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論慎重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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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通常,大方假面下的悭吝可更快獲得财富。

     我的朋友,一位極善良的人,是某位王子的宮内侍從[24]。

    他對主人的事過分熱心過分關切,頭腦的健康竟因此受到擾亂。

    他的主人私下對我描繪說:&ldquo他把重大事故看成一般事務,一旦事故無法彌補時,他又突然痛苦萬分。

    對别的事也如此,他命人準備必需品,他思想敏捷,所以命令快速,但命令之後他卻安安穩穩坐等随後可能發生的事。

    &rdquo的确如此,我曾親眼看見他有此種表現,他在處理重大棘手的事務中,行動和面部表情竟一直顯得十分漫不經心,随随便便。

    我發現他在倒黴時比在走運時更高尚更幹練:他認為他的失敗比他的勝利更光彩,他的哀傷比他的喜悅更值得自豪。

     仔細想想,就在徒勞而又毫無意義的行為裡,在下棋、打網球以及類似的行為裡,隻要陷入一發而不可收的狂熱貪欲中,思想和四肢都會立即變得冒冒失失,雜亂無序:他會着迷,會自我困惑。

    對輸赢處之泰然的人則随時都像在家裡;他對賭博越願認輸越不熱衷,他賭起來越有利越有把握。

     總之,我們讓心靈感應的事太多便會妨礙心靈理解并把握事物。

    有些事隻須展現在心靈面前,另一些事則必須和心靈相連,還有些事就需要和心靈水乳交融。

    心靈可以看到并感覺到一切事物,但它隻能自己豐富自己,隻應了解自己親身感受到的事物,确切說,即它應占有的事物,即它自身的養料。

    自然規律告訴我們什麼是我們确切需要的東西。

    聖賢告訴我們,沒有人天生貧窮,人是否貧窮依輿論而定,聖賢作如是說之後[25]便巧妙區分什麼是出于自然的欲望,什麼是出于妄想的欲望;有盡頭的欲望為自然的欲望,一直引誘我們往前跑使我們找不到盡頭的欲望便是我們自己的欲望。

    财産的貧乏易治,心靈的貧乏,治不了。

     人如隻滿足&ldquo夠&rdquo,我之所有當足量; 然而情況既非如此,怎能設想 有什麼财富能滿足我的欲望[26]? &mdash&mdash盧西留斯 蘇格拉底見他的城市排場大,擁有大量的錢财、珠寶和貴重家具,他說:&ldquo我不欲之物何其多也[27]!&rdquo梅特羅多爾每日靠十二盎司飲食生活[28]。

    伊壁鸠魯吃得更少。

    梅特羅克萊斯冬日與羊群同眠,夏日眠于教堂的回廊之下[29]。

    &ldquo自然供應吾人之需[30]。

    &rdquo克雷安特靠雙手生活并引以自豪,說,如他願意,他還能養活另一個克雷安特[31]。

     如果說,自然為保持人類生存最初确切要求于我們的東西微乎其微(的确微乎其微,人維持生活何等便宜,因此,唯有如此考慮方能說得更為明确:如此之微乎其微,因此人是靠他的微不足道逃脫命運的打擊和俘虜的),我們就不該要求過分的東西:還應把我們每個人的習慣和自身狀态稱作天性;讓我們就以此标準确定我們的價值并互相确定吧!别再擴展我們之所有,别再擴展我們的利益,到此為止吧!我認為到此為止我們便可以得到某種諒解。

