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論後悔

關燈
斷我們,這種人不看重我們在公共活動中閃耀的光華,認為那不過是從淤泥厚積的河底濺出來的晶瑩水花;有些人以外表來判斷人,視我們的外表斷定我們有什麼樣的内在氣質,他們無法把我們身上那些普通的、他們也有的官能與另一些令他們贊歎的、他們難以企及的本領聯系起來。

    我們不也認為魔鬼必定長得奇形怪狀嗎?誰又不把帖木兒想成兩眉倒豎,鼻孔圓張,面目猙獰,并且根據他的名字的聲音想象他必定身材出奇高大呢?若是過去我能見到伊斯拉谟[7],那麼我很可能以為,他對妻子和仆人講話也都用格言和警句。

    根據一個手藝人的穿着和他妻子的表現來想象這個手藝人的生活比較容易,而從一個高級法院院長令人敬畏的舉止和才能來想象這個院長的生活卻要難得多,因為這些人似乎不可能從高高的寶座上走下來過日常的生活。

     心靈邪惡的人有時受某種外界的激勵能做好事。

    同樣,心靈高尚的人有時受了某種外界的刺激會幹出壞事。

    所以應當在一個人處于穩定的狀态時或把他放在家庭生活的環境中來評價他,或者至少在他處于接近平靜自然的狀态時評價他。

    天生的性格傾向能通過教育和訓練得到增長和加強,卻幾乎不會被改變和克服。

    我年輕時見過不少人沖破與他們的天性相悖的教育,向好的或壞的方向發展。

     當野獸長期離開森林關在籠中, 它們變得馴服失去往日的兇猛, 隻要些許血滴入血盆似的大口, 喚醒野性和狂暴一發不可收, 嘗到血腥味喉頭鼓脹混身發熱, 可憐馴獸人在劫難逃吓得發抖[8]。

     &mdash&mdash盧卡努 我們不可能把本性連根拔掉,隻能遮蓋它,隐藏它。

    拉丁語可以算作我的母語,我對它比對法語更精通。

    雖有四十年沒用拉丁文說和寫了,但在感情極端沖動時(這種情況我一生中遇到過兩三次,其中一次是當我看到父親好端端地突然仰面朝天跌倒在我身上,并暈了過去),我從肺腑裡喊出的頭幾句話總是拉丁文;本性就是這樣突破習慣的樊籬,猛沖而出。

    這個例子能說明不少問題。

     那些試圖用新觀點來審查當今的社會風氣的人,充其量隻能改造社會的表面弊病,而其本質上的罪惡,不說他們在使之擴大和增加,至少是讓它原封不動。

    擔心罪惡會擴大和增加是有理由的,因為人們停留于外表的、随意的改良,便往往放棄其他益舉;而改良可收&ldquo事半功倍&rdquo之效;這樣,人們就放過了那些本質性的、内在的罪惡。

    請看一看我們的經驗:每個人&mdash&mdash如果他審視自己&mdash&mdash都會發現自己身上有一種固有的、占主導地位的存在方式,這種存在方式在和教育及與它相抵觸的激情風暴作鬥争。

    至于我,我很少感到自己受陣陣騷動的幹擾,我幾乎總是處于一種慣常的狀态,正像那些笨重的物體。

    即使我魂不守舍,也總遊蕩在很近的地方。

    我的放縱不會把我帶得很遠。

    在我身上不會發生極端和怪異的舉動,卻會有猛烈而有益的思想變化。

     真正該譴責的&mdash&mdash而且是人類行動中常見的&mdash&mdash是人們的閉門思過也往往充滿堕落和污穢:改邪歸正的思想被他們糟蹋和歪曲了,懲罰的方式是病态的,罪惡的,與犯罪相差無幾。

    有些人,或者因為與罪惡有本性上的聯系,或者因為罪惡成了積年的習慣,他們已感覺不到它的醜陋可憎。

    另一些人(本人屬于這一類)為自己的罪過負疚,但負疚感常被樂趣抵消,于是他們容忍罪過,并且不惜付出一定的代價沉湎于其中,不能自拔。

    所以,那種為了一點微小的歡樂而犯了大罪的情況或許是可以想象的。

    正如我們前面說過的功利與誠實的關系一樣。

    不僅像順手牽羊這類偶爾為之、不構成罪惡的行為是如此,而且像眠花宿柳這樣真正稱得上罪過的行為也是如此。

    因為誘惑十分強烈,而且,有時是無法抗拒的。

     那天我在阿馬尼亞克一位親戚的領地裡見到一個農夫,人人喚他&ldquo竊賊&rdquo。

    他是這麼講述他的身世的:他從小就以乞讨為生,他感到靠雙手勞動掙面包怎麼也抵禦不了貧窮,于是想到當小偷。

    他在偷竊中度過了青年時期,仗着身強力壯,一直平安無事,他收獲别人地裡的谷物和果子,但因他行竊之地離他家很遠,偷的量又大,人們很難想象一個人一夜間能用肩膀挑回那麼多東西;而且他注意分散和平攤他造成的損害,使每個人的損失不至太大。

    現在他年紀大了,作為一個農民,他算得上是富翁了,就是靠過去的偷竊勾當富起來的,這一點,他公開坦白承認。

    為了和上帝和解,他自稱現在每天忙于為被他偷過的人的後代做好事,倘若他做不完(在他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做完的),就讓他的繼承人去完成,按他給每個人造成的損失進行賠償。

    他的描述不管是真是假,說明他視偷竊為不正當行為,并且痛恨它(當然不及痛恨貧窮的程度那麼深);他的悔過形式簡單樸實,他的過錯被抵消和補償後,他便不後悔了。

    不像那種把我們整個人連同我們的知性和邪惡結為一體的壞習慣,也不像那種不時擾亂和迷蒙我們的心靈,把我們&mdash&mdash判斷力和一切&mdash&mdash一下子刮進罪惡的激流中的陣陣狂風。

     我一向我行我素,保持完整的自我;我的行動沒有一樁需要躲避理智,我每做一件事幾乎都得到身心各個部分的贊同,沒有内部的分裂和騷亂。

    我自己的判斷力決定對與錯、褒與貶,而且一旦它認定是錯的,便一直堅持。

    從我有判斷能力開始,便始終如此:同樣的傾向,同樣的道路,同樣的力量。

    在對一些普遍問題的看法方面,我從小就站到了日後應該站的立場上。

     有些罪過來勢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