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求榮譽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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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多麼為自己的現狀感到驕傲,也不管他對成功、勝利和完美的追求與現實多麼相符,他的想象都會一直伴随着他,使他将幻景誤認為是真實的。

    人們完全無法真實地評估自己,但在其他方面,他們倒是可以進行完全真實的評估。

    當一個人行走在沙漠中,又累又渴,這時他看到了一個海市蜃樓,他可能真的32會努力走向它,但看似應該可以讓他不再痛苦的海市蜃樓&mdash&mdash榮譽&mdash&mdash本身卻是想象的産物。

     事實上,想象也會滲透進健康個體所有的精神功能和心理功能之中。

    當我們感受到朋友的悲傷或喜悅時,其實就是想象給予了我們這樣做的能力。

    當我們表示祝願、提出希望、感到恐懼、相信某事、制訂計劃時,是想象讓我們看到了各種可能性。

    但是,想象可能富有成效,也有可能沒有成效:它可能會讓我們更接近有關我們自己的真相&mdash&mdash就像夢中經常出現的那樣&mdash&mdash也可能讓我們遠離真相。

    它可能會讓我們的實際經驗更為豐富,也可能會讓我們的經驗更為貧乏。

    而這些不同正是神經症想象與健康想象之間的大緻差異。

     當我們想到衆多神經症患者所提出的宏偉計劃,或者他們的自我美化與要求所具有的怪誕性時,我們可能會認為,他們具有比其他人更為豐富的想象力&mdash&mdash而且,正因為如此,他們的想象才更容易迷失方向。

    這種觀點并沒有在我們的經驗中得到證實。

    就像健康個體的想象力各不相同一樣,神經症患者的想象天賦也因人而異。

    但我還沒有找到證據證明神經症患者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富于想象力。

     但根據精确的觀察,這種觀點是一個錯誤的結論。

    事實上,想象在神經症患者身上所起的作用确實更大。

    不過,導緻這種現象的不是想象的結構性因素,而是其功能性因素。

    在神經症患者身上,想象會起到與在健康個體身上同樣的作用,但除此之外,它還會發揮正常人身上所沒有的功能。

    它會被用來滿足患者的神經症需要。

    在追求榮譽的情況下,這一點尤為明顯,就像我們所知道的,強大需要所産生的影響會推進對榮譽的追求。

    在精神病學文獻中,對現實的想象性歪曲通常被稱為&ldquo願望思維&rdquo(wishfulthinking)。

    直到現在,它都依然是一個為大家所接受的術語,但它并不是一個确切的術語。

    它的含義太過狹窄:一個精确的術語不僅應該包括思維,而且還應該包括&ldquo表達願望的&rdquo觀察、确信,尤其是情感。

    此外,它是一種思維&mdash&mdash或情感&mdash&mdash決定這種思維或情感的往往不是我們的願望,而是我們的需要。

    正是這些需要所産生的影響,使得想象一直存在于神經症患者身上,并發揮一定的影響力;正是這些需要所産生的影響,使得想象豐富多彩&mdash&mdash但卻毫無建設性的作用。

     想象在追求榮譽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在白日夢中準确無誤且直接地表33現了出來。

    在十來歲的青少年身上,白日夢可能具有一種明顯的誇張特征。

    例如,有一位大學男生,雖然膽小畏縮,但也經常做白日夢,幻想自己成了最偉大的運動員、天才或風流才子。

    在随後的歲月裡,也有一些人像包法利夫人(MadameBovary)那樣,整天夢想着自己邂逅了一次浪漫的經曆,夢想自己變得不可思議的完美或者神秘的聖潔。

    有時候,這些白日夢會以想象性對話的形式表現出來,他會在這些對話中令他人印象深刻或相形見绌。

    而其他時候,白日夢的結構要更為複雜一些,他會通過将他人置于殘酷、堕落的情境之中,從而應對那些可恥或高尚的痛苦。

    通常情況下,白日夢不是精心編造的故事,而是與日常事務相伴随的幻想故事。

    例如,一個女人在照看孩子、彈鋼琴或梳理頭發時,可能同時會将自己想象成一位溫柔的母親、處于狂喜狀态的鋼琴家,或者是一位出現在銀幕上的充滿魅力的美女。

    在有些情況下,這樣的白日夢清楚地表明,有些人可能像沃爾特·米蒂(WalterMitty)一樣,總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

    而在另外一些情況下,雖然同樣是追求榮譽,但白日夢卻非常罕見、失敗,以至于這些追求榮譽者會主觀上非常誠實地說,他們沒有幻想的生活。

    不用說,他們是錯誤的。

    盡管他們隻是擔心可能會降臨到他們頭上的災禍,但畢竟是他們的想象召喚出了這些偶然事件。

     白日夢的出現雖然重要,且具有啟示作用,但它們不是想象中最為有害的部分。

    因為人們通常能夠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即他正在做白日夢,也就是說,他正在想象一些不曾發生過或者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幻想中經曆這些事情。