    習慣是人的第二天性,而且并不弱于第一天性。

    凡我習慣中缺少的東西,我認為那正是我本人缺少的東西。

    如若有人使我的生活遠離我長期生活的狀态,我幾乎甯願他奪走我的生命。

     我再也無力承受大的變動,再也不能投身新的不尋常的生活方式,甚至不能向往有所提高。

    已不是變為另一類人的時候了。

    我該為此刻才降臨到我身上的什麼意外奇遇感到十分遺憾!可惜它沒有在我有能力享受的時刻到來。

     我如不能享受運氣, 好運來之何益[32]? &mdash&mdash賀拉斯 我也許同樣會為婚後的什麼共同财産感到可惜。

    可以說永遠不當老實人也比當老實人如此之晚強,沒有生命當然談不上會生活。

    作為正在離開塵世的人,我會輕易把我學到的謹慎處世之道傳授給任何前來的人。

    這豈不是晚餐之後用芥末。

    我不需要作好事,因為我作不成任何好事。

    知識于無生命之人有何用處?饋贈我們禮物恰好讓我們為正當其時卻并無禮物而氣惱,這是命運之神對我們的侮辱和冷遇。

    别再作我的向導,我已走不動了。

    構成精明的因素頗多,唯耐心足矣。

    你去給肺已壞了的歌手以優美的高音,給幽居于阿拉伯沙漠的隐修士以口才!終結何須技巧:凡事到頭必自動結束。

    我的世俗生活已到盡頭,我已心力交瘁;我已全部成為過去,所以應當允許終結來臨并使我的歸宿符合這種終結。

     我的意思是:教皇新抹掉十天[33]使我的情緒如此之低落,我的确難以适應。

    我屬于以别樣方式計算日子的年代。

    那古老而悠遠的習俗在提出要求,召我回去。

    對此問題我稍有異端思想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我很難适應新鮮事物,哪怕是起糾正作用的新鮮事物。

    我的想象力不顧我的威脅,總提前十天或延後十天撲過來在我耳邊低聲抱怨。

    教皇頒布此規定涉及必須活下去的人。

    倘若美好的健康心血來潮般不期然地再自動找到了我,那與其說是讓我享受健康,不如說是讓我感到懊惱;我已無處隐藏健康了。

    時間正離我而去,沒有時間就沒有一切。

    哦,我多麼不重視世間選舉産生的、隻給準備謝世之人的高級職位!誰也不管運用此種職權有多少合法性,掌權的時間該有多短:一上任就在準備離任。

     總之,我正在忙于結果我這個人,卻并不想将其改造成另一個人。

    長期的習慣已使形式在我身上變成了實質,偶然性也已變為天性。

     因此我說,我們當中每個人出于軟弱,認為凡在限度以内的東西都是自己的東西,這樣的人可以得到寬恕。

    但超過此極限就隻有混亂。

    這是我們能賦予我們權利的最大範圍。

    我們越擴大我們之所需與我們之所有,就越受到命運和患難的沖擊而難于自拔。

    我們欲望的自由度應限制和緊縮在最直接的舒适之短暫範圍以内[34];而且欲望不應按直線運動,直線的盡頭在别處,它應順圓圈運動,隻有如此,欲望的兩端才能相靠并在我們身上以簡潔的輪廓結束。

