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抄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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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字之外還抄《字學舉隅》與《詩韻》,這個苦功用得不冤枉,在四十歲以前上下平三十韻裡的某字在某韻我大抵都記得清楚,仄聲難免有點麻胡,直到現在才算把它忘記完了,《字學舉隅》的标準寫法至今還記得不少,——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大家都知道,《字學舉隅》是寫館閣體字的教科書,本是曹文正公曹振镛的主意,而這曹文正公也即是傳授做官六字秘訣的祖師,秘訣維何,曰多磕頭少說話,是也,所謂字學,實亦隻是寫館閣體字(象征磕頭的那一種字體)的方面而已,與文字之學乃是風馬牛十萬八千裡也。

    不佞少時失學,至廿五歲時始得見《說文解字》,略識文字,每寫今隸辄恨其多謬誤,如必丸等字簡直苦于無從下筆,如魚鳥等字亦均不合,蓋鳥無四足,魚尾亦非四歧也。

    及後又少識金文甲骨文,更知小篆亦多轉變緻訛,如凡從止的字都該畫一足形,無論什麼簡單均可,總不能如小篆那樣,若欲求正确則須仔細描出腳八桠子才行。

    不佞有志于正字,最初以為應複小篆,後更進而主張甲骨文,庶幾不失造字本意。

    其意美則美矣,奈難以實行何?假如用我最正确的主張,則我便非先去學畫不可,不然就無從寫一止字也。

    小篆還可以知道一點,惜仍不正确,若今隸更非矣,而《字學舉隅》又是今隸中之裹小腳者耳,奚足道哉。

    不佞不能寫象形文字,正字之大業隻好廢然而止,還來用普通通行的字聊以應用,隻求便利,帖體簡筆固可采取,即民間俗字亦無妨利用,隻不要不通就好了。

    不能飛入天空中去便不如索性老實站在地上,若着了紅繡鞋立在秋千上離地才一尺,搖搖擺擺的誇示于人,那就大可不必,《字學舉隅》的字體即此類是也。

    不知何等樣人乃據此以塗改古人的書,那得不令人惡心殺。

    

婦人之笑

“竊疑吾兄承習齋顔氏之學,著書多訾謷朱子。

    記曰,人者天地之心。

    孔孟以後,心與天地相似而足稱斯言者舍程朱而誰與,若毀其道,是謂戕天地之心,其為天所不祐決矣。

    故自陽明以來,凡極诋朱氏者多絕世不祀,仆所見聞具可指數,若習齋西河,又吾兄所目擊也。

    ”剛主系望溪的朋友,又是他兒子的老師,卻對他說活該絕嗣。

    因為罵了朱晦庵,真可謂刻薄無人心,又以為天上聽見人家罵程朱便要降災處罰,識見何其鄙陋,品性又何其卑劣耶。

    不過我們切勿怪方君一個人,說這樣話的名人也還有哩。

    查《惜抱軒文集》卷六《再複簡齋書》有雲: “男子理義無涯涘,而深文以罔婦人,是無恥之論也。

    ”又《書舊唐書輿服志後》中雲: “洪容齋曰,韓文公《送孟東野序》曰,物不得其平則鳴。

    然其文雲,在唐虞時咎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之以鳴,夔假于韶以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

    又雲,天将和其聲而鳴國家之盛。

    然則非所謂不得其平也。

    (《容齋随筆》四)餘謂不止此也。

    篇中又雲,以鳥鳴春,以蟲鳴秋。

    夫蟲鳥應時發聲,未必中有不平,誠如所言,則彼反舌無聲,飛蝴不語,可謂得其平耶。

    究之此文微涉纖巧附會,本非上乘文字,世因出韓公不敢議耳。

    ” “永新賀子翼贻孫先生著述頗富,予客江右,嘗借讀其全書,抄存其《激書》十數篇,收之箧衍。

    ”謝君又摘錄《水田居文集》中佳語,我讀了頗喜歡,也想一讀,卻急切不可得,隻找到一部《水田居激書》,鹹豐三年孫氏重刊,凡二卷四十一篇,題青原釋弘智藥地大師鑒定,并有序,即方密之也。

    老實說,這類子書式的文章我讀了也說不出什麼來,雖然好些地方有“吳越間遺老尤放恣”的痕迹,覺得可喜,如多用譬喻或引故事,此在古代系常有而為後代做古文的人所不喜者也。

    卷二《求己》中有一節雲: “望溪曾以詩質漁洋,為其所譏诮,終身以為恨,此詩則在集外,未刻本也。

    所作似有一二可取,而詠古之篇則去風雅遠矣。

    其詠明妃雲:茑蘿随蔓引,性本異貞松。

    若使太孫見,安知非女戎。

    夫明妃為漢和親,當時邊臣重臣皆當為之減色,今乃貶其非貞松,又料其為禍水,深文鍛煉,不亦厚誣古人乎。

    經生學人之詩,不足于采藻,而析理每得其精,茲何其持論之偏欤。

    側聞先生性卞急,好責人,宜其與溫柔敦厚不近,幸而不言詩,否則谿刻之說此唱彼和,又添一魔障矣。

    享高名者其慎之哉。

    ”今查《望溪集外文》卷九有詩十五首,詠明妃即在其内,蓋其徒以為有合于載道之義,故存之欤。

    谿刻之說原是道學家本色,罵王昭君的話也即是若輩傳統的女人觀,不足深怪。

    唯孔子說女子與小人難養,因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具體的隻說不好對付罷了,後來道學家更激烈卻認定女人是浪而壞的東西,方雲非貞松,是禍水,是也。

    這是一種變質者的心理,郭鼎堂寫孟子輿的故事,曾經這樣的加以調笑,我覺得孟君當不至于此,古人的精神應該還健全些,若方望溪之為此種人物則可無疑,有詩為證也。

    中國人士什九多妻,據德國學者記錄雲占男子全數的六十餘,(我們要知道這全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