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過程的心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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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聽說的許多夢中,有一個夢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

    那是一位女患者告訴我的,她說自己從一個講座上聽來,夢源不得而知。

    但這個夢顯然給女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她在自己的夢中複制了這個夢的元素,并以此表達自己對于夢中某些觀點的贊同。

     這個典型夢例的原型是這樣的:一位父親日夜守護在孩子的病床前。

    孩子死後,他到隔壁的房間休息,房門微開着,以便能夠看到放着孩子遺體的鄰室。

    孩子遺體的四周高燭環繞,一位雇來守靈的老人在一旁低聲禱告。

    父親睡了幾個小時以後,夢見孩子站在他的床邊,拉着他的一隻手臂,哭着抱怨:&ldquo爸爸,你沒看見我燒着了嗎?&rdquo父親驚醒過來,看見鄰屋火光閃耀。

    他急忙沖入屋内,發現老看守人睡着了,一支燃燒着的蠟燭倒了下來,燒着了愛子的裹屍布和一隻手臂。

     患者說,講座上的演講者認為,這個飽含感情的夢非常簡單。

    明亮的火光經過微開的門,照射到夢者的眼睛上,令其産生即便清醒時也會出現的念頭:蠟燭可能倒下來,把屍體旁邊的什麼東西燒着了。

    他睡着前,可能還一直在擔心守夜老人是否盡職。

     我對這種解釋完全贊同,隻補充一點:夢的内容必定是多重挑選而得的。

    孩子在夢中說的話,必定生前也說過,并且和父親心中認為重要的事情有關。

    例如,孩子抱怨&ldquo我燒着了&rdquo,也許與他臨死前發高燒有關;那句&ldquo爸爸,難道你沒看見&rdquo,也許與某件我們不知道的情感事件有關。

     可見,這個夢具有意義,并且符合夢者的心理體驗。

    但奇怪的是,為何夢非要出現在夢者急需醒來的刹那?我們注意到,這個夢也是願望的實現。

    在夢中,孩子的一舉一動都和活着的時候一樣。

    他親自警告父親,到父親床邊抓着父親的手臂,這一切與記憶中孩子發熱時一樣。

    孩子前半部分的話就由此而來。

    父親為了實現這個欲望,延長了睡眠時間,選擇繼續做夢而非醒後回憶,因為在夢裡,孩子還活着。

    如果父親提前醒來,感覺到着火,然後跑到隔壁屋子,這就等于縮短了孩子在夢中的生命。

     無疑,誰都會對這個短夢的特征感興趣。

    迄今為止,我們始終努力要揭示夢的隐意&mdash&mdash其如何被發現以及夢的工作如何将其隐匿。

    換句話說,我們目前最大的興趣就是析夢。

    現在,我們遇到了一個很好解釋的夢,其内涵顯而易見,但包含的一些本質特征卻與我們清醒時的思想明顯不同,這種差異是需要進行解釋的。

    隻有當我們把析夢的所有問題都解決後,才能感覺到夢的心理學還有待完善。

     在起程踏上這條嶄新的研究之路以前,請先駐足片刻,回顧這一路是否遺漏了什麼重要之事。

    我們一路走來始終順暢輕松。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迄今為止,來時的路一直指引着我們通向光明,通向最充分的理解。

