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讀蒙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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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杆從這些口子穿過,鐵杆之粗和長達到他們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然後将這幾根鐵杆放在火上燒,作為給神的祭品;倘若受不了這種殘酷的疼痛,便會被認為缺乏男子氣和不夠貞潔&rdquo。

    生命就這樣離自身而去,極度的歡樂近乎痛苦[4]。

    &ldquo我疑惑造化本身賦予了人類某種非人性的本能。

    &rdquo這是因為我們的肉體及其平和的功能被我們擁有的一種非凡本領滲透,即我們能夠緻力于肉體之外的事,并能夠給自己定下探求絕對這一目标。

    再說,沒有一種欲念是僅僅沖着肉體而不在自身以外尋求别種欲念和允諾的。

    &ldquo因此,有人說他們追求的是心靈的忠誠相許,他們是對的&hellip&hellip我不能想象我的肉體是一副沒有感情的軀殼。

    &rdquo愛情不隻是肉體的事,因為它的目标是某個人,但愛情也不隻是精神的事,因為它的目标體現為那個人的肉體。

    &ldquo奇異&rdquo這個詞是蒙田在談到人時最常用的字眼,還有&ldquo荒唐&rdquo,&ldquo怪物&rdquo,或者&ldquo奇迹&rdquo等。

    &ldquo人是怎樣一種奇怪的動物啊!他憎惡自己,他的歡樂使自己不安,他牢牢守着不幸!&rdquo 笛卡爾很少指出心靈和肉體的統一,而更傾向于認為兩者是分開的,因為這樣一來,兩者對知性而言是泾渭分明的。

    相反,心靈和肉體的&ldquo混合&rdquo之說屬于蒙田的思想範疇,他隻關心我們的實際存在,他的作品不厭其煩地描寫人這個充滿悖論的現實。

    也就是說,他想到死亡,而死亡是人為某種化身之說的反證。

    他旅行時,每在一所房子裡停留便不免思忖,自己是否會在此病倒并自在地死去。

    &ldquo我感到死亡每時每刻卡住我的喉頭或腰部&hellip&hellip&rdquo他曾精辟地談到不贊成默禱死亡。

    默禱會歪曲和錯過對象,因為它的對象是遠期的死亡,而遠期死亡比即刻死亡更殘酷,因為它的陰影籠罩我們的整個未來,而即刻死亡則以事件的形式在我們眼皮底下發生。

    不應當讓死亡的念頭毒化我們的生活。

    蒙田感興趣的不是死亡的悲怆情景,比如死亡景象的醜惡,垂死者的奄奄一息,喪禮的場面,诔詞中慣常出現的主題,為活人描繪的死亡圖景等等。

    &ldquo有些人不考慮死亡本身,不對死亡作任何評論,他們的思想關注的不是這一點:他們往前趕,奔向一個新的生命。

    &rdquo那些聆聽神甫的安慰的人,向蒼天擡起雙眼,舉起雙臂,高聲祈禱,&ldquo他們逃避鬥争,不敢正視死亡,如同醫生要給孩子開刀時先逗他們玩耍。

    &rdquo蒙田要我們以冷靜的眼光面對虛無,要我們認識赤裸棵的死亡,從而認識赤裸裸的人生。

    死亡是一幕獨角戲。

    它從芸芸衆生中分割出單獨的一塊,那就是我們中的某個人,它使暗中激蕩着人世的永不枯竭的源泉&mdash&mdash觀點、夢想、欲望&mdash&mdash充分顯示出來,因此,它比生命中的任何一個插曲都更清楚地讓我們明白,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又從這個世界消失根本是一種偶然。

     蒙田寫道:&ldquo我研究自己甚于研究其他科目。

    這是我的玄學,我的物理學。

    &rdquo我們應當逐字地、準确地理解這些話。

    玄學和物理學對人這種動物作出的解釋,他預先就拒絕認可,因為,是人&ldquo證實&rdquo哲學和科學,哲學和科學由人來解釋,而不是人由哲學和科學來解釋。

    比方說,如果有人想把精神和肉體孤立開來,把二者歸于不同的本原,那麼,他可能一筆勾銷那些有待理解的東西,諸如&ldquo怪物&rdquo、&ldquo奇迹&rdquo、人。

    憑心而論,我們不可能解答人這個難題,隻可能把人作為一個難題來描述。

    由此我們感到,對人的研究猶如一種得不到發現的探索,一種得不到獵獲物的狩獵,但這并非憑興趣行事者的毛病,而是在描寫人時唯一可能采取的恰當方式。

    &ldquo人世不過是一所學習和研究的學校。

    &rdquo這就是為什麼蒙田如此關注思想的連綿不斷,夢的自生自滅,而且這使他有時成了普魯斯特的先驅[5],仿佛他早已認為,戰勝時間的唯一辦法便是描述時間。

     他關注人的偶然性和未完成性,從這一點看,他站在宗教的對立面&mdash&mdash如果宗教是一種對人世的诠釋和一把解開人世之謎的鑰匙的話。

    雖然他常把宗教置于探索和批駁的範圍之外,但是他的話語和文字中沒有一點促使人信仰宗教的成分。

    我們生活在&ldquo穢物和烏合之衆之中,&rdquo我們被系在&ldquo宇宙最沉悶、最腐敗的那一部分。

    &rdquo動物的本能比人的理性更完美。

    我們的宗教是一種習慣:&ldquo我們是基督教徒跟我們是佩裡格人或德國人沒有什麼兩樣。

    &rdquo割禮、齋戒、封齋期、十字架、忏悔、教士的獨身主義、祭儀中使用聖語、上帝化身為人、煉獄,所有這些基督教的組成部分在異教中都能找到。

    在每個村子裡,蒙昧無知和道聽途說在我們眼皮底下制造着聖迹。

    柏拉圖學派的一則聖徒傳記把蘇格拉底說成是某個聖女受阿波羅神惠顧後所生。

    在荷馬的作品裡,人們找到了所需的一切神示和預言。

    歸根結底,宗教揭示的東西與瘋狂的人類在地球上創造出來的東西沒有多大區别。

    剩下的是要弄明白,是否應當由此推斷&mdash&mdash正像蒙田有時做的那樣&mdash&mdash野蠻人的宗教已經受了神靈的啟示,或者說,我們的宗教仍處在野蠻階段。

    蒙田的回答可想而知,因為他甚至責備過蘇格拉底裝神弄鬼,精神恍惚。

    在道德上和認識上,他都認為塵世的一切是互不相關、不合邏輯的,任何聯系都是超自然的。

    他說,人們可能後悔自己的某個行為,卻不會後悔生下來是自己。

    而按宗教的說法,人倒是應該後悔這一點的。

    不存在什麼來世再生。

    我們不可能取消自我的任何東西:&ldquo我一向我行我素,在世上保持完整的自我。

    &rdquo他将幾個已進入永恒的人排除在外,不過對他們多少表示懷疑,并補充道:&ldquo思想超凡卓絕而道德陰暗低下,我總覺得這是一種奇怪的配合。

    &rdquo 對于基督教,蒙田保持着一種不求甚解的願望。

    當他把宗教高置于不受批評的地位時,我們為什麼要認為那是一種虛僞呢?宗教有它可取之處,它為&ldquo奇異&rdquo保留一席之地,它知道我們的命運是謎一般的不可知。

    它給這個謎提供的種種答案都與我們可怕的生存狀态相抵觸。

    作為疑問,它是有根據的,隻要它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