    至少對他來說,要意識到白日夢的存在以及白日夢所具有的不切實際性,并不困難。

    想象中較為有害的部分是對現實的微妙而又廣泛的歪曲,而他自己對這種歪曲卻毫無覺察。

    理想化自我并不是在某一次創造性活動中實現的:理想化自我一旦形成,就需要不斷地加以注意。

    一個人要想實現理想化自我,他必須不斷地努力僞造現實。

    他必須将自己的需要轉變成美德,或者轉變成更為合理的期望。

    他必須将自己想變得誠實或體貼的意圖轉變成已然誠實或體貼的事實。

    他在一篇文章中提出的高見,使他成了偉大的學者。

    他的潛能變成了現實的成就。

    對&ldquo正确&rdquo道德34價值觀的認識使他成了一個有道德的人&mdash&mdash事實上,他通常會成為一個道德方面的天才。

    當然,他的想象必須超時工作,才能摒棄所有與之相反的令人不安的證據。

    [10] 想象在改變神經症患者的信念方面也發揮一定的作用。

    他需要相信,他人是完美的或邪惡的&mdash&mdash瞧!他們正與善良的或危險的人為伍。

    想象還會改變神經症患者的情感。

    他需要感到自己不會受到傷害&mdash&mdash看!他的想象具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可以洗刷掉他的痛苦和苦難。

    他需要有深刻的情感&mdash&mdash信心、同情心、愛、痛苦:他的同情感、苦難感都被放大了。

     想象在服務于追求榮譽的過程中可能會歪曲内在現實和外在現實,認識到這一點,往往會給我們留下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

    神經症患者的想象飛到何處才會終止呢?畢竟他也不會完全失去他的現實感。

    那麼,将他與精神病患者區别開來的界線在哪裡?如果想象的作用存在界線的話,那肯定也是模糊的。

    我們隻能說,精神病患者往往更為武斷地将他的心理過程視為唯一的重要現實,而神經症患者&mdash&mdash不管出于何種原因&mdash&mdash依然相當關心外在世界以及他在外界世界中的位置,因此,他在外在世界中對自己依然有粗略的定位。

    [11]不過,雖然他完全可以待在地上,以明顯不受幹擾的方式行使職責,但他的想象卻可以不受限制地自由翺翔。

    事實上,追求榮譽最為顯著的特征是:它可以進入幻想,可以進入具有無限可能性的領域。

     追求榮譽的所有驅力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追求比人類天生具有的更多的知識、智慧、美德或權力。

    它們的目标都指向了絕對、無限和沒有止境的事物。

    35對于一門心思追求榮譽的神經症患者來說,除了絕對的無畏、絕對的控制或絕對的神聖之外,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吸引力。

    因此,他站在了那些真正笃信宗教之人的對立面。

    在那些真正笃信宗教的人看來,隻有上帝才是萬能的;而神經症患者則認為,我才是萬能的。

    他的意志力應該具有神秘的魔力,他的推理應該絕對可靠,他的預見應該完美無缺,他的知識應該包羅萬象。

    于是,貫穿本書的魔鬼協定開始出現了。

    神經症患者就是浮士德(Faust),雖然知識廣博,但他并不滿足,他要求自己必須知曉一切。

     想象之所以能夠翺翔于無邊無際的領域,是由追求榮譽的驅力背後的需要的力量決定的。

    追求絕對和極限的需要非常迫切,以至于它們會淩駕于那些通常阻止我們的想象脫離現實的禁锢之上。

    為了發揮良好的功能,一個人不僅需要擁有對各種可能性的幻想和無限的視野,而且,他還需要認識到各種局限性、必要性以及各種具體的事實。

    如果一個人的思維和情感主要集中在無限的視野和對各種可能性的幻想上,那他就會失去有關各種具體事實和此時此地的感覺。

    他就會失去活在當下的能力。

    他再也不能給自己提供各種必需品,再也看不到&ldquo人們所說的一個人的局限性&rdquo。

    他看不到要想有所成就,他在現實中必須具備哪些東西。

    &ldquo每一個小小的可能性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變成現實。

    &rdquo他的思維可能會變得過于抽象。

    他的知識可能會變成&ldquo一種無人性的知識,因為它是人的自我被揮霍的産物,與揮霍人力去建造金字塔極為相似&rdquo。

    他對他人的情感也可能會蒸發成一種&ldquo對人類的抽象情感&rdquo。

    與此同時,如果一個人無法超越具體的、必需的、有限的狹窄視野,那他就會變得&ldquo心胸狹隘、小氣自私&rdquo。

    因此,對于個體的成長來說,它不是一個&ldquo二者選一&rdquo的問題,而是一個二者都要兼顧的問題。

    對局限性、法則和必要性的認識,往往可以作為一種審核,以免被帶進無限以及&ldquo掙紮于各種可能性&rdquo之中。

    [12] 在追求榮譽的過程中,對想象的控制常常會出現故障。

    這并不意味着通常情況下看不到這些必要性并遵循這36些必要性。

    在神經症進一步發展的過程中,一個特定的發展方向可能會讓很多人覺得限制自己的生活是更為安全的做法,因此,他們可能傾向于将幻想中出現的各種可能性視為必須避開的危險。

    他們可能完全不理會任何看似虛幻的東西,可能會讨厭抽象的思維,可能會過于急切地依附于那些可見、可感、具體或者能立即使用的東西。

    但是,雖然對這些東西有意識态度各不相同,但每一個神經症患者說到底都不願意承認他預期自己會具有且相信自己有可能獲得的局限性。

    他想實現自己的理想化意象,這種需要非常迫切,以至于他必須将那些控制抛置一邊,将其視為無關緊要或不存在的東西。

     他的非理性想象所占的地位越重要,他越有可能對那些真實的、有限的、具體的或最終的東西驚恐不已。

    他之所以往往痛恨時間,是因為時間是有限的;他痛恨金錢,因為金錢是具體的;他痛恨死亡,因為死亡是終結。

    但是,他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