    但如果繼續前行,深入夢中的心理領域,前路将一片黑暗。

    要把夢解釋為一個心理過程似乎不大可能,因為這意味着要追溯至已知的事物。

    但目前,我們的心理學知識還不足以将這類解釋納入其中,因而無法通過心理學觀察來分析夢。

    相反,隻能建立一些新的心理學假設,用以推測心理機能的構造及其内在能量的作用。

    而且還必須小心,以防這些假說偏離最基本的邏輯結構,從而令其價值遭到質疑。

    但即便推論準确無誤,所有邏輯的可能性都考慮周全,由于原始材料的基本數據欠完善,我們還是有可能得出完全錯誤的結論。

    即便對夢或夢中任何獨立的行為進行了最仔細的觀測,還是無法對其内在心理結構及功能下任何結論,或者說,無論如何都無法對自己的結論進行論證。

    隻能整理出大量這類的材料,作為一系列心理意識活動的對比,從而得出一組可靠的數據。

    因此,我們隻能暫時擱置這一以夢過程的分析作為基礎的心理學假設,直到從另一角度入手分析,并得出與其相聯系的結論時,才能直抵問題的中心。

     一、夢的遺忘 請先把注意力轉移到我們一直忽略的問題上來,雖然其有可能削弱析夢的力度。

    這一問題是,許多人認為,其實我們并不了解所要解釋的夢。

    或者更确切地說,我們無法保證自己知道夢的真實場景。

     首先,能夠回憶起并用以解釋的夢,已被不可靠的記憶切斷了。

    大腦似乎特别不善于保存夢,總是恰好将夢中最關鍵的部分删除。

    每每小心回憶自己的夢境時,我們都發現夢見的太多,記住的卻太少,能留在腦海裡的,不過是一幅小小的畫面。

    但往往就是這個小片段令我們無法确定。

    此外,我們有理由相信,所回憶起的夢境不但支離破碎,而且并不真實,總給人一種很假的感覺。

    由于一方面,我們可能會質疑,夢究竟是否如回憶的那樣支離破碎;另一方面,我們也懷疑,是否如叙述時那樣前後連貫。

    在回憶時,我們是否随意造了一些新的材料,去填補那些被遺忘的部分;是否在回憶時添枝加葉,使其完整順暢,以緻夢無法還原,要得出正确的解釋也變得不可能了。

    學者斯皮塔[1]曾推測,夢的一切有條理和連貫的性質,都是我們在回憶時添加的,而真正要确定的價值可能已被剝離了。

     所有夢的解釋都忽視了這一警示。

    但我們發現,夢中那些最小、最無足輕重以及最不确定的元素與清晰明了的内容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在愛瑪注射的夢中,有這麼一句話:&ldquo我迅速喊來M醫生。

    &rdquo我認為,這雖然隻是一個小細節,但沒有特殊原因的話,是不可能進入夢中的。

    于是,我想起自己一位可憐的患者,當時我也是迅速把我一位同行老前輩喊到他床邊。

    在那個我認為51和56沒什麼分别的離奇夢裡面,反複提到了51這個數字。

    我沒有把這視為理所當然或無足輕重的情節,而是由此探索出隐匿在夢背後的思想鍊,并沿着這一思想鍊繼續挖掘出另一條線索:我對51歲這一人生大限的恐懼,與另一條主線&mdash&mdash那幾年被誇大的奢華形成鮮明對比。

    在&ldquo未生活&rdquo那個夢裡,我起先并沒注意&ldquoP不明白,因此F轉過來問我&rdquo這類插入的小細節。

    當解釋陷入停頓時,我回到這幾句話中來,并由此追溯到兒時的想象,而這正是夢念中的一個轉折點。

    這是從下面幾句詩中悟出來的: 你很少了解我, 我也很少了解你, 當我們深陷泥潭, 便立即相互理解。

     所有的分析都證明,夢中的細微元素對于析夢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不能及時發掘,析夢的工作便無法完滿。

