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市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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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 “我聽不出來,老大,”艾迪說,“回音太大。

    ”他壓低嗓門。

     “你看到那堆屍骨了嗎?” “看、看、看見了。

    ”比爾也壓着嗓門。

     黑暗中艾迪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緊緊地挽着比爾的胳膊。

     理奇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突然他好像又變成了3歲的孩子,聽到那喀嚓喀嚓的聲音——向他們靠攏過來,越來越近——每挪一步都發出樹枝折斷的低響。

    比爾還沒有劃着火柴,他就已經知道将要看到的是什麼東西了。

     “眼睛!”他高聲叫道。

    “上帝啊,是會爬的眼睛!” 一直碩大的眼睛塞滿了通道。

    那玻璃一樣的黑色瞳仁足有兩英尺寬,黃褐色的虹膜看上去粘乎乎的。

    眼白凸出,布滿紅色的血管。

    這是一個嵌在一層血肉模糊的觸角上爬行的沒有眼睑。

    沒有睫毛的可飾之物。

    那些觸角像手指一樣摸索着爬過管道易碎的表面。

     在火柴的微光裡那隻眼睛好像長出許多可怕的手指,拖着它來了。

     那隻眼睛貪婪地看着他們。

    這時火柴熄滅了。

     黑暗中,比爾感覺到那些像樹枝一樣的觸角爬過他的腳踝、小腿……。

    但是他怎麼也動彈不得,整個身體僵在那裡。

    他感覺得到它在逼近,聽得到它那濕漉漉的眼膜上血管跳動的聲音,想象得到它碰到他的身體時那種黏乎乎的感覺。

    但是他還是叫不出來。

    即使當更多的觸角纏住他的腰,用力把他拖走的時候,他還是叫不出來,也無法搏鬥。

    全身都好像沉浸在深深的睡眠當中。

     貝弗莉覺得一根觸角纏住了她的耳朵,死死地打了一個結。

    她感到一陣劇痛,掙紮着、呻吟着,被用力拖走了。

    斯坦利和理奇想要撤退,但是密密麻麻看不見的觸角在他們的身邊揮舞。

    班恩一把抱住貝弗莉,想要把她挽回來。

    她驚恐地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班恩……班恩,它抓住我了……” “不,它帶不走你……等一下……我來……” 他用盡全力往回拖,貝弗莉尖叫着,耳朵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鮮血流了下來。

    一條幹枯、堅硬的觸角爬上班恩的襯衫,緊緊地勒住他的肩膀。

     比爾伸出一隻手,打在一團黏乎乎、濕漉漉的東西上。

    眼睛! 他的意識高聲大叫道。

    哦,上帝,我的手伸進了那隻眼睛!哦,上帝!哦,仁慈的上帝!眼睛!我的手在那隻眼睛裡! 他開始出去了,但是那些觸角還是無情地把他往前拖。

    他的手消失在灼熱、貪婪、濕波湧的眼睛裡。

    他的小臂,一直到臂彎都深深地陷在那隻眼睛裡。

    他的身體随時都有可能貼在那黏乎乎的眼睛上。

    那一刻他幾乎要瘋了。

    他用盡全力,用另外一隻手去砍那些觸角。

     艾迪像是夢裡的孩子,隻模模糊糊地聽到他的朋友被拖進那隻眼睛的時候一邊搏鬥、一邊尖叫。

    他感覺到身邊的那些觸角,但是還沒有一隻落在他的身上。

     跑回家!他的意識大聲地命令道。

    跑回家去找媽媽,艾迪!你能找到路! 黑暗中傳來比爾的叫聲——尖銳、絕望,伴随着一陣危險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艾迪猛然清醒過來——它想擄走比爾。

