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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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處第十。
入王母池之處第十一。
入沉香國處第十二。
入波羅國處第十三。
入優缽羅國處第十四。
天竺國度海之處第十五。
轉至香林寺受《心經》第十六。
到陝西王長者妻殺兒處第十七。
我們看這個目錄，可以知道在南宋時，民間已有一種《唐三藏取經》的小說，完全是神話的，完全脫離玄奘取經的真故事了。
這部書确是《西遊記》的祖宗。
内中有三點，尤可特别注意： （1）猴行者的加入； （2）深沙神為沙和尚的影子； （3）途中的妖魔災難。
先說猴行者。
《取經詩話》中，猴行者已成了唯一的保駕弟子了。
第二節說： 僧行六人，當日起行。
法師語曰：&ldquo今往西天，程途百萬，各人謹慎。
&rdquo&hellip&hellip偶于一日午時，見一白衣秀才，從正東而來，便揖和尚：&ldquo萬福，萬福！和尚今往何處！莫不是再往西天取經否？&rdquo法師合掌曰：&ldquo貧僧奉敕，為東土衆生未有佛教，是取經也。
&rdquo秀才曰：&ldquo和尚生前兩回去取經，中路遭難。
此回若去，千死萬死。
&rdquo 法師曰：&ldquo你如何得知？&rdquo秀才曰：&ldquo我不是别人。
我是花果口，紫雲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猕猴王。
我今來助和尚取經。
此去百萬程途，經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
&rdquo法師應曰：&ldquo果得如此，三世有緣，東土衆生獲大利益。
&rdquo當便改呼為&ldquo猴行者&rdquo。
此中可注意的是：①當時有玄奘&ldquo生前兩回取經，中路遭難&rdquo的神話；②猴行者現白衣秀才相；③花果山是後來小說有的，紫雲洞後來改為水簾洞了；④&ldquo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猕猴王&rdquo一句，初讀似不通，其實是很重要的；此句當解作&ldquo八萬四千個猕猴之王&rdquo。
（詳說下章） 第三章說猴行者曾&ldquo九度見黃河清&rdquo。
第十一章裡，他自己說： 我八百歲時到此中（西王母池）偷桃吃了，至今二萬七千歲不曾來也。
法師曰： 今日蟠桃結實，可偷三五個吃。
猴行者曰： 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個，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
這一段自然是《西遊記》裡偷吃蟠桃的故事的來源，但又可見南宋&ldquo說話&rdquo的人把猴行者寫的頗知畏懼，而唐僧卻不大老實！ 唐僧三次要行者偷桃，行者終不敢偷，然而蟠桃自己落下來了。
說由未了，攧下三顆蟠桃，入池中去。
&hellip&hellip師曰：&ldquo可去尋取來吃&rdquo。
猴行者即将金環杖向盤石上敲三下，乃見一個孩兒，面帶青色，爪似鷹鹯，開口露牙，向池中出。
行者問，&ldquo汝年幾多？&rdquo孩曰，&ldquo三千歲&rdquo。
行者曰：&ldquo我不用你&rdquo。