    另外,對于夢中出現的所有語言,我們都給予同等的重視。

    每每遇到晦澀難懂的語句,似乎根本無法恰當诠釋時,對于這一缺陷我們也嚴陣以待。

    總之,所有其他學者肆意創造、匆匆帶過以免出現混淆的部分,我們都認真對待。

    這種差别有必要予以說明。

     這一解釋顯然對我們有利。

    根據我們對夢來源的理解,所有矛盾都是可以完全消除的。

    我們在複述夢時,的确進行了改裝。

    其中出現了正常思維對夢進行的二次修正,并且往往是錯誤的修正。

    但是夢的這種僞裝本身不過是不斷屈服于審查作用所做的修補工作。

    其他學者似乎都已注意到了并質疑夢僞裝工作的這一明顯部分,但我卻不以為然。

    因為我發現,另一個不那麼明顯但更為廣泛的僞裝工作,已經在隐匿的夢念中制造夢了。

    上述學者的錯誤在于,他們認為夢在回憶過程中所引起的變形及語言的表達都是任意的,對進一步析夢毫無幫助,把我們對夢的認知引入了歧途。

    他們在心理上低估了夢的價值。

    夢絕非任意發生的,這在所有夢例中都可以看到。

    如果一組夢念中的某些元素未被決定,那麼另一組夢念則會立即将其取代。

    例如,我希望任意想出一個數字,但這是不可能的。

    出現的數字雖然與我目前的意圖相去甚遠,但必然是由我的思維決定的。

    [2]清醒時對夢的修正也絕非任意之行。

    這些修正與其所取代的夢内容存在着聯系,并指引我們直抵這一内容,而其本身可能又是另一内容的替代物。

     在分析患者的夢時,我運用下述方法驗證了這一論點,并且屢試不爽。

    如果夢者首次複述的内容晦澀難懂,那麼我會要求他再說一遍。

    這時,夢者很少會再用原話陳述。

    而出現變化的部分,恰恰就是夢中最模糊的部分。

    在哈根看來,這就好比給齊格弗裡德衣服上的繡徽。

    這便是分析的開始。

    我的要求無異于向夢者發出警告,告訴他,我将努力分析這個夢。

    夢者為掩飾夢中模糊的部分,自然會做出相應的對抗,冒險用與夢境無關的語句來掩蓋秘密。

    因此,我便能注意到他所摒棄的那些語句。

    從他對析夢的抵禦行為,我已看出其開始為夢編織外衣。

     上述學者認為,在判斷夢的價值時,應特别持懷疑态度,這顯然沒有道理。

    我們的記憶雖然不是十分可靠,但對夢的記憶顯然比客觀論證可信得多。

    對于夢的準确回憶或夢中個别數據的懷疑,不過是審查的變相作用而已,是對夢念進入意識的抵禦。

    這一抵禦并沒有因為置換作用與替代作用而消耗殆盡,而是繼續以懷疑的形式如影随形,并最終得以呈現。

    我們輕易便能認出這種懷疑,因為它總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觸動夢中那些被強化了的元素,而隻接觸微弱細小的元素。

    但在夢念間,所有心理價值已經發生了轉化,僞裝隻出現在被貶低的心理價值中,它習慣以此方式來表現自己,也滿足于此。

    因此,如果夢中某個模糊的元素被懷疑了,我們則可根據這一迹象,斷定其為被取締夢念的分支。

    這類似于古代共和國大革命或文藝複興後的情況:曾經權傾朝野的家族已被貶黜,統治權已被推翻,高官厚祿已被革命者占領。

    留在城内的隻剩下最貧困無權的公民以及前政黨的餘孽,甚至連後者也無法充分享有公民權利,而是時刻被懷疑。

    這種不信任就相當于我們所讨論的質疑态度。

    這就是為什麼我在析夢時,始終堅持讓人們抛棄腦中既定的&ldquo可信标準&rdquo,隻要對于某些可能出現在夢中的元素有哪怕一點的确定,我們都應該給予絕對的信任。

    我們發現,在追溯夢的任何元素時,都必須遵循這種态度,否則分析就無法繼續。

    在分析一些人的夢例時,如果對某些元素視而不見,那麼這一元素背後的所有意念也将被永遠封鎖。

    這并非&ldquo不證自明&rdquo。

    如果夢者說:&ldquo我不能确定夢中是否包含這個或那個觀念,但我想起了與之相關的事。

    &rdquo這句話雖然沒錯,但沒有人會這麼說。

    事實是,懷疑中斷了對夢的分析,并使其成為心理抵禦的工具和衍生物。

    心理分析需要合理的猜測,其遵循以下原則:所有阻礙分析工作的行為都被視為抵禦。

    [3] 除非借助于審查作用的力量,否則無法解析夢的遺忘。

    我們覺得,一個晚上做了許多夢,可能夠記住的卻很少。

    在許多例子中,這一感覺可能還包含其他含義。

    例如,可能感覺做了整個晚上的夢,醒來後卻發現不過是做了一個很短的夢。

    夢在睡醒時會被逐漸淡忘,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管我們如何努力回憶,也無法想起來。

