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革命

關燈
家,便從腰間扯下搭連來,交給他女人藏在箱底裡。

     阿Q飄飄然的飛了一通,回到土谷祠,酒已經醒透了。

    這晚上,管祠的老頭子也意外的和氣,請他喝茶;阿Q便向他要了兩個餅,吃完之後,又要了一支點過的四兩燭和一個樹燭台,點起來,獨自躺在自己的小屋裡。

    他說不出的新鮮而且高興,燭火像元夜似的閃閃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來了: "造反?有趣,……來了一陣白盔白甲的革命黨,都拿着闆刀,鋼鞭,炸彈,洋炮,三尖兩刃刀,鈎鐮槍,走過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 "這時未莊的一夥鳥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饒命!誰聽他!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麼?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

    …… "東西,……直走進去打開箱子來:元寶,洋錢,洋紗衫,……秀才娘子的一張甯式床(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擺了錢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趙家的罷。

    自己是不動手的了,叫小D來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 "趙司晨的妹子真醜。

    鄒七嫂的女兒過幾年再說。

    假洋鬼子的老婆會和沒有辮子的男人睡覺,吓,不是好東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

    ……吳媽長久不見了,不知道在那裡,——可惜腳太大。

    " 阿Q沒有想得十分停當,已經發了鼾聲,四兩燭還隻點去了小半寸,紅焰焰的光照着他張開的嘴。

     "荷荷!"阿Q忽而大叫起來,擡了頭倉皇的四顧,待到看見四兩燭,卻又倒頭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遲,走出街上看時,樣樣都照舊。

    他也仍然肚餓,他想着,想不起什麼來;但他忽而似乎有了主意了,慢慢的跨開步,有意無意的走到靜修庵。

     庵和春天時節一樣靜,白的牆壁和漆黑的門。

    他想了一想,前去打門,一隻狗在裡面叫。

    他急急拾了幾塊斷磚,再上去較為用力的打,打到黑門上生出許多麻點的時候,才聽得有人來開門。

     阿Q連忙捏好磚頭,擺開馬步,準備和黑狗來開戰。

    但庵門隻開了一條縫,并無黑狗從中沖出,望進去隻有一個老尼姑。

     "你又來什麼事?"伊大吃一驚的說。

     "革命了……你知道?……"阿Q說得很含胡。

     "革命革命,革過一革的,……你們要革得我們怎麼樣呢?"老尼姑兩眼通紅的說。

     "什麼?……"阿Q詫異了。

     "你不知道,他們已經來革過了!" "誰?……"阿Q更其詫異了。

     "那秀才和洋鬼子!" 阿Q很出意外,不由的一錯愕;老尼姑見他失了銳氣,便飛速的關了門,阿Q再推時,牢不可開,再打時,沒有回答了。

     那還是上午的事。

    趙秀才消息靈,一知道革命黨已在夜間進城,便将辮子盤在頂上,一早去拜訪那曆來也不相能的錢洋鬼子。

    這是"鹹與維新"(⒋)的時候了,所以他們便談得很投機,立刻成了情投意合的同志,也相約去革命。

    他們想而又想,才想出靜修庵裡有一塊"皇帝萬歲萬萬歲"的龍牌,是應該趕緊革掉的,于是又立刻同到庵裡去革命。

    因為老尼姑來阻擋,說了三句話,他們便将伊當作滿政府,在頭上很給了不少的棍子和栗鑿。

    尼姑待他們走後,定了神來檢點,龍牌固然已經碎在地上了,而且又不見了觀音娘娘座前的一個宣德爐(⒌)。

     這事阿Q後來才知道。

    他頗悔自己睡着,但也深怪他們不來招呼他。

    他又退一步想道: "難道他們還沒有知道我已經投降了革命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