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徹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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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下面漆黑的下水道裡遊蕩。

     斯坦利沒有立即回答。

    貝弗莉又問了一句:“是什麼?” 斯坦利小心謹慎地開始說話了。

    “我走到那個水塔所在的小公園——” “哦,上帝。

    我可不喜歡那個地方。

    ”艾迪插了一句。

    “如果德裡有房子鬧鬼,那麼就在那裡。

    ” “什麼?”斯坦利的聲音變尖了。

    “你說什麼?” “難道你不知道那個地方?”艾迪說。

    “我媽媽在那些孩子們被殺之前,就不讓我靠近那裡。

    她……她照顧我非常細心。

    ”他擠出了一絲笑容,把哮喘噴霧劑抓得更緊了。

    “你們知道,有一些孩子曾經在那裡淹死了。

    3個或者4個。

    他們——斯坦利?斯坦利,你沒事吧?” 斯坦利的臉變成了鉛灰色。

    他的嘴在動,但是卻沒有聲音。

    兩隻眼睛在向上翻着白眼。

    一隻手無力地在空中舉着,落到了大腿上。

     艾迪想起了他惟一能幹的事情。

    他靠了過去,一隻胳膊摟住斯坦利财肩膀,另一隻手把哮喘噴霧劑伸進斯坦利的嘴裡,用力噴了一下。

     斯坦利開始咳嗽、梗塞、作嘔。

    他坐直了身子,眼睛又恢複了正常,把手圈成茶杯狀咳嗽起來。

    最後他打了一個響嗝,癱靠在了椅子上。

     “那是什麼?”他掙紮着問道。

     “我的哮喘藥。

    ”艾迪抱歉地說。

     “上帝,簡直就像狗屎。

    ” 他們都笑了起來,但那是不安的笑聲。

    其餘的人都緊張地看着斯坦利,現在他的臉上有了一些血色。

     斯坦利的笑聲光停了下來。

    他看着艾迪,說:“告訴我那個水塔的事。

    ” 艾迪講了起來。

    班恩和貝弗莉也不時地添加幾句。

    德裡水塔在堪薩斯大街,位于市中心西部大約一英裡半的地方,與班倫的南邊相鄰。

    有一段時期,也就是上個世紀的末期,它的蓄水量有175萬加侖,承擔着德裡全部的供水。

    它的頂部是一個露天的圓形樓層,站在那裡能夠觀看整個市鎮和周圍農村的景色。

    每到周六或周日天氣晴好的時候,人們經常攜家帶口到紀念公園裡遊覽,踏着水塔的160級樓梯到達預部,欣賞德裡美景。

    一直到1930年左右,到水塔頂部觀光都很流行。

     樓梯在水塔的中間夾層。

    水塔的外層塗成了白色;裡層則是一個160英尺高的不鏽鋼圓柱。

    樓梯成螺旋狀繞着圓柱直上水塔頂部。

     就在水塔頂層稍微靠下一些,有一扇厚木門。

    從那扇門進去,就到了一個小平台上。

    那個平台就在水的上面。

    當裝滿水的時候,水深達一百英尺。

     “那些水是從哪兒來的?”班思問。

     貝弗莉、艾迪和斯坦利3個人互相看着,沒有一個人知道。

     “好了,那些淹死的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也隻知道一點點。

    似乎在那段時期,通往平台的木門總是不鎖。

    一天晚上,一群孩子……或者也許隻有一個……或者有3個…… 發現水塔的大門也沒有鎖。

    于是他們大着膽子走了上去,但是他們走錯了門。

    他們走進去的不是到頂樓的門,而是到那個平台的門,黑暗中他們都掉進了水裡。

     “我是聽一個叫維奇·克拉姆利的孩子說的。

    他說那是他爸爸告訴他的。

    ”貝弗莉說。

    “也許是真的。

    維奇說他的爸爸告訴他那些孩子掉進水裡就隻有死路一條,因為周圍光溜溜的沒有什麼可扒的東西。

    平台也夠不着。

