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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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是售票處和剪票處。

     安宅回頭看了看跟在後面的恭太,并往他臉上盯了一會兒。

    不過他還是從衣兜裡掏出硬币,塞進了自動售票機裡。

     當兩張車票掉出來時,恭太才開始感到有點兒不安了。

    不過,那台售票機出售的是去高回馬場方向的車票。

    要說高回馬場,他記得上二年級時為了治療外耳炎自己一個人曾去過那裡。

    到那裡也就是20多分鐘,車站附近的情況自己也了解…… 安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是在催促他。

    兩人一前一後過了剪票機。

     站台上也空蕩蕩的,有幾名胸前挂着牌兒的幼兒園的小孩,在阿姨的帶領下等着電車。

    車站栅欄的那邊兒依稀可見被樹林遮擋着的一片菜地和高爾夫球場的圍網,一股清涼的風從那邊吹了過來。

    現在确實是散步的好時光。

     安宅走到站台的盡頭,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當一輛快車從眼前飛速掠過時,隻聽見他輕輕地磨着門牙,好像很焦急。

     不久,一輛深粉紅色和乳酪色相間的電車進站了。

    安宅像剛才那樣動作麻利地朝前後扭了下脖子,然後闊步上了車。

    車上有一半座位空着,可是他卻靠着後門站着,恭太也跟在後頭。

     當車門一閃,電車一開動,安宅就不再若無其事地環視車内了,而将臉轉向窗外,然後松了口氣。

    看起來他好像很累了。

     安宅的這副表情,又讓恭太聯想起和栗讓他看的照片上的那雙戴着一副不相稱的眼鏡的憂郁的面孔,盡管當時他對和栗回答說“不認識”,而且在次日,當他從學校回家碰到小暮記者,兩人坐在五谷神社前談話時,也終于沒能說出口來…… 接着,小暮記者那雙總是充滿坦坦蕩蕩目光的明亮的眼睛又浮現在恭太的眼前。

    他突然覺得自己内心充滿了一種大人般的豁達的心情。

    這是他多少有點兒興奮時的一種心理活動,他不由得鼓足了勇氣。

     恭太擡起頭來直視着安宅的臉頰問道: “叔叔,是不是有警察在追捕你呢?’—— 話一出口,恭太突然緊張得腳下都有點兒踉跄了。

     冷不防被少年這麼一問,刹時間安宅康信感到心口好像被猛戳了一下。

    他不由得環視了一下周圍,看到旁邊沒有人,便搖了搖頭說:“沒有。

    ” “你該不是被警察追得在逃跑吧?” 恭太用他那雙孩子們特有的明亮的眼睛毫不畏縮地盯着安宅,使他不安地從恭太身上移開了視線。

    安宅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如果把這個孩子當人質的話……便衣警察說不定現在就在什麼地方觀察着自己,即使看不到有人跟蹤自己,那些狡猾的追蹤者也可能正步步緊逼地縮小着包圍圈。

     安宅感覺到警察已開始追蹤e己是前天晚上的事兒。

    那天晚上當他累得精疲力竭地從川崎回到自己家時,留在家裡的多惠子的姐姐告訴他和栗警部補又來過了。

    對于葬禮那天就已來過的這位刑警的再次前來問候,心地善良的久枝隻是單純地表現出了感激之情,可是安宅心裡卻想到那個冷峻的家夥竟先後兩次前來自己的家,肯定是出于什麼目的。

    久枝告訴他和栗回去的時候是追着來送女兒文子的鄰居山口太太走的。

    當昨天早晨山口夫人過來幫他照看文子時,安宅就若無其事地試着打聽了一下和栗追趕她的情況。

    果然,山口太太告訴他:當時和栗在大道上曾奇怪地把她叫住,糾纏不休地向她打聽過多惠子出院時的情景。

     和栗是不是已經洞察到了“安宅多惠子”的兩口棺材的大體真相呢? 從昨天下午開始,安宅就老是不在家。

    當他從外面往公司裡打電話,從性格懦弱又老實的年輕雇員(木通)口的話中确信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後他才敢回家的。

     昨夜他考慮了一個晚上,最後決定今天早晨用車把文子送到住在千葉市的久枝家裡,暫且讓她給照料一下。

    文子還在惦念着上學的事,然而,如果事态真發展到最後時刻,那也隻好把文子托付給久枝了。

     安宅11點之前回到了東京,在田無碰見了以前就有過業務關系的購地業者,商談完後就返回到青梅街上,在車伏見一帶吃了午飯。

    他并未感到饑餓,不過,早上就沒怎麼吃東西,所以就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小餐館休息了一下,就着果汁扒着吃下了一碗咖喱飯。

