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論父子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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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要說:&ldquo我不這樣又怎麼樣呢?&rdquo仿佛急性要比耐性更有療效。

     那些默認這種可憐的束縛的人,不是同樣在接受各種欺騙嗎?誰隻要信口開河答應病人痊愈,病人不是由着他主宰嗎? 巴比倫人把病人擡到市場上;老百姓就是醫生,每個行人出于人道和情誼詢問他的病情,根據自己的經驗給他提出醫學上的意見。

    我們的做法相差不多。

     對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我們沒有不用咒語和護身符的;以我的性情來說,若要我接受的話,我更樂于接受這種藥物勝過其他藥物,至少不用害怕它會造成損害。

     荷馬和柏拉圖說埃及人個個都是醫生,其實每個民族都可以這樣說;沒有人不吹噓自己有秘方,要在鄰居的身上試驗它的靈驗。

     那一天,我跟大家在一起,不知哪一位同病相憐者帶來一件消息,說有一種藥丸其中包含一百多種成分,可以産生意想不到的舒适和安慰,因為哪塊岩石經得起這麼多炮台的轟擊?可是我聽到服過的人說,連一塊最小的結石也沒有移動過半分。

     在結束本文以前,我還要說上一件事,他們為了保證他們的藥物的可靠性,給我提供他們做過的試驗。

    大多數&mdash&mdash我相信三分之二&mdash&mdash藥物的療效在于草藥的精華或内在質地;精華部分隻有經過使用才能知道其作用;因為這樣東西不是靠我們的理智能夠找到其原因的。

     醫生說某些證明都來自魔鬼的靈感,這是我樂于接受的(因為我不願跟奇迹沾邊);同樣,某些物品在日常使用中發現了新的用途:比如說我們做禦寒衣料的羊毛,發現有幹燥作用,可以治愈腳跟的皲裂。

    還有我們食用的辣根菜,具有開胃作用。

    蓋侖說有一名麻風病人是喝酒治好的,因為那個酒桶裡鑽進了一條蝮蛇。

    我們從這個例中看出類似那種實驗的做法,醫生也說動物的做法使他們得到不少啟發。

     還有許多其他經驗,他們說完全是受了機緣的引導,事出偶然,我覺得對進步的這種說法不可思議。

    我想象中人始終注視周圍數不盡的植物、動物、金屬。

    我不知道從哪兒開始他的實驗。

    當駝鹿的角首次引起人的遐想,其信任程度必然是不穩定和不深刻的,他的第二步工作并不因此而好做。

    有那麼多不同的病、不同的環境,要達到對自己的經驗确信無疑以前,人的感覺已經沒轍兒了;他在數不盡的事物中找出什麼是鹿角,在數不盡的疾病中找出什麼是癫痫;在那麼多的心情中找出什麼是憂郁;在那麼多的季節中找出什麼是冬天;在那麼多的民族中找出什麼是法蘭西;在那麼多的年紀中找出什麼是老年;在那麼多的天體運行中找出什麼是金星和土星的會合;在那麼多的身體部位找出什麼是手指;這一切都不是受論證、猜測、舉例、神的啟示指引的,僅是受命運指引的,而且還是一種完全人為的、有條有理、由淺入深的命運。

     當一個人痊愈時,又如何能夠肯定是病到了期限,還是偶然機緣,還是他那天吃了、喝了或碰了什麼,還是他的祖母的祈禱起了作用?還有這件證明是完美無缺時,它又能反複證明幾次?使這些偶然性,這些機緣湊在一起,形成長龍,從中得出一條規律? 當規律得出後,誰來記錄呢?在幾百萬人中隻有三個負責記錄他們的實驗。

    命運會在适當的時刻遇到其中一個嗎?如果另有一個人或者另有一百個人做了相反的實驗,那又怎麼樣呢?如果我們知道了人的所有判斷和推理,我們可能會看到一線光明。

    但是隻讓三個證人和三名醫生來給整個人類制訂規則,這沒有道理:這就需要人性來選擇他們,推舉他們,正式宣布他們是我們的代表。

     緻德·杜拉夫人[13] 夫人,當您最近來看我時,我正寫到這裡。

    因為這部拙著總有一天會落到您的手中,我希望它能證明作者對您賜予他的恩惠感到非常榮幸。

    您在書中見到他時,依然保持當面談話的姿勢和神态。

    我可以裝得跟平時不同,更為神氣尊貴,但是我不這樣做,因為我隻願您讀了這些文章,想到的還是我的本色。

    夫人,您對我的才能和禀質過于看重和禮待,我希望它們(原原本本、不折不扣)重現在一個更堅實的載體上,在世上多停留幾年或者兒天,當您一旦高興重溫舊事,您就可以在這些文章中找到,而不用苦苦回憶,那才不值得呢。

    我希望依然得到您的眷愛,今後與以往俱是如此。

    但是我不追求人們對我死後比對我生前更為熱愛和尊敬。

     泰比裡厄斯的性情很古怪,可是也很普遍,他不在乎生前同時代人對他的看法,卻很注意身後傳播他的名聲,得到人們的尊重和喜歡。

     如果我屬于那些得到世人頌揚的人,我希望他們在我生前頌揚,讓我帶着他們的頌揚離開這個世界。

    讓我聽到頌揚,集中而不必到處,豐滿而不必持久;它們完全可以随着我的消失而消失,既然我的耳朵再也聽不到這些溫柔的聲音了。

     此刻,我正準備放棄與世來往,還要帶着新的警世良言招搖過市,這不是一個愚蠢的想法麼。

    我對自己生活中未能做到的好事決不編造。

    不論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我也不願意僅在我的筆下是這個樣子的;我的學問和勤奮用以發揮我的所長;我學習是為了學習做人,不是學習寫作。