    他說他們就在那裡掙紮着,呼喊救命,也許整整一夜。

    但是沒有一個人聽見;他們就那樣變得越來越疲乏,直到——” 她的聲音變小了,感覺到恐懼正滲入她的全身。

    她仿佛看見那些孩子們在水裡掙紮,一會兒浮起來,一會兒沉下去……凄厲地号叫……手指徒勞地擔着光滑的井壁。

    她似乎嘗到了他們所吞咽的冷水;那凄厲的悲号在她的耳邊回響。

    多長時間?15分鐘?半小時?到底多長時間他們停止了掙紮,臉朝下漂浮着,像死魚一樣等待着看門人第二天發現他們的屍體? “上帝!”斯坦利叫出聲來。

     “我聽說有個女人在那裡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艾迪突然插了進來。

    “那就是他們為什麼關閉了水塔。

    至少,那是我親耳聽見的。

    他們不讓人再到上面去。

    但是一次,有一位夫人和她的孩子走上了平台,我不知道那孩子有多大。

    那位夫人抱着孩子走到了欄杆邊上。

    也許是她把孩子扔下去的,也許是孩子自己扭來扭去掉了下去。

    我聽那個人講他想救人。

    他跳了下去,但是孩子已經不見了。

    也許那孩子身上穿了一件夾克什麼的。

    如果衣服被水浸濕了,人很容易下沉的。

    ” 艾迪突然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棕色的小玻璃瓶。

     他打開蓋子,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幹咽了下去。

     “那是什麼?”貝弗莉問道。

     “阿司匹林。

    我頭疼。

    ”他用防備的眼光看着她,但是貝弗莉沒有再說話。

     班恩把剩下的故事講完了。

    他聽說那确實是個孩子,是個大概3歲的小姑娘。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鎮理事會投票決定永久關閉水塔,把上面下面所有的門都鎖住了。

    直到現在那些門也鎖得死死的,隻有看門人和維護人員可以進出。

    但是每個季節仍然向遊人們開放一次;人們跟着導遊——一位從曆史學會來的夫人——走上頂樓,可以喊喊嗓子,照幾張相給朋友們看一看。

    但是那個通向裡層平台的門一直緊鎖着。

     “裡面仍然有水嗎?”斯坦利問。

     “我想有。

    ”班恩回答。

    “我曾見過救火車從那裡抽過水。

    他們把一根軟管套在水塔下面的管子上。

    ” 斯坦利不說話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烘幹機,看着裡面的抹布轉過來轉過去。

     “你在那兒看見什麼了?”貝弗莉輕聲問斯坦利。

     有那麼一會兒,似乎他根本就不想回答。

    然後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了起來。

    但是讓人覺得他的話完全偏離了主題:“他們給公園起名叫紀念公園是為了紀念南北戰争。

    他們叫它‘德裡布魯斯’。

    過去還有一個塑像,但是在40年代被一場風暴吹倒了。

    他們沒有錢去重新修複塑像,于是就在那裡建了一個小雞戲水池——一個石頭築成的巨大的小鳥戲水池。

    ” 大夥都注視着斯坦利,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嚨裡傳出咯咯的聲音。

     “我觀鳥。

    我有一個鳥類資料冊,還有一個望遠鏡以及所有觀鳥必備的東西。

    ”他轉過頭看着艾迪。

    “你還有阿司匹林嗎?” 艾迪把瓶子遞給他。

    斯坦利先拿了兩片,然後猶豫了一下,又拿了一片。

    他把瓶子還給艾迪,扭曲着臉把藥片一片接一片地吞了下去,然後繼續講他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兩個月前的一個雨夜。