    由于吃了點東西,他感到不怎麼累了,就往公司裡撥了個電話。

     一接通電話,他馬上警覺到有警察在那裡,因為(木通)口一聽到安宅的聲音,喊了聲“啊,經理……”就不吭聲了,緊接着便聽到(木通)口背後傳來一個不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安宅條件反射地放下了紅色的電話機話筒。

    他直感到刑警終于找上門來了,也許已經簽發了逮捕證。

     他從餐館裡出來後就逃離了青梅街,把車停在了住宅街上有牆擋着的一片空地上。

    他心想:警察可能知道自己駕駛着這輛凱迪拉克外出的吧。

    如果警察覺察出自己在逃跑的話,肯定會盯上這輛車,因此,必須把這輛車抛掉。

     他在這條灑滿秋天溫暖的陽光、靜寂的公路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他開始絕望了,心中就像吞下了沉重冰涼的鉛塊兒一樣。

    同時,由于昨夜幾乎一夜沒睡,剛才又吃得飽飽的,在暖洋洋的陽光的照射下,走着走着突然覺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走起路來,有時踉踉跄跄,可他并不打算強打起精神挺直身子。

    這時他真想就卧倒在路旁看上去柔軟的草叢中,抛開一切煩惱,美美地睡上一覺。

    所以當他來到富士見池旁邊時,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從那裡走了過去。

    沒想到,當他正在返回住宅街時,卻意外地碰到了久藤恭太。

    選了又選,偏偏在這個時候奇怪地與這個難以忘懷的少年重逢了,且還能一起去散步……這大概是天助自己吧,讓自己把這個孩子當作逃跑時的人質用…… “叔叔!” 突然像從遠處傳來恭太的喊叫聲。

    雖然安宅精神很緊張,但他還是把上身靠在電車車門上,叉開雙腳設法支撐住身體,恭太有點兒擔心地注視着他。

     “叔叔……你真的跟兇手沒關系吧?” 與剛才正面質問時的情況不同,隻見少年稍微皺起眉頭,鼻梁上也現出了幾道皺紋。

    這表情和說話時的語氣好像充滿着不帶任何憐惜之情的親切感。

     也許是由于這個孩子看到了安宅疲憊不堪的樣子才這麼問的吧。

     安宅意識到剛才孩子問他是不是有警察追他時,他并沒有做出直截了當的回答。

    于是,他這次也隻是輕輕地擺了一下頭,回答道:“啊……” “既然這樣就應該早點去警察那裡才是啊,警察可是在到處搜查您呀。

    ” “唉……” 是的,應該更早一些——哪怕當浩司在富士見池殺害這個少年未遂之後就馬上自首的話……不,當初拟定計劃準備通過不正當的擔保手段讓-山欣造給融資3000萬日元時,自己曾多次想打消這個念頭。

    但是一是出于籌款困難,再加上有浩司給作後盾,就糊裡糊塗地邁出了第一步。

    貸下款之後,一系列無法挽回的行動就開始了,以至于到現在連自己都無法相信會一次次地犯下這類彌天大罪。

    的确,人一旦開始走上犯罪道路,就像被卷入了一個加速運轉的軌道,隻能一個勁兒地墜落下去。

     “已經别無選擇了。

    ” 安宅禁不住嘴裡念叨着。

    可是緊接着,這句話的無力和痛楚就像苦計一樣灑在他的心口上:電車駛入高回馬場站的站台,停了下來。

    門開了,下車前,恭太回頭看了安宅一眼。

     “那麼,幸虧我沒将叔叔的情況告訴給警察。

    ” “嗯……” “既然這樣,今後我也不說出去。

    ” 安宅把手放在孩子的肩上。

     “别提這事了。

    咱們現在到哪兒去呢?你想去哪兒?” 安宅想到自己好像是在讨好對方似地,語氣有點不自然。

     “是啊……” 恭太猶豫不決地擡頭看了看吊在站台上的挂鐘。

    表針就要指向2點50分了。

    看樣子他不是考慮去哪裡,而是為是否到更遠的地方而猶豫。

     “咱們去看大海行嗎?” 安宅急促地問道。

     “到能看到大海和輪船的東京灣去好嗎?” 安宅生長在當時還保留着深山老林的三鷹市,他深知對于住在東京近效的孩子來說,“大海”是多麼令人神往。

     “好吧。

    ” 不出所料,恭太條件反射般地轉過身來,輕輕地張開了口。

     安宅一聲不吭地輕輕地擁着孩子的肩膀,朝着換乘電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