    我一切努力都在于培養我的人生。

    以上是我的工作和我的成就。

    我幹什麼也比著書立說幹得好。

    我隻求勉勉強強地過好眼前的舒适生活,并不要為我的繼承人留下富富裕裕的儲藏。

     誰是個有價值的人,讓他表現在他的為人,他的日常言行,對待愛情或争吵,對待遊戲,對待婚姻、飲食、謀事、持家方面。

    我看到有些人寫的是好書,穿的是破鞋,如果他們肯聽我一言,首先還是先把鞋子修好。

    若問一個斯巴達人,要問他更喜歡當一名傑出的演說家還是一名傑出的軍人;而我還是要個好廚師來侍候我。

     我的上帝!夫人,我讨厭做個筆頭上的強者,而在其他方面是個廢物和愚人。

    我甯願是個愚者,也不願誤用我的資質。

    愚蠢的無知自然使我無緣得到新的榮譽;如果我不失去我獲得的一點點東西,在我已是很大的收獲了。

    這幅死氣沉沉的畫像不但剝奪了我的生動天性,也不符合我精神煥發時的狀态,我已大大失去了當初的銳氣,步入暮景和晚秋。

    我已沉入釜底,不久将散發臭氣。

     目前,夫人,如果我不是受到學者的鼓勵,我決不敢鬥膽去觸動醫學的神秘性,因為您和其他許多人對它非常尊重。

    學者中有兩位是古代拉丁人:普林尼和塞爾修斯。

    如果您有朝一日讀到他們的作品,您發現他們談到醫學比我還尖刻。

    我隻是刺激它,他們要掐死它。

    普林尼嘲笑得尤其厲害:醫生把病人折騰一番以後沒有收到藥石之功,他們在無計可施時就發明了這種巧妙的脫身之計,把有的人交給許願和奇迹,把有的人送進溫泉浴(夫人,請不要生氣,他談的不是山這邊的溫泉,那些都是受到您家的保護,屬于格拉蒙家的)。

     他們還有第三種擺脫我們的辦法。

    他們給我們看病久治不愈,我們稍有微詞,他們為了推卸責任,決不會再動腦筋讨我們的好,幹脆把我們送到某個空氣清新的地方。

     夫人,我說得也夠了,允許我回頭再把我的話說下去,剛才我為了跟您閑聊而離了題。

     這次好像是佩裡克萊,當有人問他身體怎樣時,他回答說:&ldquo您看這裡就知道。

    &rdquo他指指挂在脖子上和手臂上的符咒。

    他的意思是說他病得很重,既然他已經到了迷信這些無聊事、身上戴了這些玩意兒的地步。

     我不是說我不會有一天也受這種可笑的看法的沖擊,把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交給醫生支配;我也會陷入這類的瘋狂,我不能保證在未來堅定不移;那時若有人問我身體如何,我也會像佩裡克萊那樣說:&ldquo您看這裡就知道。

    &rdquo伸出我的沾有十克鴉片膏的手,這是生大病的明證。

    我的判斷力也會大打折扣;如果缺乏耐性和害怕在我身上占了上風,可以認為我的靈魂在發高燒。

     我的祖先遺傳給我對醫學和藥物的天生反感,我費心打這場我并不十分了解的官司,也隻是對這種反感的支持和安慰,為了說明這不是一種愚蠢的傾向,其中還有一定的道理。

    同樣,當人們看到我在病急中還是那麼堅決抗拒人家的勸誘和威脅,不要認為這純然是頑固不化,或者這個人就是讨厭,或者還覺得這裡面有什麼矯情呢。

    然而這不是一種正常的欲望,這種跟我的園丁和騾夫并無二緻的行為,有什麼可以引以為榮的呢。

    當然,健康是一種實在的、肉體的、甜蜜的歡樂,我也不會躊躇滿志,把它去換取一種想象的、精神的和虛無缥缈的歡樂。

    榮譽,即使是埃蒙四傑[14]的那種榮譽,對我這樣一個性格的人,就是隻要腸絞痛發作三次可以換到,也是代價太昂貴了一點。

     那些喜歡我們的醫學的人,也可以有他們的有利的、有力的、有道理的看法。

    我不憎惡跟我的怪念頭不同的怪念頭,我看到我的判斷與其他人有矛盾決不會不高興,也決不會因意見相左而與大家格格不入。

    恰恰相反,大自然的最大原則是不同;外貌不同,精神更不同;因為精神的質地更柔軟,更易于塑造;我們脾氣性情相同,我們目的意圖相同,這是很少見的。

    兩個人的想法完全相同,就像兩根毛、兩顆種子完全相同,這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世界的普遍品質,就是萬物皆有差異。

     [1]原文為拉丁語。

     [2]原文為拉丁語。

     [3]原文為拉丁語。

    西塞羅語。

     [4]原文為拉丁語。

     [5]原文為拉丁語。

     [6]原文為拉丁語。

     [7]原文為拉丁語。

     [8]原文為拉丁語。

    其實隻是指蝸牛。

     [9]原文為拉丁語。

     [10]原文為拉丁語。

     [11]指《僞經》上的記載。

     [12]阿薩(公元前910&mdash前870),猶太國王。

     [13]瑪格麗特·多爾·德·格拉蒙,杜拉領主讓·德·杜爾福的遺孀。

    她是著名瑪戈皇後的宮廷夫人,參加她的深宮密謀。

     [14]法國民間故事叙說查理曼大帝時代埃蒙一家四個兒子的傳奇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