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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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英雌目之了。

    她成天價指桑罵槐地,東家是王八,西家是婊子,誰敢招她的碴兒? 馬老六家的,一巴掌打得順嘴流血,陳财家的也挨過,一拳一個青眼窩,耳朵眼兒還扯豁了。

    白二家的那白小腳,因為背地裡說楊五奶奶是&ldquo惡婆星&rdquo,被王大娘告訴了,後來落了個滿臉血口子,頭發扯掉一大把,還撕得衣穿褲子爛的,當街丢醜。

     就是張家四娘子,可算是春河集數一數二的俏角才吧,還是張八老爺的遠門侄媳婦呢,但也遭過楊五奶奶的罵,那是正月東嶽廟正唱神戲的時候。

     春河集每年中最熱鬧的日子,要算正月十六到二十那幾天了。

    東嶽廟門前高搭着戲台唱&ldquo大戲&rdquo,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山人海地擁擠着,女人們更都打扮得花花綠綠的。

     楊五奶奶雖說離四十隻差一歲了,那穿挂真像才十八!大團髻子有碗口大,紮着水紅頭繩兒,還插了兩朵&ldquo蝙蝠蟠桃&rdquo的大絨花,長吊的包金墜,太陽照着閃閃地放光,滿臉的粉和胭脂,雖然擦得像那戲中的老旦,可惜枯皺紋終究沒填平。

    身上是大鑲大滾的绛紫綢棉襖,襯着蔥綠色棉褲,真叫鮮豔!那雙五寸半的&ldquo前頭要上天,後頭又不肯&rdquo的蓮瓣,穿了雙尖兒上繡着&ldquo蝴蝶鬧金瓜&rdquo的滾青鞋,據說她那雙紮滿幫花紅緞子的鞋,因為元宵節在城中&ldquo看燈&rdquo踏在泥中了――這打扮在通都大邑時髦的太太小姐們看來,固然要笑掉了牙,但在春河集人的眼中,怕沒有再漂亮的裝飾了吧? &ldquo喂,這位大嫂挪一挪,讓俺把闆凳放前面。

    &rdquo楊五奶奶毫不客氣地向一個婦人說,那正是張家四娘子。

     &ldquo前面放不下啦,你就放在後面吧!&rdquo那婦人說話也不大中聽,微含怒意。

     &ldquo誰說放不下,挪一挪又掉不了你的毛!你自在到家裡暗漢子睡覺去,戲場裡沒有人恁方便!&rdquo楊五奶奶罵開了。

     &ldquo你這娼婦怎麼恁厲害!聽戲也有個先來後到,你偏要坐前頭!像你這妖怪樣才浪漢子咧!像你才&hellip&hellip&rdquo那婦人也煞是不弱。

     &ldquo好不要臉的臭婊子!張四&lsquo戴綠帽子&rsquo誰還不知道?!你這&lsquo貼骨老&rsquo偷漢子的騷貨!你操婆娘相與東嶽廟裡二和尚誰還不曉得?!不要擺臭架子裝正經哪&hellip&hellip&rdquo楊五奶奶那罵法真地道――這也是中國的國粹吧?很值得&ldquo國故家&rdquo的研究,我以為。

     她倆糾在一團了,會場上人們&ldquo呀――&rdquo&ldquo唔――&rdquo地吆喝着湊趣,台上的鼓鑼聲,幾乎聽不見了。

     六七個女人盡力地排難解紛,她倆終被拉開了。

    楊五奶奶的大團髻披散着,絨花也落在底上,踏得稀爛。

    張家四娘子更狼狽不堪,她沒等劇終就噙着兩包眼淚回去了。

     一個溫和的下午,集罷了,午飯剛吃過,太陽懶懶地直射在屋脊上,春河集上的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塊,咕咕哝哝地輕談着,嘴上都挂着快意的微笑,但在女人們臉上,又偶爾現出悲壯的神情來――據說楊興盛家少掌櫃娘子,就是城裡徐二老爺的姑娘,因為受不過婆婆的淩虐,喝官粉死了!娘家帶了許多人來,楊五奶奶被人&ldquo秧了大麥&rdquo,渾身打得像條花長蟲。

     楊五奶奶此後便銷聲匿迹了。

    大家都說:她媳婦的鬼當長跟着她讨命。

     一五,二,十四,北大四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