    但我認為,我們不但過高地估計了遺忘的程度,同樣也高估了被遺忘部分對析夢的限制。

    因為部分片段被遺忘的夢,其全貌依然能夠通過分析得到複原。

    這已經從衆多的例子中得到了證明,通過夢中的殘餘片段(一些最無關緊要的細小情節)也能複原整個夢念。

    但需要我們在分析時,給予極大的關注和意志力,僅此而已。

    屆時我們将發現,遺忘并非析夢的勁敵。

    [4] 根據對遺忘初級階段的研究分析,有确鑿證據表明,夢的遺忘帶有傾向性,即遺忘是為抵禦服務的。

    遺漏的片段忽然湧上心頭,并被說成是先前一直遺忘了的。

    [5]在析夢的過程中,忽然出現的某些先前遺忘的部分往往是夢最重要的部分,并将指引我們找到析夢的捷徑,但也因此遭受最強烈的抵禦。

    比如本書援引過的一個夢例:在一個旅行的夢中,我夢見自己對兩個讨厭的旅行者實施報複。

    我對這個夢幾乎完全沒有做解釋,因為其内容令人厭惡。

    那段被省略的部分是這樣的:&ldquo我提到席勒的一本著作時說:&lsquo這是從(from)&hellip&hellip&rsquo當我發現說錯後,就自覺更正為&lsquo這是由(by)&hellip&hellip&rsquo男人聽了後,對他的妹妹說:&lsquo是的,他說得沒錯。

    &rsquo&rdquo[6] 夢中的自我修正對于部分學者來說也許非常神奇,但我認為沒有必要加以讨論。

    我要做的是從自己的記憶中舉一個語句錯誤的典型夢例。

    我19歲時初次到英國,在愛爾蘭海岸待了一整天,悠閑地在海灘上撿貝殼玩。

    正當我仔細觀察一個海星時[夢就是以&ldquoHoIlthurn&rdquo和&ldquoholothurians&rdquo(海參類)這類詞開始的],一個美麗的小女孩來到我身邊,問:&ldquo這是海星嗎?活的嗎?&rdquo我答道:&ldquo是的,他是活的。

    &rdquo但我立即意識到自己錯了,感到羞愧不已,趕緊改正了這個句子:&ldquo它是活的。

    &rdquo我當時犯了語法上的錯誤,這一場景在夢中被取代為一個德國人常犯的錯誤:&ldquoDasBuchistvonSchille&rdquo不應當譯成&ldquo這本書從&hellip&hellip&rdquo,而應當譯成&ldquo這本書由&hellip&hellip&rdquo。

    因為英語單詞from(從)與德語形容詞Fromm(虔誠)的發音相同,因而産生了明顯的凝縮作用。

    對于夢工作的意圖及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進行代替的做法,我們并不會覺得驚訝。

    但這個關于海灘的美麗回憶,與我的夢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呢?這個夢用一個非常純粹的例子,來說明我用錯了一個字。

    這個字表明,我把語法上的性别關系搞錯了&mdash&mdash這無疑是解釋這個夢的關鍵之一。

    而且,所有聽說過《物質與運動》這個書名來源的人(源于莫裡哀的&ldquo幻想病&rdquo,&ldquo事情順利嗎&rdquo&mdash&mdash在英文中,常常被用以表示&ldquo排洩順暢嗎&rdquo)都能夠輕易填補夢中的空白。

     另外,我根據親身的經曆證實,夢的遺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抵禦造成的。

    一位患者曾經告訴我,他做了一個夢,但醒來後完全忘記了,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我于是開始了分析工作。