又敲五下，見一孩兒，面如滿月，身挂繡纓。
行者曰，&ldquo汝年多少？&rdquo答曰，&ldquo五千歲&rdquo。
行者曰，&ldquo不用你。
&rdquo又敲數下，偶然一孩兒出來。
問曰，&ldquo你年多少？&rdquo答曰，&ldquo七千歲&rdquo。
行者放下金環杖，叫取孩兒入手中，問和尚，&ldquo你吃否？&rdquo和尚聞語心驚，便走。
被行者手中旋數下，孩兒化成一枚乳棗，當時吞入口中。
後歸東土唐朝，遂吐出于西川，至今此地中生人參是也。
這時候，偷蟠桃和偷人參果還是一件事。
後來《西遊記》從此化出，分作兩件故事。
上段所說&ldquo金環杖&rdquo，乃是第三章裡大梵天王所賜。
行者把唐僧帶上大梵天王宮中赴齋，天王及五百羅漢請唐僧講《法華經》，他&ldquo一氣講完，如瓶注水&rdquo。
大梵天王因賜與猴行者&ldquo隐形帽一事，金環錫杖一條，缽盂一隻，三件齊全&rdquo。
這三件法寶，也被《西遊記》裡分作幾段了。
（《詩話》稱天王為北方毗沙門大梵天王。
這是&ldquo托塔天王&rdquo的本名，梵文為vai&rsquosravana，可證此書近古。
） 《詩話》第八章，不幸缺了兩頁，但此章記玄奘遇深沙神的事，确是後來沙僧的根本。
此章大意說玄奘前身兩世取經，中途都被深沙神吃了。
他對唐僧說：&ldquo項下是和尚兩度被我吃你，袋得枯骨在此。
&rdquo和尚說：&ldquo你最無知。
此回若不改過，教你一門滅絕。
&rdquo深沙合掌謝恩：&ldquo伏蒙慈照！&rdquo深沙當時哮吼，化了一道金橋；深沙神身長三丈，将兩手托定，師行七人便從金橋上過，過了深沙。
深沙詩曰： 一堕深沙五百春，渾家眷屬受災殃。
金橋手托從師過，乞薦幽神化卻身。
法師詩曰： 兩度曾經汝吃來，更将枯骨問無才。
而今赦法殘生去，東土專心次第排。
猴行者詩曰： 謝汝回心意不偏，金橋銀線步平安。
回歸東土修功德，薦拔深沙向佛前。
《西遊記》第八回說沙和尚在流沙河做妖怪時，&ldquo向來有幾次取經人來，都被我吃了。
凡吃的人頭，抛落流沙，竟沉水底。
惟有九個取經人的骼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
我以為異物，将索兒穿在一處，閑時拿來頑耍&rdquo。
這正是從深沙神一段變出來的。
第二十二回木吒把沙和尚項下挂的骸髅，用索子結作九宮，化成法船，果然穩似輕舟，浪靜風平，渡過流沙河。
那也是從《詩話》裡的金橋銀線演化出來的。
不過在南宋時，深沙的神還不曾變成三弟子之一。
豬八戒此時連影子都沒有呢。
次說《詩話》中叙玄奘路上經過許多災難，雖沒有&ldquo八十一難&rdquo之多，卻是&ldquo八十一難&rdquo的縮影。
第四章猴行者說： 我師莫訝西路寂寥；此中别是一天。
前去路途盡是虎狼蛇兔之處。
逢人不語，萬種恓惶；此去人煙，都是邪法。
全書寫這些災難，寫的實在幼稚，全沒有文學的技術。
如寫蛇子國： 大蛇小蛇，交雜無數，攘亂紛紛。
大蛇頭高丈餘，小蛇頭高八尺，怒眼如燈，張牙如劍。
如寫獅子林： 隻見麒麟迅速，獅子峥嵘，擺尾搖頭，出林迎接，口銜香花，皆來供養。
這種淺薄的叙述可以使我們格外賞歎明、清兩朝小說技術的驚人的進步。
我們選錄《詩話》中比較有趣味的一段&mdash&mdash火類坳頭的白虎精： &hellip&hellip隻見嶺後雲愁霧慘，雨細交霏。
雲霧之中，有一白衣婦人，身挂白羅衣，腰系白褶，手把白牡丹花一朵，面似白蓮，十指如玉。