     “不!”艾迪大吼一聲。

    他跳上前去,躍過那些黑暗中摸索着的觸角,那條斷臂在黏濕的石膏模子裡晃來晃去,打在胸口。

    他伸手從兜裡掏出他的哮喘噴霧劑。

     (酸,吃起來像是酸的味道,酸,蓄電池酸) 他撞到比爾的後背,用力把他推向一邊。

    在意識裡艾迪好像聽到水面撥開的聲響,伴随着一陣低低的啜泣聲。

    他舉起哮喘噴霧劑(酸,我想這是酸,它就是酸。

    腐蝕它,腐蝕它,腐蝕) “蓄電池酸,混蛋!”艾迪大叫一聲,射出一陣藥霧,又一腳踢在那隻眼睛上。

    他的腳深深地陷進膠水一樣的角膜裡。

    一股滾燙的液體濺在他的腿上。

    他抽回腳,發覺自己的鞋子掉了。

     “滾蛋!去你的!滾開!滾蛋!” 他感覺到有幾條觸角怯生生地碰了他一下。

    他又擠出哮喘噴霧劑,噴在那隻眼睛上,他又聽到一聲低泣……這一次聲音裡充滿了痛苦和驚訝。

     “打啊!”艾迪吼道。

    “不過是隻爛眼睛!快打啊!聽見了嗎? 打啊,比爾!砸它個稀巴爛!上帝啊,你們這些膽小鬼。

    我的胳膊都斷了,我還把它踩成了土豆泥!“ 比爾頓時感到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他猛地從那隻眼睛裡拔出手來……用力反擊。

    不一會兒,班恩出現在他的身邊。

    他撞在那隻眼睛上,驚奇、厭惡地咕味着,雨點般的拳頭落在那個果凍似的、哆哆嗦嗦的眼睛上。

    “放開她!”他大叫着。

    “聽見了嗎?放開她!滾出去!滾出去!” “不過是一隻眼睛!一隻爛眼睛!”艾迪激動得大叫着,又射出了哮喘噴霧劑,感覺到它退縮了。

    纏繞在他身上的觸角縮了回去。

     “理奇!理奇!快打啊!不過是一隻眼睛!” 理奇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不敢相信他正在走近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

    但他的确沖了上去。

     他隻輕輕地打了一拳。

    隻輕輕的一拳。

    但是既然是他引出了這個奇特的怪物,隻消一拳就足夠了。

    那些觸角突然都消失了。

    他們聽得出它在撤退……然後就隻能聽到艾迪的喘息和貝弗莉的低泣。

     比爾從僅剩的3根火柴裡拿出了一根,點燃了。

    他們有些曼眩、有些驚訝地看着對方。

    比爾的左臂上流着黏乎乎的東西,像是蛋清,又像是鼻涕。

    鮮血順着貝弗莉的脖子緩緩流下來,班恩的臉上留下一道新鮮的傷口。

    理奇慢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大、大、大家都沒、沒、沒事吧?”比爾聲音嘶啞地問道。