    每每遇到抵禦時,便向患者解釋,給他鼓勵和幫助,并為他驅逐不愉快的思想。

    正當我無計可施時,他忽然喊道:&ldquo我記起那個夢了。

    &rdquo令他忘記夢境的,正是在析夢時幹擾他的同一抗力。

    在攻克了這一抗力後,他又重拾夢中的記憶了。

     同樣,當患者到達了析夢的某一程度時,就會想起三四天或更早前醒來後就一直被遺忘的夢。

    [7] 心理分析為我們提供了另一個事實依據,即夢的遺忘由抗力決定,而非如某些學者所言,由夢裡夢外間相互抵制的性質決定。

    我和其他研究人員,包括正接受治療的患者,都有這種體驗:被一個夢驚醒後,能夠馬上集中精神開始分析夢。

    在這種情況下,我一般要到能夠完全解析整個夢時,才會入睡。

    但第二天早晨起床後,往往又把所夢的内容及所做的分析忘得一幹二淨。

    雖然我清楚地記得,自己昨晚做了夢,并且分析了夢。

    但大腦不但沒有把夢的内容保存下來,還把所做的解釋也一并删除了。

    但析夢工作與清醒思想之間,并不像其他學者對夢遺忘的描述那樣,存在着心理鴻溝。

    莫頓·普林斯反對我對夢遺忘的解釋。

    他認為,遺忘不過是一種已分離心理狀态的特殊記憶缺失,而我對其的解釋不能應用于其他類型的記憶缺失中,即使隻出于眼前的考慮,這種解釋也是毫無價值的。

    他的言論無異于提醒讀者,在解釋所有已分離的心理狀态時,從未發現過這類現象背後的動力學解釋。

    他的言論等于肯定了,壓抑(并由其産生抵禦)不僅是引起分離狀态的誘因,也是其他心理内容缺失的誘因。

     在準備撰寫本書初稿時,我做了一個實驗,證明夢與其他心理意識活動一樣,很少被遺忘,其記憶能力甚至不亞于其他心理意識活動。

    我記下了大量自己的夢例,但基于某種原因,未能加以解釋,或在做夢時,未能完整地解釋。

    我重新分析了一兩年前做的夢,以此論證我的觀點,最後都成功了。

    可以這麼說,這些夢在隔了一段時間後,比近期做的夢更容易解釋了。

    我想,這是因為我已經克服了做夢時幹擾我的那些内心抗力。

    在後來析夢的過程中,我總是習慣拿過去的夢念與現在的做比較。

    我發現,現在的夢念更為豐富。

    而且我發現,舊的夢念總是原封不動地存在于新夢念之中。

    但當我想起自己一直都習慣為患者分析他們早年做的夢時,也就不會感到驚訝了。

    他們說起那些夢時是如此清晰、流暢,就好像昨晚剛做的一樣。

    同樣的方法,取得了同樣的成功。

    下面,我将再舉兩個推遲析夢的例子。

    我初次嘗試解釋這類夢時,不無理由地想,夢此時應當與精神疾病的症狀相類似。

    因為當我用精神分析治療一個精神症患者(譬如一個癔症患者)時,不但要解釋其當前的症狀,還不得不解釋那些早已消失了的早期症狀。

    而且我發現,早期的症狀比當前的問題更容易解決。

    早在1895年出版的《癔症研究》[8]一書中,我就對一個年過40歲的婦女在其15歲時初次發作的癔症做過解釋。

    [9] 下面我再講述幾個要點,好讓讀者借此來分析自己的夢例。

     不要認為析夢是輕而易舉的事,一個人要觀測自己内心活動和其他一些未能察覺的感覺,即使沒有其他心理動因的幹擾,也是需要不斷練習的。

    要把握&ldquo非随意觀念&rdquo是非常困難的。

    當你開始析夢時,請務必遵循本書提出的各項要求,不作任何批判,摒棄先入為主的思想,不帶任何情感或理智上的偏見。

    請謹記克勞德·伯納德贈予生理實驗工作者的格言:&ldquotravaillercommeunebete&rdquo,意思是,必須像野獸般忍耐,并公正地看待自己的研究成果,對工作成果不計較得失。

    遵循此教誨,析夢便不再是困難的工作。

    析夢的工作不可一蹴而就。

    在你進行了一連串聯想之後,常常感到精疲力盡,從夢裡看不出任何端倪,任何訊息。

    此時,最好暫且擱置,好好休息,第二天再做分析。

    也許到那時你就會有新的發現,并進入夢念的桃花源了。

    這種析夢法也可稱為&ldquo分批析夢法&rdquo。

     析夢最困難的部分在于,當你完整地解釋了一個連貫、獨特的夢,并對其中所有的元素都充分理解了以後,會發現工作仍未結束。

    因為同一個夢很可能還有另一種解釋,即一個多重性解釋逃過了你的雙眼。

    當然,要形成涵蓋衆多潛意識思想鍊的影像,并讓所有影像競相出現在我們的腦海中是不可能的。

    而夢也不可能以一種含糊又老道的方式,同時表達幾種含義。

    就像童話中那個一下打死七隻蒼蠅的裁縫小學徒,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讀者們可能會覺得,我在析夢的過程中插入了過多不必要的解釋。

    但有過析夢經驗的人都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另一方面,我也不能接受希爾伯勒提出的觀點。

    他認為,每一個夢(或者說許多夢)都需要有兩種解釋,并且兩種解釋之間具有一種既定的關系。

    希爾伯勒把一種解釋稱為&ldquo心理分析解釋&rdquo,即賦予夢任何你想要的意義,但主要都和幼兒性欲相關;另一種解釋更為重要,稱為&ldquo神秘解釋&rdquo,即解析夢材料中更為嚴肅、深刻的夢念。

