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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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自重慶來,第二天就回去,要求在雅舍止宿一夜。

    我們沒有招待客人住宿的設備,頗有難色,客人建議打個通宵麻将。

    在三缺一的情形下,第四者若是堅不下場,大家都認為是傷天害理的事。

    于是我也不得不湊一角。

    這一夜打下來,天旋地轉,我隻剩得奄奄一息,誓言以後在任何情形之下,再也不肯做這種成仁取義的事。

     麻将之中自有樂趣。

    貴在臨機應變,出手迅速。

    同時要手揮五弦目送飛鴻,有如談笑用兵。

    徐志摩就是一把好手,牌去如飛,不加思索。

    麻将就怕“長考”。

    一家長考,三家暴躁。

    以我所知,麻将一道要推太太小姐們最為擅長。

    在桌牌上我看見過真正春筍一般的玉指洗牌砌牌,靈巧無比。

    (美國佬的粗笨大手砌牌需要一根大尺往前一推,否則牌就擺不直!)我也曾聽說某一位太太有接連三天三夜不離開牌桌的紀錄,(雖然她最後崩潰以至于吃什麼吐什麼!)男人們要上班,就無法和女性比。

    我認識的女性之中有一位特别長于麻将,經常午間起床,午後二時一切準備就緒,呼朋引類,麻将開場,一直打到夜深。

    雍容俯仰,滿室生春。

    不僅是技壓侪輩,赢多輸少。

    我的朋友盧冀野是個倜傥不羁的名士,他和這位太太打過多次麻将,他說:“政府于各部會之外應再添設一個‘俱樂部’,其中設麻将司,司長一職非這位太太莫屬矣。

    ”甘拜下風的不隻是他一個人。

     路過廣州,耳畔常聞噼噼啪啪的牌聲,而且我在路邊看見一輛停着的大卡車,上面也居然擺着一張八仙桌,四個人露天酣戰,行人視若無睹。

    餐館裡打麻将,早已通行,更無論矣。

    在台灣,據說麻将之風仍然很盛。

    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麻将,有些地方的寓公寓婆亦不能免。

    麻将的誘惑力太大。

     王爾德說過:“除了誘惑之外,我什麼都能抵抗。

    ”我不打麻将,并不妄以為自己志行高潔。

    我腦筋遲鈍,跟不上别人反應的速度,影響到麻将的節奏。

    一趕快就出參差。

    我缺乏機智,自己的一副牌都常照顧不來,遑論揣度别人的底細,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如何可以應付大局?打牌本是尋樂,往往是尋煩惱,又受氣又受窘,幹脆不如不打。

    費時誤事的大道理就不必說了。

    有人說衛生麻将又有何妨?想想看,鴉片煙有沒有衛生鴉片,海洛因有沒有莊生海洛因?大凡衛生麻将,結果常是有礙衛生。

    起初輸赢小,漸漸提升。

    起初是朋友,漸漸成賭友,一旦成為賭友,沒有交情可言。

    我曾看見兩位朋友,都是斯文中人,為了甲扣了乙一張牌,甯可自己不和而不讓乙和,事後還揚揚得意,以牌示乙,乙大怒。

    甲說在牌桌上損人不利己的事是可以做的,話不投機,大打出手,人仰桌翻。

    我又記得另外一桌,莊家連和七把,依然手順,把另外三家氣得目瞪口呆面色如土,結果是勉強終局,不歡而散。

    赢家固然高興,可是輸家的臉看了未必好受。

    有了這些經驗,看了牌局我就怕,坐壁上觀也沒興趣。

    何況本來是個窮措大,“黑闆上進來白闆上出去”也未免太慘。

     對于沉湎于此道中的朋友們,無論男女,我并不一概詛咒。

    其中至少有一部分可能是在生活上有什麼隐痛,藉此忘憂,如同吸食鴉片一樣久而上瘾,不易戒掉。

    其實要戒也很容易,把牌和籌碼以及牌桌一起蠲除,洗手不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