&hellip&hellip猴行者一見，高聲便喝；&ldquo想汝是火類坳頭白虎精，必定是也！&rdquo婦人聞語，張口大叫一聲，忽然面皮裂皺，露爪張牙，擺尾搖頭，身長丈五。
定醒之中，滿山都是白虎。
被猴行者将金環杖變作一個夜叉，頭點天，腳踏地，手把降魔杵，身如藍靛青，發似朱沙，口吐百丈火光。
當時白虎精哮吼近前相敵，被猴行者戰退。
半時，遂問虎精甘伏未伏。
虎精曰，未伏。
猴行者曰，&ldquo汝若未伏，看你肚中有一個老猕猴&rdquo。
虎精聞說，當下未伏，一叫猕猴，猕猴在白虎精肚内應，遂教虎開口吐出一個猕猴，頓在面前，身長丈二，兩眼火光。
白虎精又雲，我未伏。
猴行者曰，&ldquo汝肚内更有一個&rdquo。
再令開口，又吐出一個，頓在面前。
白虎精又日未伏。
猴行者曰，&ldquo你肚中無千無萬個老猕猴，今日吐至來日，今月吐至來月，今年吐至來年，今生吐至來生，也不盡&rdquo。
白虎精聞語，心生忿怒；被猴行者化一團大石，在肚内漸漸會大；教虎精吐出，開口吐之不得，隻見肚皮裂破，七孔流血。
喝起夜叉，渾門大殺，虎精大小粉骨塵碎，絕滅除蹤。
《西遊記》裡的孫行者最愛被人吃下肚裡去，這是他的拿手戲，大概火類坳頭的一個暗示，後來也會用分身法，越變越奇妙有趣味了。
我們試看孫行者在獅駝山被老魔吞下肚去，在無底洞又被女妖吞下去；他又住過鐵扇公主的肚裡，又住過黃眉大王的肚裡，又住過七絕山稀柿衕的紅鱗大蟒的肚裡。
巧妙雖各有不同，淵源似乎是一樣的。
以上略記《大唐三藏取經詩話》的大概。
這一本小冊子的出現，使我們明白南宋或元朝已有了這種完全神話化了的取經故事；使我們明白《西遊記》小說&mdash&mdash同《水浒》、《三國》一樣&mdash&mdash也有了五六百年演化的曆史：這真是可寶貴的文學史料了。
四 說到這裡，我要退回去，追叙取經故事裡這個猴王的來曆。
何以南宋時代的玄奘神話裡忽然插入了一個神通廣大的猴行者？這個猴子是國貨呢？還是進口貨呢？ 前不多時，周豫才先生指出《納書楹曲譜補遺》卷一中選的《西遊記》四出，中有兩出提到&ldquo巫枚祗&rdquo和&ldquo無支祁&rdquo。
《定心》一出說孫行者&ldquo是骊山老母親兄弟，無支祁是他姊妹&rdquo。
又《女國》一出說： 似摩騰伽把阿難攝在瑤山上，若鬼子母将如來圍定在靈山上，巫枝祁把張僧拿在龜山上。
不是我魔王苦苦害真僧，如今佳人個個要尋和尚。
周先生指出，作《西遊記》的人或亦受這個無支祁故事的影響。
我依周先生的指點，去尋這個故事的來源；《太平廣記》卷四六七李湯條下，引《古嶽渎經》第八卷雲： 禹理水，三至桐柏山，驚風走雷，石号木鳴，五伯擁川，天老肅兵，不能興。
&hellip&hellip禹因鴻濛氏，章商氏，兜盧氏，犁婁氏，乃獲淮渦水神，名無支祁，善應對言語，辨江淮之淺深，原隰之遠近；形若猿猴，縮鼻高額，青軀白首，金目雪牙，頸伸百尺，力逾九象，搏擊騰踔，疾奔輕利。
&hellip&hellip頸鎖大索，鼻穿金鈴，徒淮陰之龜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
這個無支祁是一個&ldquo形若猿猴&rdquo的淮水神，《詞源》引《太平寰宇記》，說略同。
周先生又指出朱熹《楚辭辨證·天問》篇下有一條雲： 此間之言，特戰國時但俗相傳之語，如今世俗僧伽降無之祁，許遜斬蛟蜃精之類，本無稽據，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實之。
據此，可見宋代民間又有&ldquo僧伽降無之祈&rdquo的傳說。
