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海上花》是吳語文學的第一部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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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海上花》的作者的最大貢獻還在他的采用蘇州土話。

    我們在今日看慣了《九尾龜》一類的書,也許不覺得這一類吳語小說是可驚怪的了。

    但我們要知道,在三十多年前,用吳語作小說還是破天荒的事。

    《海上花》是蘇州土話的文學的第一部傑作。

    蘇白的文學起于明代;但無論為傳奇中的說白,無論為彈詞中的唱與白,都隻居于附屬的地位,不成為獨立的方言文學。

    蘇州土白的文學的正式成立,要從《海上花》算起。

     我在别處(《吳歌甲集·序》) 曾說: 老實說罷,國語不過是最優勝的一種方言;今日的國語文學在多少年前都不過是方言的文學。

    正因為當時的人肯用方言作文學,敢用方言作文學,所以一千多年之中積下了不少的活文學,其中那最有普遍性的部分遂逐漸被公認為國語文學的基礎。

    我們自然不應該僅僅抱着這一點曆史上遺傳下來的基礎就自己滿足了。

    國語的文學從方言的文學裡出來,仍須要向方言的文學裡去尋他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

     這是從&ldquo國語文學&rdquo的方面設想。

    若從文學的廣義着想,我們更不能不倚靠方言了。

    文學要能表現個性的差異;乞婆娼女人人都說司馬遷、班固的古文固是可笑,而張三、李四人人都說《紅樓夢》、《儒林外史》的白話也是很可笑的。

    古人早已見到這一層,所以魯智深與李逵都打着不少的土話,《金瓶梅》裡的重要人物更以土話見長。

    平話小說如《三俠五義》、《小五義》都有意夾用土話。

    南方文學中自晚明以來昆曲與小說中常常用蘇州土話,其中很有絕精彩的描寫。

    試舉《海上花列傳》中的一段作個例: &hellip&hellip雙玉近前,與淑人并坐床沿。

    雙玉略略欠身,兩手都搭着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着雙玉頭項,把左手按着雙玉心窩,臉對臉問道:&ldquo倪七月裡來裡一笠園,也像故歇實概樣式一淘坐來浪說個閑話,耐阿記得?&rdquo&hellip&hellip &mdash&mdash六十三回 假如我們把雙玉的話都改成官話:&ldquo我們七月裡在一笠園,也像現在這樣子坐在一塊說的話,你記得嗎?&rdquo&mdash&mdash意思固然一毫不錯,神氣卻減少多多了。

    &hellip&hellip中國各地的方言之中,有三種方言已産生了不少的文學。

    第一是北京話,第二是蘇州話(吳語),第三是廣州話(粵語)。

    京話産生的文學最多,傳播也最遠。

    北京做了五百年的京城,八旗子弟的遊宦與駐防,近年京調戲劇的流行:這都是京語文學傳播的原因。

    粵語的文學以&ldquo粵讴&rdquo為中心;粵讴起于民間,而百年以來,自從招子庸以後,仿作的已不少,在韻文的方面已可算是很有成績的了。

    但如今海内和海外能說廣東話的人雖然不少,粵語的文學究竟離普通話太遠,他的影響究竟還很少。

    介于京語文學與粵語文學之間的,有昊語的文學。

    論地域,則蘇、松、常、太、杭、嘉、湖,都可算是吳語區域。

    論曆史,則已有了三百年之久。

    三百年來,凡學昆曲的,無不受吳音的訓練;近百年中,上海成為全國商業的中心,吳語也因此而占特殊的重要地位。

    加之江南女兒的秀美久已征服了全國的少年心;向日所謂南蠻鴃舌之音久已成了吳中女兒最系人心的軟語了。

    故除了京語文學之外,吳語文學要算最有勢力又最有希望的方言文學了。

    &hellip&hellip 這是我去年九月裡說的話。

    那時我還沒有見着孫玉聲先生的《退醒廬筆記》,還不知道三四十年前韓子雲用昊語作小說的困難情形。

    孫先生說: 餘則謂此書通體皆操吳語,恐閱者不甚了了;且吳語中有音無字之字甚多,下筆時殊費研考,不如改易通俗白話為佳。

    乃韓言:&ldquo曹雪芹撰《石頭記》,皆操京語,我書安見不可以操吳語?&rdquo并指稿中有音無字之&ldquo朆,覅&rdquo諸字,謂&ldquo雖出自臆造,然當日倉颉造字,度亦以意為之。

    文人遊戲三昧,更何妨自我作古,得以生面别開?&rdquo 這一段記事大有曆史價值。

    韓君認定《石頭記》用京話是一大成功,故他也決計用蘇州話作小說。

    這是有意的主張,有計劃的文學革命。

    他在《例言》裡指出造字的必要,說,若不如此,&ldquo便不合當時神理&rdquo。

    這真是一針見血的議論。

    方言的文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