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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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日《官場現形記》。

    立體仿諸稗野,則無鈎章棘句之嫌。

    紀事出以方言,則無诘屈聱牙之苦。

    開卷一過,凡神禹所不能鑄之于鼎,溫峤所不能燭之以犀者,無不畢備。

    &hellip&hellip 作者雖自己有&ldquo以含蓄蘊釀存其忠厚&rdquo的評語,但這一層實在沒有做到,他隻做到了&ldquo酣暢淋漓&rdquo的一步。

    這部書是從頭至尾詛咒官場的書。

    全書是官的醜史,故沒有一個好官,沒有一個好人。

    這也是當時的一種自然趨勢。

    向來人民對于官,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恰好到了這個時期,政府的紙老虎是戳穿的了,還加上一種傥來的言論自由,&mdash&mdash租界的保障,&mdash&mdash所以受了官禍的人,都敢明白地攻擊官的種種荒謬、淫穢、貪贓、昏庸的事迹。

    雖然有過分的描寫與溢惡的形容,雖然傳聞有不實不盡之處,然而就大體上論,我們不能不承認這部《官場現形記》裡大部分的材料可以代表當日官場的實在情形。

    那些有名姓可考的,如華中堂之為榮祿,黑大叔之為李蓮英,都是曆史上的人物,不用說了。

    那無數無名的小官,從錢典史到黃二麻子,從那做賊的魯總爺到那把女兒獻媚上司的冒得官,也都不能說是完全虛構的人物。

    故《官場現形記》可算是一部社會史料。

     《官場現形記》寫的官是無所不包的,從那最下級的典史到最高的軍機大臣,從土匪出身的到孝廉方正出身的,文的武的,正途的,軍功的,捐班的,頂冒的,&mdash&mdash隻要是個&ldquo官&rdquo,都有他的份。

     一部大書開卷便是一個訓蒙私塾&mdash&mdash制造官的工廠。

    那個傻小子王老三便是候補的趙溫,趙溫便是候補的王鄉紳。

    王老三不争氣,隻會躲在趙家廚房裡&ldquo伸着油晃晃的兩隻手在那裡啃骨頭&rdquo。

    趙溫争氣一點,能躺在錢典史的煙榻上捧着本《新科闱墨》用功揣摩。

    其實那哼八股的新科舉人同那啃骨頭的傻小子有什麼分别?所謂科舉的&ldquo正途出身&rdquo,至多也不過是文章用漿子糊在桌子上,低着頭死念的結果。

    功夫深了,運氣來了,瞎貓碰到了死老鼠,啃骨頭的王老三也會飛黃騰達地&ldquo中進士做宮&rdquo去。

     這便是正途出身的官。

     錢典史便是捐班出身的官的好代表。

    他雖然隻做得一任典史,卻弄了不少的錢回來,造起新房子來,也可以使王鄉紳睜着大眼睛流涎生羨,稱贊他&ldquo這種做官才不算白做&rdquo。

    他的主義隻是&ldquo千裡為官隻為财&rdquo。

    他的理想是:&ldquo也不想别的好處,隻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随你甚麼苦缺,隻要有本事,總可以生發的。

    &rdquo 這都是全書的&ldquo楔子&rdquo,以下便是&ldquo官國活動大寫真&rdquo的正文了。

     正文的第一幕是在江西。

    江西的藩台正在那裡大開方便,出賣官缺。

    替他經手的是他的兄弟三荷包。

    請看三荷包報的清賬: 玉山的王夢梅是個一萬二;萍鄉的周小辮子,八千;新昌胡子根,六千;上饒莫桂英,五千五;吉水陸子齡,五千;廬陵黃霑甫,六千四;新畬趙苓州,四千五;新建王爾梅,三千五;南昌蔣大化,三千;鉛山孔慶辂,武陵盧子廷,都是二千。

    還有些一千八百的,一時也記不清,至少也有二三十注,我筆筆都有賬的。

     這筆賬很可以代表當日賣官的情形。

    無論經手的是江西的三荷包,或是兩湖制台的十二姨太太,或是北京的黃胖姑,或是宮裡的黑大叔,地域有不同,官缺有大小,神通有高低,然而走的都隻是這一條路。

    這都是捐上的加捐。

    第一次捐的是&ldquo官&rdquo,加捐的是&ldquo缺”第一次的錢,名分上是政府得的;第二次的錢是上司自己下腰包的。

    捐官的錢是有定額的,買缺的錢是沒有定額,而隻有市價的。

    捐官的錢是史料,買缺的錢更是史料。

     &ldquo千裡為宮隻為财&rdquo,何況這班官又都是花了大本錢來的呢?他們到任之後,第一要撈回捐官的本錢,第二要撈回買缺的本錢,第三還要多弄點利錢。

    還有那班&ldquo帶肚子&rdquo的賬房二爺們,他們也都不是來喝西風的,自然也都要撈幾文回去。

    羊毛總出在羊身上,百姓與國家自然逃不了這班餓狼饞狗的侵害了。

    公開賣官之弊必至于此。

    李寶嘉信手拈來,都成材料;其間盡有不實不盡之處,但打個小折扣之後,《官場現形記》終可算是有社會史料的價值的。

     《官場現形記》寫大官的地方都不見出色,因為這種材料都是間接得來的,全靠來源如何:倘若說故事的人也不是根據親身的觀察,那故事經過幾道傳述,便成了鄉下人說朝廷事,決不會親切有味了。

    例如書中說山東撫院閱兵會外賓(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