僧伽為唐代名僧，死于中宗景龍四年（七一〇）。
他住泗州最久，淮泗一帶産生許多關于他的神話（《宋高僧傳
入王母池之處第十一。
入沉香國處第十二。
入波羅國處第十三。
入優缽羅國處第十四。
天竺國度海之處第十五。
轉至香林寺受《心經》第十六。
到陝西王長者妻殺兒處第十七。
我們看這個目錄，可以知道在南宋時，民間已有一種《唐三藏取經》的小說，完全是神話的，完全脫離玄奘取經的真故事了。
這部書确是《西遊記》的祖宗。
内中有三點，尤可特别注意： （1）猴行者的加入； （2）深沙神為沙和尚的影子； （3）途中的妖魔災難。
先說猴行者。
《取經詩話》中，猴行者已成了唯一的保駕弟子了。
第二節說： 僧行六人，當日起行。
法師語曰：&ldquo今往西天，程途百萬，各人謹慎。
&rdquo&hellip&hellip偶于一日午時，見一白衣秀才，從正東而來，便揖和尚：&ldquo萬福，萬福！和尚今往何處！莫不是再往西天取經否？&rdquo法師合掌曰：&ldquo貧僧奉敕，為東土衆生未有佛教，是取經也。
&rdquo秀才曰：&ldquo和尚生前兩回去取經，中路遭難。
此回若去，千死萬死。
&rdquo 法師曰：&ldquo你如何得知？&rdquo秀才曰：&ldquo我不是别人。
我是花果口，紫雲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猕猴王。
我今來助和尚取經。
此去百萬程途，經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
&rdquo法師應曰：&ldquo果得如此，三世有緣，東土衆生獲大利益。
&rdquo當便改呼為&ldquo猴行者&rdquo。
此中可注意的是：①當時有玄奘&ldquo生前兩回取經，中路遭難&rdquo的神話；②猴行者現白衣秀才相；③花果山是後來小說有的，紫雲洞後來改為水簾洞了；④&ldquo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猕猴王&rdquo一句，初讀似不通，其實是很重要的；此句當解作&ldquo八萬四千個猕猴之王&rdquo。
（詳說下章） 第三章說猴行者曾&ldquo九度見黃河清&rdquo。
第十一章裡，他自己說： 我八百歲時到此中（西王母池）偷桃吃了，至今二萬七千歲不曾來也。
法師曰： 今日蟠桃結實，可偷三五個吃。
猴行者曰： 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個，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
這一段自然是《西遊記》裡偷吃蟠桃的故事的來源，但又可見南宋&ldquo說話&rdquo的人把猴行者寫的頗知畏懼，而唐僧卻不大老實！ 唐僧三次要行者偷桃，行者終不敢偷，然而蟠桃自己落下來了。
說由未了，攧下三顆蟠桃，入池中去。
&hellip&hellip師曰：&ldquo可去尋取來吃&rdquo。
猴行者即将金環杖向盤石上敲三下，乃見一個孩兒，面帶青色，爪似鷹鹯，開口露牙，向池中出。
行者問，&ldquo汝年幾多？&rdquo孩曰，&ldquo三千歲&rdquo。
行者曰：&ldquo我不用你&rdquo。
又敲五下，見一孩兒，面如滿月，身挂繡纓。
行者曰，&ldquo汝年多少？&rdquo答曰，&ldquo五千歲&rdquo。
行者曰，&ldquo不用你。
&rdquo又敲數下，偶然一孩兒出來。