    希爾伯勒并沒通過大量的夢例來論證其這一說法。

    而我必須反對這個主張是因為其與事實不符。

    大多數夢并不需要多重性解釋,更不需要所謂神秘解釋。

    近年來,出現了許多試圖在不同程度上掩蓋夢形成的基本情況,并把我們的注意力從夢的本能根源轉移開去的理論,希爾伯勒的理論也是如此。

    在許多夢例中,我能證實希爾伯勒的說法。

    但我從分析中發現,在這些夢例中,夢的工作面臨着将清醒生活中一系列高度抽象的意念轉變為夢的問題。

    這些意念得不到任何直接的表達,夢的工作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于是緊緊抓住另一組與抽象意念關系不大的隐喻式夢念材料。

    用這種方式形成的夢,夢者能輕易進行抽象解釋。

    但對于那些替代材料的解釋,則還是要借助我們熟悉的方法。

     并非所有夢都能被解釋。

    在析夢時,我們總是會遇到來自夢的僞裝這一心理力量的抵禦。

    能否通過自身的腦力、自我控制力、心理學知識以及析夢經驗戰勝這一内在抵禦力,取決于後者的強度。

    但我們最終都能夠取得進步,至少我們深信,夢是具有内在含義的,并終将诠釋出某些含義。

    往往是後一個夢讓我确信前一個夢的解釋,并将解釋深入。

    連續了兩周或兩個月的一系列夢往往具有共同的基礎,因此可解釋為一個整體。

    前一個夢的中心内容可能暗指了後一個夢的輔助内容;反之亦然。

    因此,二者的解釋往往相互補充。

    同一夜裡做的夢,可以作為一個整體來解釋。

    這一點我已在前文舉例說明過。

     再好的解釋也難免留下晦澀難解之處。

    因為夢念中會有一些對夢的内容毫無幫助的無法解開的謎團,這也是析夢的關鍵,我們從這裡開始,通向一個未知的世界。

    在析夢過程中遇見的夢念,一般來說不會終止,而是朝四面八方散去,如同一張在我們腦中交織糾纏的網。

    夢的願望便是從這張錯綜複雜的網中升起,像蘑菇從菌絲體中生長出來一樣。

     現在讓我們回到夢的遺忘這一問題上來。

    目前我們還未就該問題得出任何重要的結論。

    清醒時的思維無疑有将夜裡所做的夢遺忘的傾向。

    無論是在醒後把整個夢一并忘記,還是在白天逐漸遺忘。

    當我們發現,夢遺忘的主因是夜裡竭盡所能抵禦夢的心理抗力時,問題就出現了:既然存在這樣一種抵禦力,那夢又是如何形成的呢?讓我們來考慮一個最明顯的情況:清醒時的思維将夢一把推開,仿佛夢從未出現過。

