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小徑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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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項無窮無盡的修辭試驗。

    在您的祖國,小說是一種低微的職業,在那個時代是受輕視的。

    崔朋是一位天才的小說家,然而也是一位博學之士,無疑地,他不會認為自己僅僅是一個寫小說的人。

    他同時代人的言論&mdash&mdash已足以證實他的一生&mdash&mdash說明他對道學和神學的愛好。

    哲理的論辯篡占了他小說的大部分篇幅。

    我知道,所有的問題,沒有一個會使他不安,沒有一個會使他費力,除了&lsquo時間&rsquo這個深淵一樣的問題。

    好吧,這就是在《花園》的篇章中沒有描寫的惟一的問題。

    他甚至不願意用含有&lsquo時間&rsquo意義的字眼。

    您對這種有意的回避怎麼解釋?&rdquo 我提出了好幾種說法,但是都不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我們讨論了一會兒。

    最後,史蒂芬·阿爾貝對我說: &ldquo有一個謎語,它的謎底是棋;在這個謎語中,禁止使用哪個字?&rdquo 我想了想,回答說: &ldquo就是棋這個字。

    &rdquo &ldquo對了,&rdquo阿爾貝說,&ldquo《交叉小徑的花園》本身就是一局巨大的棋,或者說是寓言,它的主題是時間。

    這種缜密的遊戲,禁止提到它本身的名字。

    始終不把這句話說出來,隻用不恰切的譬喻,明顯的拐彎抹角來提到它,這些也許是一種指明它的最着重的方式。

    這是走了邪路的崔朋在他孜孜不倦地寫成的小說裡,逢到每一個曲折之處所愛用的迂回方式。

    我翻閱了幾百頁的手稿,改正了抄寫人粗心大意的錯誤,猜出了一團混亂中的構思,我恢複了,或者我認為我恢複了它原來的面貌,我全部翻譯好了這部作品。

    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沒有一次使用過&lsquo時間&rsquo這個字。

    這解釋很明顯:《交叉小徑的花園》是崔朋所設想的一幅宇宙的圖畫,它沒有完成,然而并非虛假。

    您的祖先跟牛頓和叔本華不同,他不相信時間的一緻,時間的絕對。

    他相信時間的無限連續,相信正在擴展着、正在變化着的分散、集中、平行的時間的網。

    這張時間的網,它的網線互相接近,交叉,隔斷,或者幾個世紀各不相幹,包含了一切的可能性。

    我們并不存在于這種時間的大多數裡;在某一些裡,您存在,而我不存在;在另一些裡,我存在,而您不存在;在再一些裡,您我都存在。

    在這一個時間裡,我得到了一個好機緣,所以您來到了我的這所房子;在另一個時間裡,您走過花園,會發現我死了;在再一個時間裡,我說了同樣這些話,然而我卻是個錯誤,是個幽魂。

    &rdquo &ldquo對于這一切,&rdquo我帶點兒顫抖地說,&ldquo我向您表示感謝和敬意;您重建了崔朋的花園。

    &rdquo &ldquo并不是一切,&rdquo他微笑着喃喃地說,&ldquo時間是永遠交叉着的,直到無可數計的将來。

    在其中的一個交叉裡,我是您的敵人。

    &rdquo 我重新又感覺到我剛才說過的那種發芽生長。

    我覺得房子周圍潮濕的花園裡充滿着看不見的人物,直到無限。

    這些人物就是阿爾貝和我,正在時間的其他範圍内暗暗地勞碌着,變換着形體。

    我擡起眼睛,這微不足道的夢就消失了。

    黃黑色的花園裡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然而這個人卻像塑像那樣堅實,然而這個人正在小徑上走來,他就是理查·馬登上尉。

     &ldquo将來已經存在,&rdquo我回答,&ldquo不過我是您的朋友。

    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嗎?&rdquo 阿爾貝站了起來。

    他高高的個子,伸手打開高高的寫字台的抽屜;有一忽兒,他背向着我。

    我已經準備好左輪手·槍。

    我十分仔細地開了槍。

    阿爾貝立刻倒了下來,一聲都沒有吭。

    我敢發誓,他是當場斃命的:像一下雷擊。

     其餘的都是不真實的,不足道的了。

    馬登沖了進來,把我逮捕。

    我被判絞刑。

    可厭的是,我竟然勝利了;我已經把他們預定襲擊的城市名稱這個秘密,通知了柏林。

    昨天,他們果然對它進行了轟炸。

    在同一天的報紙上,我看到:博學的中國通史蒂芬·阿爾貝被一個來曆不明的叫俞琛的人所暗殺,這件事,對全體英國人來說,是一個謎。

    然而,我的首領已經破了這個謎。

    他知道,我的問題是如何(在戰争的喧鬧聲中)指明那個城市的名稱就是阿爾貝。

    他知道我沒有别的辦法,隻好殺掉一個叫阿爾貝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誰也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的悔恨和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