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阜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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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三卷,時文四卷,詩三卷,試帖一卷。

    文中關于少白的隻有詩草畫冊跋各一首,亦殊平常,唯卷三有《酒誡》頗佳,列舉五害,根據經訓,謂宜禁戒,而後複有《書酒誡後》雲: “古人以豆記善惡念,日省工夫密矣,而後人附以名利福澤之說,使人日望名利福澤,此正惡念所始,猶鄉裡婦人念佛,雲一句阿彌陀佛,天上便貯下一金錢,其貪愚無知豈可理解。

    ”中國士大夫自稱業儒,其實一半已成了道士,拜文昌念《太上感應篇》的不必說了,上焉者也仍是講功過信報應,有名如吾鄉劉蕺山還不能免,可以知矣。

    潘君幹脆的比之于貪愚的念佛老太婆,殊為痛快,在這一點上道學同行中人蓋莫能及也。

    又卷下雲: “凡其所事,核之此生皆一息無可旁委,自少至老一日失事則謂之不盡命,安有暇日以求其外。

    其有暇日以習異說者,皆未盡生理者也。

    百物受質,無久住之理,亦無長凝不運之氣,故生死非有二義,使其果有一人生不複死,是即天地之乖氣。

    ”這兩節都說得很有意思,前者揭穿那些戎馬書生的醜态,深足為今人之鑒戒,我曾說過,中國要好須得文人不談武,武人不談文,這比嶽鵬舉的不愛錢不惜死恐怕更是要緊。

    後者不信神仙,似亦是儒者常事,孔子所雲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都是實例,但在讀書人兼做道士的後世這就很難說了,潘君還能說沒有長生不老的事,此亦是不可及之一也。

    大抵潘少白本是山人者流,使其生在明末清初,其才情亦足以寫《閑情偶寄》,若乾隆時亦可著《随園詩話》吧,不幸而生在道光時,非考據或義理無由自見,遂以道學做清客,然而才氣亦不能盡掩,故有時透露出來,此在純僞道學立場上未免是毛病,我們則以為其可取即在于此,有如阮芸台記婦人變豬,後足猶存弓樣耳。

    此谑殊可悔,但操刀必割,住手為難,悔而仍存之,谑庵亦有先例,得罪道學家原所不計,南野翁亦解人當不計較也。

     二十五年十二月五日,于北平。

     附記 “農民小販工匠十日内費一日工,則一年即缺半月之用。

    ”此亦明通之見,與閉了眼睛亂說者不同。

    文集中也有些好的意思,可以抄錄一二,其單有文詞之美者姑從略。

    《至彭水複友人書》勸阻文人之從軍,是一篇很有意義的文字,其中有雲: “今也制民之産,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不過後來道學家早就沒有這種話了,他們滿嘴“仁義禮智”,卻不知道人之不能不衣食,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他們的知識與情感真是要在說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之下了。

    宋人有名的教條之一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這句話不能算錯,但可惜他們不知道,須得平常肚皮飽,這才曉得失節事大,有時肯餓死,若是一直餓着,那就覺得還是有飯吃第一要緊了。

    向來提倡道學的人大抵全是宋人嫡系的道學家,明白事理如潘少白者可以說是絕少,曰不可及,蓋非誣也。

    卷上有一條系答牛都谏論《實政錄》者,關于用民力有雲: “餘既作《酒誡》而飲之不節如故也,竊自懼,已而歎曰,事無巨細,法立而不能守者有矣,若無法安所守。

    乃立之法曰,平居偶飲以杯為節,晝則五之,夜則十之,宴集倍之,及數即止,苟可止雖未及數止也。

    ”證以“與之酒怡然不可厭”之語,可以想見其為人。

    卷二有《太上感應篇注序》,蓋踵惠松崖柴省軒之後而補注者,書尚未得見,但既信“太上垂訓”,即逃不出讀書人兼做道士的陋俗,姚君于此對于少白山人不能無愧矣。

     二十六年四月三日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