    如果把心理力量納入考慮範疇的話,就不得不承認,如果抵禦力在夜間發揮的效力和白天一樣,夢就根本不可能存在。

    因此,隻能這麼說,抵禦力在夜裡喪失了部分效力,但并未完全喪失。

    我們在前文已經證明過,其餘力在夢的形成中依舊進行着僞裝的工作。

    因此,可以這麼說,夢之所以得以形成,是因為抵禦力在夜裡暫時消失。

    接下來就很好理解了,當抵禦力在清醒狀态下重獲力量時,便立即将夜裡乘虛而入的夢逼向牆角。

    描述心理學認為,心理休眠狀态是夢形成的主因。

    現在,我們還能将這一解釋補充如下:睡眠狀态因削弱了内心的審查作用,從而使夢得以形成。

     這必然能夠作為夢遺忘問題的唯一結論,并可進一步推測出作用于清醒意識和睡眠狀态的能量比。

    但請先稍稍停頓一下,因為在我們向夢的心理學邁進時,對于夢的成因又會有不同的看法:阻礙夢念進入意識的抵禦力似乎隻是躲避起來,其能力并沒有減弱。

    還有這麼一種看法:有利于夢形成的兩個要素&mdash&mdash抵禦力的削弱與消失,也許同時由睡眠狀态制造。

    對于這一問題,我暫且擱下,稍後再作讨論。

     眼下必須考慮另一組反對意見。

    在前進的道路上,我們摒棄了平時支配我們的各方思想,集中在夢中的某個元素上,記下與這個元素有關的所有浮想,再着手下一部分内容,一步一步,如法炮制。

    無論夢念伸向何方,我們始終追随其自由地從一個内容漫步至另一個内容。

    此時,我們滿懷信心,相信最終能夠排除幹預,直抵最初的夢念。

    但我們的反對者認為,從夢的某一元素出發,追随其到達某處,這不足為奇,因為每個意念總能引發出一個事件。

    而令人驚訝的是,如此漫無目的的晃悠,最終竟能到達目的夢念,這無異于自欺欺人。

    我們随一條思想鍊前進,直到由于某種原因中斷時,再拾起另一條思想鍊,于是,原來漫無目的的遊蕩開始逐步縮小範圍。

    由于第一條思想鍊依舊存于腦中,因此,在分析第二條思想鍊時,自然能夠輕松地找到兩者間的聯系,從而找到象征兩者連接點的思想。

    由于我們盡情地自由聯想,排除了在正常思維中,從一個觀念過渡到另一個觀念的唯一性,因此最終能夠從衆多的連接點中,挑選出成為&ldquo夢念&rdquo的連接點。

    當然,這些&ldquo夢念&rdquo是毫無保證的,因為除此而外,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隻能說是夢的心理代替物。

    這一過程帶有很大的随意性,可遇而不可求,任何人隻要不怕麻煩進行嘗試,都能為他的夢編出渴望得到的解釋。

     如果真的出現這樣的反對意見,我将用析夢時出現的種種特别現象進行辯護:我們在追随某個單一元素時,常常會出現這一元素與其他元素的驚人聯系。

    如果這些内在心理聯系不是事先存在的,我們的搜索追蹤不可能達到如此精細的地步。

    另外,析夢的過程和處理癔症症狀是相同的。

    從癔症症狀的出現和消失便可看出這一方法的正确性,也就是說,本書的解釋是通過旁證進行佐證的。

    至于任意追逐漫無目的的思想,最終是如何到達夢念的,我們目前無法解答,但能夠證實此問題不成立。

     那些認為我們&ldquo析夢時任由自己随思想漫無邊際地飄浮,放棄思考、浮想聯翩&rdquo的說法并不正确。

    事實證明,我們排除的隻是已知的指導意念。

    在排除以後,那些未知的(含糊地說,則是潛意識)意念便立即掌控大局,決定自由思想的進程。

    無論我們對心理施加何種影響,都無法控制失去指導意念的思維。

    精神錯亂也是産生于這樣的一種狀态中。

    [10]精神科醫生在這點上,過早地放棄了牢固的心理結構這一理念。

    我知道,在癔症和妄想症中,與在夢的形成和解釋中一樣,根本不會出現缺乏指導意念的浮想,在内源性精神疾病中也是一樣。

    依照勞萊的巧妙假設,甚至處于精神錯亂中的心理狀态也是有意義的。

    我們無法理解是因為漏掉了一些情節。

    我曾有機會觀測癔症患者,因此也贊同他的看法。

    精神錯亂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審查作用不再僞裝,不再攔截其反對的思想,而進行直接删除,最後剩下支離破碎的思想殘片。

    這就像俄國邊境的檢查官一樣,他們把外國報刊中的某些段落删減掉以後,才送到自認為要保護的讀者手中。

     意念随着聯想鍊自由飛翔的情況,也會出現在受過重創的大腦中。

    但精神症中的自由聯想,往往被解釋為審查作用對被隐秘性指導意念推至前台的思維的影響。

    [11]如果呈現出來的意念(或意象)是以所謂表面聯想&mdash&mdash包括諧音、言語雙關和在内關聯的暫時一緻,也就是在開玩笑和文字遊戲中出現的聯想&mdash&mdash聯結起來的,則可以認為,是不受指導意念阻礙的自由聯想準确無誤的表現。

    這一特性所産生的有效聯想,能引導我們從夢的各個元素通向中介思想,從而抵達最終的夢念。

    在許多夢例分析中,我們都能發現這類令人驚訝的例子。

    這些聯想并不過分松懈,巧妙卻不令人反感,為一個又一個的思維架起了橋梁。

    但從中不難尋覓真谛。

    隻要兩個元素間由一個不那麼深刻的表面聯想連接着,二者間就必然存在被審查作用抑制的更為深刻的聯系。

     表面聯想真正的優勢并非受到指導意念的抑制,而是審查作用的鎮壓。

    審查作用一旦切斷了正常的聯結通道,表面聯想就會挺身而出,取代深層次的聯系。

    這就好比在一個山區裡,因為洪水泛濫導緻交通中斷,公路無法通行,獵人有時隻得利用崎岖的山路來維系交通了。

     在此,我們要區分兩種情況,但實質上屬于同一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審查作用隻抵制兩個連接的思想,如果二者相互脫離,便能逃脫審查作用的抵制。