     “你呢,比爾?”理奇問。

     “沒、沒、沒事。

    ”他轉身緊緊地擁抱身材矮小的艾迪。

    “你救、救、救了我的命、命,夥計。

    ” “它吃了你的鞋。

    ”貝弗莉說着,忍不住大笑起來。

    “真是糟糕。

    ” “等我們出去了,我給你買一雙新的。

    ”理奇說。

    他緊緊地摟着艾迪的肩膀。

    “你怎麼幹的,艾迪?” “用我的哮喘噴霧劑射擊。

    想象着這是酸。

    知道嘛,每次我犯病的時候,用了哮喘噴霧劑,過一會兒嘴裡就是那種味道。

    還真管用。

    ” “我的胳膊都斷了,我還把它踩成了土豆泥。

    ”理奇笑得直不起腰來。

    “不錯,艾茨。

    老實說,真夠幽默的了。

    ” “我讨厭你叫我艾茨。

    ” “我知道。

    ”理奇緊緊地擁抱着他說。

    “但是總得有人來鼓勵你呀,艾茨。

    等你度過了時時被人保護的童年,長大了,哎,你就會發現生活真是不容易,孩子!” 艾迪大笑起來。

    “理奇,這是我聽過的最難聽的聲音。

    ” “哦,把那個哮喘噴霧劑拿在手上,”貝弗莉說,“也許還會有用。

    ” “你有沒有看見它的蹤影,”麥克問,“你劃着火柴的時候?” “它、它、它已經消、消、消失了。

    ”比爾說,接着又很嚴肅地補充道:“但是我們正在接近它。

    快到了它、它住、住的老、巢。

    我想、想剛、剛才我們打、打、打傷了它、它。

    ” “亨利快追上來了,”斯坦利的聲音低沉、沙啞,“我聽見他就跟在後面。

    ” “那我們出去。

    ”班思建議。

     他們馬上行動起來。

    管道逐漸下降,那種氣味——原來淡淡的、野獸的味道——越來越濃。

    他們不時地還能聽到身後傳來亨利的聲音,但是現在他的叫喊似乎很遙遠,也不再重要了。

    他們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跨過了世界的邊緣,來到一個虛無缥缈、奇異的世界。

    比爾覺得他們正走向德裡那顆漆黑、腐爛的心。

     麥克。

    漢倫覺得他幾乎能感受到那顆不健全的心髒的毫無規律的心跳。

    貝弗莉感到一股邪惡的力量包裹着她,似乎要吞沒她,把她和其他的人分開。

    她緊張地伸出雙手,一邊拉住比爾,一邊拉住班恩。

    她覺得自己的手臂伸出好遠,驚恐地叫道:“拉起手!好像我們越離越遠!” 是斯坦利第一個意識到他又能看見周圍的一切。

    空氣中似乎有一抹微弱、奇異的光線。

     “你們能看得見嗎?”斯坦利停下了腳步。

    大家都站住了。

    比爾看看四周,首先覺察到自己能夠看見——雖然很模糊——又發現地道變得非常寬敞。

     他們仰起頭看着天花闆,足有50英尺高,用一根根向外彎曲的石柱支撐着,中間挂着許多肮髒的蛛網。

    地面上鋪着巨大的石塊,但是積滿了厚厚的塵土,踩上去還是同樣的感覺。

    兩邊向外彎曲的牆壁足有犯英尺遠的距離。

     “這裡的供水系統真夠壯觀的了。

    ”理奇說着,不安地笑了。

     “看上去像個大教堂。

    ”貝弗莉輕聲地說。

     “從哪裡來的光?”班恩好奇地問。

     “看上去像、像是就、就是從牆、牆、牆上發出來的。

    ”比爾說。

     “我可不喜歡這裡的光線。

    ”斯坦利說。

     “快、快走。

    亨、亨、亨利緊跟、跟、跟在後、後、後面——” 突然一聲尖叫劃破了黑暗,接着聽到翅膀呼嘯而過帶來的風聲。

    黑暗中滑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一隻眼怒視着他們——另外一隻眼像熄滅了的燈籠。

     “那隻鳥!”斯坦利驚叫一聲。

    “小心,是隻鳥!” 那隻鳥像兇猛的戰機向他們俯沖下來。

    橘黃色、鋒利的喙頭一張一合,露出粉紅色、毛絨絨的大嘴。

     鳥——那隻鳥向艾迪直沖過去。

     它的鋒利的噱頭擦過艾迪的肩膀,鮮血順着胸口流了下來。

    鳥震動翅膀,扇起一股濃郁、令人窒息的氣味。

    艾迪慘叫一聲。

    那隻鳥又飛回來,它的眼睛在眼窩裡骨碌碌轉動着,露出兇惡的光芒。

     它用一雙利爪去抓艾迪。

    他尖叫一聲,閃開了。

    那雙利爪劃破了他的襯衫,在他的肩腫上留下淺淺的血痕。

    艾迪大叫一聲,用力爬着,但是那隻鳥又折了回來。