    不作此種考慮的行為是錯誤的病态的行為,别種近似的基本思考則可以理解:如慳吝人、野心家以及衆多别的不由自主直往前趕的人所作的思考。

     大部分職業都稱得上是演戲。

    &ldquo全世界都在演戲[35]。

    &rdquo應當像模像樣地扮演我們的角色,但應是模仿劇中人物的角色。

    不必将面具和外表當成實質,也不必将外來的當作自己的。

    我們不善于辨别皮膚和襯衣。

    面部抹粉足矣,何須給心胸塗脂抹粉。

    我見過一些人,他們不僅在形體上而且在實質上起了變化,有了新的面貌,變成了新的職務中的人。

    他們一舉一動官氣十足,深入骨髓;而且把官氣一直帶進廁所。

    我無法教會他們區别他們個人的文雅和與他們的差事、他們的随員或與他們的騾子有關的客套。

    &ldquo他們如此沉醉于他們的飛黃騰達,竟忘了飛黃騰達的性質[36]。

    &rdquo他們照官職拔高自己的靈魂,使平時的言談變成官員的誇誇其談。

    市長和蒙田永遠是兩回事,兩者之間的區别何止雲泥。

    要成為律師或财政官員就别低估此類職務中存在的欺詐行為。

    一個老實人可以不是他職業中存在的道德敗壞或蠢行的責任者,但他也不會因此而拒絕從事他的職業:那是他家鄉的習俗,而且也有利可圖。

    生活必須适應社會,而且照大家對社會認識的原樣利用社會。

    但皇帝的見解應高于他的帝國,他應把帝國看作自身以外的次要事物;而他自己私下則應善于自處并與人推心置腹,有如雅克與彼埃爾,至少對自己心口如一。

     我不會陷得很深很全面。

    當我的意向促我站在某一邊時,我的見解并不受任何強制性義務的影響。

    在這個國家當今的動亂中,我并未因我個人的利益而否認我們的敵手身上值得贊揚的優點,也不否認我跟随的人身上應當指責的品質。

    别人對自己這邊的一切崇愛備至,而我,我原諒的卻不光是我所見的我們這邊的大部分事情。

    一部優秀作品不會因為在我的訴訟裡為對方辯護而失去它的光彩。

    除了辯論的症結,我堅持平等和完全灑脫的态度。

    &ldquo除戰争需要,我從不記死仇[37]。

    &rdquo我為此自滿自足,因為我通常看到的與此相反的作法都站不住腳。

    &ldquo如此人不能順乎理智,那就讓他沉湎于痛苦[38]。

    &rdquo将憤怒和仇恨擴大到超過事情本身(如大多數人之所為),這說明他們憤怒和仇恨的起因在别處,根源也很特殊:有如某人的潰瘍病痊愈了,但燒還不退,這顯示出發燒還有别的更隐蔽的根由。

    原來他們的憤怒和仇恨并非出于共同的原因,也不是因為所有的人和國家都受到了損害。

    他們怨恨的隻是這原因在折磨他們個人。

    這就不難看出他們為什麼格外義憤填膺,憤怒到不公正不近情理的程度。

    &ldquo他們意見一緻與其說為了譴責整體,不如說為了各人批評與自己有關的事[39]。

    &rdquo 我希望優勢在我們這邊,但如不在我們一邊,我也不會發火。

    我堅決贊成最正确的黨派,但我不願意别人特意把我看作其他黨派的敵人,并超過一般的情理。

    我強烈譴責這種有害的判斷方式:&ldquo他是&lsquo聯盟&rsquo中人,因為他欣賞德·吉斯先生的幽雅風度[40]。

    &rdquo&ldquo納瓦爾國王的活動使他驚歎:他是胡格諾派中人[41]。

    &rdquo&ldquo他認為國王的品行中有些方面值得議論:他準有叛逆之心。

    &rdquo我沒有對審查官員讓步,即使他有理由為一本書将某位有異端思想的人和本世紀最優秀的詩人并列而查禁這本書[42]。

    我們在談論竊賊時難道就不敢說他的腿長得美?如果她是妓女,難道她也應該是臭蟲?在比當今更明智的年代,難道大家曾取消昔日授予宗教和公衆自由的維護者馬爾庫斯·曼利烏斯的崇高頭銜&ldquo卡皮托利努斯[43]?&rdquo是否因為他後來追求君主專制有損于國家法律便壓制大家紀念他的慷慨大方、赫赫戰功和他因德高望重而獲得的軍賞[44]?如果人們恨一位律師,第二天他們就會認為這位律師變得呆頭呆腦了。

    我在别處曾談到熱心曾驅使一些好人犯類似的錯誤。

    至于我,我一定會這麼說:&ldquo他幹那事是作惡,幹這事是行善。

    &rdquo 對待預測和兇險事故也如此,他們希望每個人拿主意時都盲目而呆笨,希望我們說服别人判斷事物别符合實際而隻符合我們憑願望作出的設想。

    我倒更容易犯另一個極端的錯誤,因為我很害怕我的願望引誘我。

    加之我對我希冀的東西又稍嫌敏感不甚相信。

    在我年少時,我曾親見百姓輕率得出奇,随便任人操縱自己的信念和希望以取悅于領袖并為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