    于是它們先後進入意識,二者間的聯系隐而不現,被一種我們未曾想到的聯結所取代。

    其并非依附于受抑制的本質聯結,而是與另一類複雜概念相聯系。

    第二種情況是,兩種思想因内容在審查作用的抵禦下進行僞裝,通過一種表面聯想的替代形式,隐藏了二者間本來的聯系。

    在審查作用的壓力下,這兩種情況都發生了一種置換作用,把正常、重要的聯想置換為荒謬、表面化的聯想。

     由于我們了解了置換作用的含義,因此在析夢過程中,能夠毫不猶豫地依靠這些表面聯想進行分析。

    [12] 在對精神症的心理分析中,下面兩個原則用得最多:一是,由于意識的指導意念已被放棄,潛意識的指導意念便代替前者掌管所有思想流;二是,表面聯想隻是置換作用以替代被壓抑得更深層次的聯想。

    在心理分析中,這兩個原則被視為分析的基石。

    當我要求患者徹底打消顧慮,把腦中浮現的所有聯想都告訴我時,我深信這些浮想并非任意而為,而是具有一定指導意念的。

    而且我确信,即使他所說的内容看似随意、天真,但依舊與其病情存在着聯系。

    患者還有一個他毫不懷疑的指導意念,就是對我的信任。

    關于這兩個原則重要性的充分理解和詳細論證,已作為一種治療方法歸于心理分析範疇了。

    眼下,我們可說又碰到了一個節點,因此得把析夢的工作暫放一下了。

    [13] 在所有反對的意見中,隻有一個意見是中肯的,值得我們考慮,即不應把析夢時出現的所有聯想都歸于夜間的夢。

    我們在白天清醒時對夢的解釋,實際上是遵循從夢元素追溯回夢念的思路,但夢的工作的方向恰好相反,這兩條相反的路線不排除相通的可能。

    白天,我們似乎在追随一種新的思想鍊,偶爾遇見中轉夢念,或不時在某處發現最終夢念。

    我們可以看到,白天的思想材料如何以這種全新的方式介入我們的解釋中,夜裡外增的抵禦力又是如何使我們的解釋變得迂回曲折。

    因此,從心理上說,無論白天我們思索出多少互不交錯的路徑,其形式與數量都不重要,關鍵是能引導我們覓得最終夢念。

     二、回歸作用 在駁斥了各種反對意見,或者說至少展示了我們的防備武器後,應該馬上投入到準備已久的心理觀測中去,不能拖延了。

    首先,我們總結一下近期觀測的成果:夢是一種外來的心理意識活動,其動機源自願望實現的欲望。

    夢之所以難以看出是願望,并且具有許多特殊性與荒謬性,是因為在夢形成的過程中,受到了審查作用的影響。

    此外,以下因素在其形成的過程中也發揮了作用:①對心理材料進行凝縮的需要;②需要以感官影像進行表現;③需要給夢披上一件合理的外衣(并非一直這樣)。

    以上這些觀點都能導出相應的心理學假設。

    因此,我們必須探讨夢的各願望動因間的互利關系,四個條件及其相互間的聯系。

    夢必然已入侵到我們的心理意識活動中。

     我在本章開頭援引了一個夢例,為的是提醒我們仍有許多有待解決的問題。

    解釋這個夢(孩子遺體燒着)并不困難,雖然從分析的角度看,這個夢并沒有被完整解釋。

    因為還要考慮,為何父親希望繼續做夢而不是醒來。

    我們發現,希望孩子活着是夢形成的一個動因。

    但我們在深入研究後發現,還有另一個願望在推動這個夢的形成。

    但目前,可以這麼說,為了實現願望,睡眠中的思維已經轉化成了夢。

     如果删除夢中的願望,那麼就隻剩下一個區分夢和夢念的特征了。

    夢念就變成:&ldquo我看見孩子房間透出來的火光,可能是蠟燭倒了,孩子可能燒着了!&rdquo夢原封不動地再現了這一夢念,但會表現成眼前的場景,讓夢者覺得自己真的看見了,像清醒時一樣。

    這就是夢最常見、最顯著的心理特征。

    夢者在夢念中的願望通常會在夢中客體化,并以一個場景表現出來,讓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