     麥克一個箭步,挺身而出。

    他從兜裡摸出一把小刀。

    待那隻鳥再一次向艾迪俯沖過去的時候,他迅速揮動小刀,割破大鳥的一隻利爪。

    那一刀砍得很深,鮮血噴湧而出。

    大鳥退後了,一轉身問麥克俯沖過來。

    麥克倒在地上,用那把小刀向空中用力揮砍。

    但是沒有刺中,一隻鳥爪擊中了他的手腕,他的手頓時失去了知覺。

    刀子落在黑暗中。

     大鳥得意洋洋地飛了回來,麥克用身體掩護着艾迪,等待着厄運的來臨。

     就在大鳥俯沖回來的時候,斯坦利沖到他們身邊。

    他掌心朝内,手指向下,站在那裡。

    那隻鳥驚叫了一聲,擦着他飛了過去。

     他迅速地轉過身,等着它飛回來。

     “雖然我從沒見過,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有紅色的唐納雀。

    ”他的聲音高亢、清晰。

    大鳥尖叫着,向後退去,好像被他一槍射中了似的。

    “我也相信有秃鷹、新幾内亞鹦鳥、巴西的火烈鳥。

    ”大鳥在上空盤旋、尖叫,咯咯地叫着飛出了地道。

    “我還相信有金頂老鷹!” 斯坦利沖着大鳥的背影喊道。

    “我還相信世界上某個地方真的有鳳凰!但是我不相信你,所以快點滾蛋!滾出去!路上撞死你,混蛋!” 他停了下來,地落裡落下一陣長長的沉默。

     比爾、班恩和貝弗莉趕忙跑過去;他們把艾迪扶起來,比爾察看他的傷口。

    “還不、不太、太、深,”他說,“但是肯、肯定很、很疼、疼。

    ” “他把我的襯衫撕破了,大比爾。

    ”艾迪的臉上挂着淚痕,他又呼吸困難了。

    “我怎麼向我媽媽交待啊?” 比爾笑了。

    “我們從這裡走、走、走出去的時候,還、還、還、還用擔心那個嗎?來點兒哮喘噴霧劑吧,艾、艾迪。

    ” 艾迪用了一些哮喘噴霧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喘息着。

     “太棒了,夥計,”理奇對斯坦利說,“真他媽的神了!” 斯坦利渾身顫抖。

    “根本就沒有那種鳥。

    真的。

    從來沒有,以後也不可能有。

    ” “我們來啦!”身後又傳來了亨利的尖叫。

    他的聲音十分瘋狂,放聲大笑,嚎叫着。

    聽起來像是從地獄裡蹿出來的鬼。

    “我和貝爾茨!我們來啦,逮住你們這些小雜種!你們跑不了!” 比爾高聲叫道:“滾、滾、滾出去,亨、亨、亨利!趁、趁、趁現在還來、來、來得及!” 亨利含混不清地高聲叫喊着。

    他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比水猛然明白了亨利的目的:他是真實的,他是人,哮喘噴霧劑和鳥類的書籍可擋不住他。

    魔力在他的身上沒有絲毫的作用。

    他太愚蠢了。

     “快、快、快走、走。

    我們必、必須走在他、他的前、前、前頭。

    ” 他們手拉手,繼續往前走。

    艾迪的破襯衫在身後拍打。

    光越來越亮,地道也越來越寬敞。

    随着管道向下傾斜,頭頂的天花闆好像也離得越來越遠,幾乎看不見了。

    他們覺得好像不是在地道裡行走,而是穿過一個巨大的地下庭院,走向一個龐大的城堡。

    牆上的光變成了連續不斷、黃綠色的火焰。

    味道更濃了,他們能夠感受到震動,真實的,也許是存在于他們的意識裡的震動。

    節奏如此鮮明。

     是心跳。

     “前面沒路了!”貝弗莉高聲說道。

    “看!沒有門!” 站在肮髒的、一望無際的石頭地闆上,他們像螞蟻一樣小得可憐。

    當他們走上前去,看見那道牆上并不是沒有門。

    有一扇孤零零的小門。

    雖然那道牆高聳入雲,達幾百英尺,但是門卻很小,不到3英尺高,結實的橡木門上釘着X型的鐵條。

    他們立刻意識到那是給孩子們準備的門。

     班恩的腦子裡聽到圖書管理員給小孩子講故事。

    孩子們探着身,聽得如癡如醉:怪物會被打敗……還是它會吃掉——門上有一個标志,門口堆着一堆骨頭。

    小骨頭。

    鬼才知道是多少個孩子的屍骨。

     他們已經來到了它的老巢。

     門上的那個标志是什麼? 比爾認為是一艘紙船。

     斯坦利看見的是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