問曰，&ldquo你年多少？&rdquo答曰，&ldquo七千歲&rdquo。
行者放下金環杖，叫取孩兒入手中，問和尚，&ldquo你吃否？&rdquo和尚聞語心驚，便走。
被行者手中旋數下，孩兒化成一枚乳棗，當時吞入口中。
後歸東土唐朝，遂吐出于西川，至今此地中生人參是也。
這時候，偷蟠桃和偷人參果還是一件事。
後來《西遊記》從此化出，分作兩件故事。
上段所說&ldquo金環杖&rdquo，乃是第三章裡大梵天王所賜。
行者把唐僧帶上大梵天王宮中赴齋，天王及五百羅漢請唐僧講《法華經》，他&ldquo一氣講完，如瓶注水&rdquo。
大梵天王因賜與猴行者&ldquo隐形帽一事，金環錫杖一條，缽盂一隻，三件齊全&rdquo。
這三件法寶，也被《西遊記》裡分作幾段了。
（《詩話》稱天王為北方毗沙門大梵天王。
這是&ldquo托塔天王&rdquo的本名，梵文為vai&rsquosravana，可證此書近古。
） 《詩話》第八章，不幸缺了兩頁，但此章記玄奘遇深沙神的事，确是後來沙僧的根本。
此章大意說玄奘前身兩世取經，中途都被深沙神吃了。
他對唐僧說：&ldquo項下是和尚兩度被我吃你，袋得枯骨在此。
&rdquo和尚說：&ldquo你最無知。
此回若不改過，教你一門滅絕。
&rdquo深沙合掌謝恩：&ldquo伏蒙慈照！&rdquo深沙當時哮吼，化了一道金橋；深沙神身長三丈，将兩手托定，師行七人便從金橋上過，過了深沙。
深沙詩曰： 一堕深沙五百春，渾家眷屬受災殃。
金橋手托從師過，乞薦幽神化卻身。
法師詩曰： 兩度曾經汝吃來，更将枯骨問無才。
而今赦法殘生去，東土專心次第排。
猴行者詩曰： 謝汝回心意不偏，金橋銀線步平安。
回歸東土修功德，薦拔深沙向佛前。
《西遊記》第八回說沙和尚在流沙河做妖怪時，&ldquo向來有幾次取經人來，都被我吃了。
凡吃的人頭，抛落流沙，竟沉水底。
惟有九個取經人的骼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
我以為異物，将索兒穿在一處，閑時拿來頑耍&rdquo。
這正是從深沙神一段變出來的。
第二十二回木吒把沙和尚項下挂的骸髅，用索子結作九宮，化成法船，果然穩似輕舟，浪靜風平，渡過流沙河。
那也是從《詩話》裡的金橋銀線演化出來的。
不過在南宋時，深沙的神還不曾變成三弟子之一。
豬八戒此時連影子都沒有呢。
次說《詩話》中叙玄奘路上經過許多災難，雖沒有&ldquo八十一難&rdquo之多，卻是&ldquo八十一難&rdquo的縮影。
第四章猴行者說： 我師莫訝西路寂寥；此中别是一天。
前去路途盡是虎狼蛇兔之處。
逢人不語，萬種恓惶；此去人煙，都是邪法。
全書寫這些災難，寫的實在幼稚，全沒有文學的技術。
如寫蛇子國： 大蛇小蛇，交雜無數，攘亂紛紛。
大蛇頭高丈餘，小蛇頭高八尺，怒眼如燈，張牙如劍。
如寫獅子林： 隻見麒麟迅速，獅子峥嵘，擺尾搖頭，出林迎接，口銜香花，皆來供養。
這種淺薄的叙述可以使我們格外賞歎明、清兩朝小說技術的驚人的進步。
我們選錄《詩話》中比較有趣味的一段&mdash&mdash火類坳頭的白虎精： &hellip&hellip隻見嶺後雲愁霧慘，雨細交霏。
雲霧之中，有一白衣婦人，身挂白羅衣，腰系白褶，手把白牡丹花一朵，面似白蓮，十指如玉。
&hellip&hellip猴行者一見，高聲便喝；&ldquo想汝是火類坳頭白虎精，必定是也！&rdquo婦人聞語，張口大叫一聲，忽然面皮裂皺，露爪張牙，擺尾搖頭，身長丈五。
定醒之中，滿山都是白虎。
