”又說:“《橘頌》品藻精至,在《九章》中尤純乎賦體。

    《史記·屈原傳》雲‘乃作《懷沙》之賦’,知此類皆可以賦統之。

    ”他已經看到了“不歌而誦”的賦與可以歌唱之作在内容上也有所不同,所以他斷言:“《九歌》,歌也;《九章》,誦也。

    ”同時,他還多少看到了《離騷》、《九章》的文體,也是從《九歌》這樣配樂歌唱之辭演變而來。

    因此認為《離騷》、《九章》中的“亂曰”、“重曰”、“少歌曰”、“倡曰”之類,本來“乃古樂章之流”,“使早用于誦詩之中,則非體矣”。

    其實不但屈原,即使荀況《賦篇》,亦有同樣情況,在《禮》、《智》等五賦之後,又附以“佹(guǐ,奇異)詩”及“小歌”。

    所以章太炎先生在《國故論衡·辨詩》中曾針對《賦篇》的情況說:“詩與賦未離也。

    ”這是完全正确的。

    最早的賦本與詩無别,後來雖有作者專門去寫不歌而誦的賦,但在文體上還得多少取法于可歌之詩,所以屈原、荀況的作品都有這種情況。

    此亦可以證明“賦者,古詩之流也”一語,并非無據。

     但是承認“賦者,古詩之流也”一語,并不意味着賦之名來源于“詩有六義”中的“賦比興”之“賦”。

    把賦這種文體說成來源于賦比興的賦法,這也是古人的舊說,但起源則較“不歌而誦”的說法要晚得多,而且确有不妥之處。

    在一段時間裡,這一看法曾為不少人所接受[2]。

    這是因為漢賦長期以來被看作是雕琢堆砌、阿谀統治者的東西,不便将它們和屈原相聯系。

    其實這是完全不必要的。

    漢賦的價值當然不足與《楚辭》并提,但它們模仿《楚辭》則不容否認。

     以“賦比興”之“賦”來解釋賦這種文體的說法,也有其逐步發展的過程。

    最先提到“賦比興”之名的是《周禮·春官·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

    ”其後托名孔子弟子蔔商(子夏)所作的《毛詩序》即承其說,不過把“六詩”改為詩的“六義”。

    值得注意的是,不論《周禮》或《毛詩序》原文,對六者的排列都不是按風雅頌與賦比興的次序排的。

    唐代孔穎達作《毛詩正義》,才明确地把“風雅頌”與“賦比興”區分開來,認為“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

    孔穎達這種區分方法是否正确,我們可以姑置勿論,但他這樣區分卻并非出自獨創,而是依據了《毛詩序》和鄭玄的一些見解。

    因為風雅頌的解釋,已見于《毛詩序》,所以鄭玄在注《周禮·大師》時,就隻對賦比興作解釋。

    鄭玄認為:“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

    ”至于“比”和“興”,他雖也有解釋,基本上是根據東漢鄭衆之說。

    他為什麼解釋“賦”字不引鄭衆的話?是否鄭衆為《周禮》作注時,對賦未作注,我們已難确知。

    不過,鄭玄對“賦”的诠釋,顯然根據《釋名》一書。

    因為《釋名·釋書契》中有“賦,鋪也,敷布其義謂之賦”的話。

    《釋名》舊題東漢劉熙撰,但《後漢書·文苑傳》卻說是劉珍所作。

    清人畢沅認為此書本劉珍所撰,而經劉熙補訂。

    王力先生《中國語言學史》亦同畢說。

    劉熙雖與鄭玄同時或稍後,而劉珍乃東漢安帝時人,早于鄭玄,所以鄭玄引用劉珍的見解是完全可能的。

    《釋名》以“賦”為“鋪”,恐系就漢代辭賦而言,因為兩漢辭賦,确以鋪張為特色。

    至于“六詩”或“六義”的“賦”,釋之為直言其事,似無不妥,至于鋪張則頗難說通。

    因為《詩經》中許多直言政事得失之言,未必有鋪張的特色。

    至于《左傳》中所載民間歌謠,均為直言其事,但都很簡短,更談不上鋪張。

    何況“六詩”或“六義”的本義,是否能像鄭玄、孔穎達那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