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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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胡适之氏是第一個“嘗試”新詩的人,起手是民國五年七月。

    新詩第一次出現在《新青年》四卷一号上,作者三人,胡氏之外,有沈尹默、劉半農二氏;詩九首,胡氏作四首,第一首便是他的《鴿子》。

    這時是七年正月。

    他的《嘗試集》,我們第一部新詩集,出版是在九年三月。

     清末夏曾佑、譚嗣同諸人已經有“詩界革命”的志願,他們所作“新詩”,卻不過檢些新名詞以自表異。

    隻有黃遵憲走得遠些,他一面主張用俗話作詩——所謂“我手寫我口”——,一面試用新思想和新材料——所謂“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入詩。

    這回“革命”雖然失敗了,但對于民七的新詩運動,在觀念上,不在方法上,卻給予很大的影響。

     不過最大的影響是外國的影響。

    梁實秋氏說外國的影響是白話文運動的導火線:他指出美國印象主義者六戒條裡也有不用典,不用陳腐的套語;新式标點和詩的分段分行,也是模仿外國;而外國文學的翻譯,更是明證。

    胡氏自己說《關不住了》一首是他的新詩成立的紀元,而這首詩卻是譯的,正是一個重要的例子。

     新詩運動從詩體解放下手;胡氏以為詩體解放了,“豐富的材料,精密的觀察,高深的理想,複雜的感情,方才能跑到詩裡去”。

    這四項其實隻是泛論。

    他具體的主張見于《談新詩》。

    消極的不作無病之呻吟,積極的以樂觀主義入詩。

    他提倡說理的詩。

    音節,他說全靠:一、語氣的自然節奏,二、每句内部所用字的自然和諧,平仄是不重要的。

    用韻,他說有三種自由:一、用現代的韻,二、平仄互押,三、有韻固然好,沒有韻也不妨。

    方法,他說須要用具體的做法。

    這些主張大體上似乎為《新青年》詩人所共信;《新潮》、《少年中國》、《星期評論》,以及文學研究會諸作者,大體上也這般作他們的詩。

    《談新詩》差不多成為詩的創造和批評的金科玉律了。

     那正是“五四”之後,剛在開始一個解放的時代。

    《談新詩》切實指出解放後的路子,彷徨着的自然都走上去。

    樂觀主義,舊詩中極罕見;胡氏也許受了外來影響,但總算是新境界;同調的卻隻有康白情氏一人。

    說理的詩可成了風氣,那原也是外國影響。

    直到民十五止,這個風氣才漸漸的衰下去;但在徐志摩氏的詩裡,還可尋着多少遺迹。

    “說理”是這時期詩的一大特色。

    照周啟明氏看法,這是古典主義的影響,卻太晶瑩透澈了,缺少了一種馀香與回味。

     民七以來,周氏提倡人道主義的文學;所謂人道主義,指“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主義”而言。

    這也是時代的聲音,至今還為新詩特色之一。

    胡适之氏《人力車夫》、《你莫忘記》也正是這種思想,不過未加提倡罷了。

    ——胡氏後來卻提倡“詩的經驗主義”,可以代表當時一般作詩的态度。

    那便是以描寫實生活為主題,而不重想像,中國詩的傳統原本如此。

    因此有人稱這時期的詩為自然主義。

    這時期寫景詩特别發達,也是這個緣故。

    寫景詩卻是新進步;胡氏《談新詩》裡的例可見。

     自然音節和詩可無韻的說法,似乎也是外國“自由詩”的影響。

    但給詩找一種新語言,決非容易,況且舊勢力也太大。

    多數作者急切裡無法丢掉舊詩詞的調子;但是有死用活用之别。

    胡氏好容易造成自己的調子;變化可太少。

    康白情氏解放算徹底的,他能找出我們語言的一些好音節,《送客黃浦》便是;但集中名為詩而實是散文的卻多。

    隻有魯迅氏兄弟全然擺脫了舊鐐铐,周啟明氏簡直不大用韻。

    他們另走上歐化一路。

    走歐化一路的後來越過越多。

    ——這說的歐化,是在文法上。

     “具體的做法”不過用比喻說理,可還是缺少馀香與回味的多,能夠渾融些或精悍些的便好。

    像周啟明氏的《小河》長詩,便融景入情,融情入理。

    至于有意的講究用比喻,怕要到李金發氏的時候。

     這時期作詩最重自由。

    梁實秋氏主張有些字不能入詩,周啟明氏不以為然,引起一場有趣的争辯。

    但商務印書館主人卻非将《将來之花園》中“小便”删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