被猴行者将金環杖變作一個夜叉，頭點天，腳踏地，手把降魔杵，身如藍靛青，發似朱沙，口吐百丈火光。
當時白虎精哮吼近前相敵，被猴行者戰退。
半時，遂問虎精甘伏未伏。
虎精曰，未伏。
猴行者曰，&ldquo汝若未伏，看你肚中有一個老猕猴&rdquo。
虎精聞說，當下未伏，一叫猕猴，猕猴在白虎精肚内應，遂教虎開口吐出一個猕猴，頓在面前，身長丈二，兩眼火光。
白虎精又雲，我未伏。
猴行者曰，&ldquo汝肚内更有一個&rdquo。
再令開口，又吐出一個，頓在面前。
白虎精又日未伏。
猴行者曰，&ldquo你肚中無千無萬個老猕猴，今日吐至來日，今月吐至來月，今年吐至來年，今生吐至來生，也不盡&rdquo。
白虎精聞語，心生忿怒；被猴行者化一團大石，在肚内漸漸會大；教虎精吐出，開口吐之不得，隻見肚皮裂破，七孔流血。
喝起夜叉，渾門大殺，虎精大小粉骨塵碎，絕滅除蹤。
《西遊記》裡的孫行者最愛被人吃下肚裡去，這是他的拿手戲，大概火類坳頭的一個暗示，後來也會用分身法，越變越奇妙有趣味了。
我們試看孫行者在獅駝山被老魔吞下肚去，在無底洞又被女妖吞下去；他又住過鐵扇公主的肚裡，又住過黃眉大王的肚裡，又住過七絕山稀柿衕的紅鱗大蟒的肚裡。
巧妙雖各有不同，淵源似乎是一樣的。
以上略記《大唐三藏取經詩話》的大概。
這一本小冊子的出現，使我們明白南宋或元朝已有了這種完全神話化了的取經故事；使我們明白《西遊記》小說&mdash&mdash同《水浒》、《三國》一樣&mdash&mdash也有了五六百年演化的曆史：這真是可寶貴的文學史料了。
四 說到這裡，我要退回去，追叙取經故事裡這個猴王的來曆。
何以南宋時代的玄奘神話裡忽然插入了一個神通廣大的猴行者？這個猴子是國貨呢？還是進口貨呢？ 前不多時，周豫才先生指出《納書楹曲譜補遺》卷一中選的《西遊記》四出，中有兩出提到&ldquo巫枚祗&rdquo和&ldquo無支祁&rdquo。
《定心》一出說孫行者&ldquo是骊山老母親兄弟，無支祁是他姊妹&rdquo。
又《女國》一出說： 似摩騰伽把阿難攝在瑤山上，若鬼子母将如來圍定在靈山上，巫枝祁把張僧拿在龜山上。
不是我魔王苦苦害真僧，如今佳人個個要尋和尚。
周先生指出，作《西遊記》的人或亦受這個無支祁故事的影響。
我依周先生的指點，去尋這個故事的來源；《太平廣記》卷四六七李湯條下，引《古嶽渎經》第八卷雲： 禹理水，三至桐柏山，驚風走雷，石号木鳴，五伯擁川，天老肅兵，不能興。
&hellip&hellip禹因鴻濛氏，章商氏，兜盧氏，犁婁氏，乃獲淮渦水神，名無支祁，善應對言語，辨江淮之淺深，原隰之遠近；形若猿猴，縮鼻高額，青軀白首，金目雪牙，頸伸百尺，力逾九象，搏擊騰踔，疾奔輕利。
&hellip&hellip頸鎖大索，鼻穿金鈴，徒淮陰之龜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
這個無支祁是一個&ldquo形若猿猴&rdquo的淮水神，《詞源》引《太平寰宇記》，說略同。
周先生又指出朱熹《楚辭辨證·天問》篇下有一條雲： 此間之言，特戰國時但俗相傳之語，如今世俗僧伽降無之祁，許遜斬蛟蜃精之類，本無稽據，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實之。
據此，可見宋代民間又有&ldquo僧伽降無之祈&rdquo的傳說。
僧伽為唐代名僧，死于中宗景龍四年（七一〇）。
他住泗州最久，淮泗一帶産生許多關于他的神話（《宋高僧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