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論後悔

關燈
唆人們胡作非為,我可從不侵占别人的家産和錢财,而是一向自食其力,不管是在戰亂時期,還是在太平時期,我也從未使用别人的勞動而不付報酬。

    &rdquo那該是一件非同小可的樂事,而這種淳樸的快樂是對善行最大的、也是唯一最穩當的報償。

     把别人的贊許作為酬報善行的根據,這種根據太不可靠、太不明确了。

    尤其在當今這個腐敗和愚昧的時代,民衆的賞識不啻是一種侮辱,你能根據誰的話來判别好壞呢?願上帝保佑我,不做我每天目睹别人描寫的那種好人。

    &ldquo昔日的罪惡今天成了風氣[1]。

    &rdquo我的某些朋友有時也坦率地批評我、責備我,他們或是主動這樣做,或是在我的鼓勵下這樣做,我把這看成是朋友的幫助;對一個教養有素的人來說,這種幫助無論其裨益和包含的情誼,都超過朋友的其他幫助。

    我總是彬彬有禮、滿懷感激地洗耳恭聽。

    不過現在來憑心而論,我常覺得他們的責備和褒揚中有不少錯誤的标準;我若按他們的要求去做,定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們這種大部分時間離群索居,很少出頭露面的人,内心應該有一個樣模,以這個樣模檢查我們的行為,決定該自得,還是該自責。

    我有我的法律和法庭來審判自己,我經常求助于它們,而很少問别人。

    誠然,我也以别人的看法來制約自己的行為,但是我隻按我的方式去理解這些看法。

    你是否懦弱、殘忍,或是否正直、虔敬,隻有你自己知道;别人識不透你,他們隻能通過毫無把握的臆測來揣度你;他們看到的是你的外表而不是你的本質。

    因此,不要聽他們的判決,要堅持你自己的判決。

    &ldquo應當運用你自己的判斷力[2],&rdquo&ldquo個人的善惡意識舉足輕重:丢掉這種意識,則一切皆垮[3]。

    &rdquo 有人說,悔恨緊跟着罪過,這話似乎不适用于盤踞在我們心靈裡仿佛已在那兒安家落戶的那種罪過。

    我們能痛悔和改正因一時措手不及或感情沖動而犯下的罪過,但是,那種年深日久、根深蒂固,而且紮根在意定志堅者身上的邪惡是不容易扭轉的。

    後悔乃是否定我們的初衷,反對我們原來的想法,叫我們四處亂投,無所适從。

    你看,後悔甚至使此人否認自己過去的美德: 為何孩提的思想與現今不一樣? 為何長大成人便失去豐潤的面龐[4]? &mdash&mdash賀拉斯 連獨處時生活也保持井然有序,這是真正美妙的生活。

    每個人都可以當衆演戲,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一個正人君子,但是在私下,在内心,在可以無所不為,什麼也不會被人看見的時候,依然奉公守法循規蹈矩,這便是道德的極緻了。

    在自己家裡和日常行為中能做到這樣也接近極緻,因為在家裡是無須檢點,無須做作的,日常行為是無須向别人解釋的。

    比亞斯就曾這樣描繪他家庭的可喜景象:&ldquo一家之主在社會上懾于法律和人言時怎樣行事,在家裡也怎樣行事。

    &rdquo尤利烏斯·德呂絮斯對工匠講的話亦堪稱金玉良言;工匠提出,他若付三千埃居,他們便可将他的住宅造得叫鄰居什麼也窺不見,他回工匠說:&ldquo我付你們六千埃居,請将房子造得讓每個人不管從什麼地方都能把屋裡看得一清二楚。

    &rdquo人們懷着崇敬評論阿熱齊拉斯的習慣,他旅途中總是投宿教堂,為的是将自己的一舉一動置于民衆和神明的目光下。

    某人在社會上備受贊賞,令人驚歎,而他的妻子和聽差卻看不出他有什麼出色之處。

    受到自己的仆役欽佩的人為數不多。

     史書的記載告訴我們:誰也不會被家人和本鄉人視為先知。

    小事上亦複如此。

    下面這個平常事例可以讓我們由小及大。

    在我的家鄉加斯科尼,人們看到我的文章印成了書都覺得奇怪。

    離我的家愈遠,我的名氣愈大,聲望愈高。

    在吉耶讷[5],我花錢請印刷商印我的書;在别處,印刷商花錢買我的書。

    有人在世時隐身匿名,以便死後人不在時可以聲名大振,就是這個道理。

    我甯可少點榮譽,我投身社會是為了從中得到教益和樂趣,超出這個範圍的東西,我棄之如敝屣。

     民衆懷着敬佩把一位卸職歸隐的官員送到他的家門口,他丢下官職和官袍,他原先升得愈高,現在就跌得愈低。

    在他家裡,一切都雜亂無章,品位低下,即便存在什麼秩序,也必須極其敏銳、不同一般的判斷力才能在日常平凡的活動中看出來,何況秩序本來就是一種色彩沉悶晦暗的東西。

    攻占一個要塞,率領一個使團,管理一個國家,這是威風顯赫的事。

    持家教子,銀錢往來,交朋結友,表達愛僧,是不引人注意的平常事,然而能在這些平常事上做到公正平和,認真不懈,表裡如一,卻是更難能可貴的。

    因此不管社會成見如何,在我看來過歸隐生活的人比之其他人肩負着同等的,甚至更加艱辛的責任。

    亞裡士多德說,平民百姓弘揚道德要比居官者難,功勞也更高。

    我們準備去完成豐功偉績,往往是出于功名心,而非出于良心。

    其實,獲得榮譽的最好辦法倒是本着良心做你為功名而做的事。

    所以我認為,亞曆山大大帝[6]在他那宏大輝煌的舞台上表現的品德不及蘇格拉底在平凡的默默無聞的活動中表現的品德那麼偉大。

    我不難設想蘇格拉底處在亞曆山大大帝的地位上會是什麼樣,但亞曆山大大帝處在蘇格拉底的地位上會是什麼樣,卻無法設想。

    若問前者,他能幹什麼,他會回答:&ldquo征服世界”若問後者他能幹什麼,他會說:&ldquo按照人的自然狀态過人的生活&rdquo,而後者倒是一門更具普遍意義、更合情理、更艱深的學問。

    精神的價值不在于爬得高,而在于行得正。

     精神的偉大不表現為心高氣盛,而表現為有節制,有分寸。

    有的人從我們的内在品質來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