    斯坦利穿上雨衣,把鳥類資料冊和望遠鏡放進一個防水袋裡,向紀念公園進發了。

    以前他常常和他的父親一起去,但是那天晚上父親恰好加班,于是他隻好一個人去了。

     一個觀鳥迷告訴他看見過一隻北美紅雀在紀念公園的水池裡飲水。

    它們喜歡在黃昏時分吃食、飲水和洗澡。

    在距離馬薩諸塞州這麼遠的地方觀察到紅雀簡直太難得了。

    盡管當時天氣相當糟糕,但是他走了一英裡半的路程到了紀念公園。

    毛毛細雨不像是在漸漸瀝瀝,而更像是一道垂下來的霧簾。

    四周很靜,同時讓人感覺到有些興奮。

    盡管在灌木叢、樹枝上仍然有未融的殘雪,但是空氣中仍彌漫着清新的泥土氣息。

    襯托着鉛灰色的天空,濃重的大樹輪廓顯得有些神秘;再過一兩周,它們就會吐出新綠了。

     今晚的空氣聞起來是綠色的。

    他想着想着,笑了。

     斯坦利加快了速度。

    要不然光線很快就不足了。

    他呈對角線斜穿公園。

    水塔在他的左邊,顯出了龐大的白色身軀。

    斯坦利瞅都沒瞅它。

    他對水塔裡面有什麼毫無興趣。

     幾乎成矩形的紀念公園是順着山勢修建的。

    夏季這裡的草都剪得整整齊齊的,而且還有圓形的花壇。

    來這裡的一般都是成年人。

     那個小鳥戲水池其實就是在那個塑像基座上面修建的,看起來真有點大材小用。

    父親告訴他,原來他們打算還把那個塑像放回去,後來因為沒有錢才作罷。

     “我更喜歡小鳥戲水池。

    ”斯坦利說。

     尤裡斯先生撓了撓頭發。

    “我也是,兒子。

    ”他說,“多些水池,少些子彈,那是我的座右銘。

    ” 在那個石頭基座上面刻着一段銘文,是用拉丁語寫的,斯坦利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Apparebateldolonsenex—普裡尼斯坦利坐到了一條長椅上,拿出了他的鳥類資料冊,翻到了北美紅雀那一頁,溫習了一下它的特征,又合上書,放回包裡。

    然後他取出了望遠鏡,放在了眼睛上——已經沒有必要再調整焦距了,上回他就是坐在同一個地方觀察的。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個小水池。

    先是4隻麻雀在那裡嬉戲了一會兒,然後又飛來一隻藍背鳥,喋喋不休地叫着,把麻雀轟走了。

    鳥霸占了水池,玩了一會兒,也飛走了。

    然後麻雀飛了回來,又不得不飛走了——一對知更鳥落下來一邊洗着澡,一邊叽叽喳喳地好像在讨論着什麼。

    接着飛過來一隻紅色的鳥。

    斯坦利連忙調整了一下望遠鏡的焦距,原來是一隻唐納雀。

    接着又飛來一隻他非常熟悉的啄木鳥。

     他看着看着,看見鳥兒飛來,飛去。

    他看見了一隻笨拙的白頭翁,一隻藍知更鳥,又看見了一隻啄木鳥。

    天黑得很快。

    這時他好像看見了一隻燕八哥。

    他連忙放下望遠鏡,摸出了資料冊,心裡希望在他證實之前那隻鳥不要飛走。

    至少他可以回家跟父親講些什麼了。

    他查完書,又拿起望遠鏡。

    它還在那裡,沒有洗澡,而是站在地沿上一動不動,他幾乎可以肯定了。

    他放下望遠鏡,皺着眉頭又仔細看了看書,又拿起了望遠鏡。

    但是就在此時突如其來“乓”的一聲巨響,一下子把那隻鳥——大概是燕八哥吧——驚飛了。

    他仍然抱着一絲希望追尋着那隻鳥,但是它已經飛得無影無蹤了。

     他輕聲罵了一句,收起了望遠鏡和資料冊,然後站起身向四周望去,想看看到底哪裡傳來那麼大的聲響。

    那個聲響不像是槍聲,倒像是恐怖電影裡城堡或地牢的門被猛地打開……還帶一些回聲。

     他什麼都沒看見。

     他朝通往堪薩斯大街那個斜坡走去。

    他右面的白色的水塔在雨霧和漸漸降臨的黑暗中像是一個幽靈,似乎在……飄浮。

     他又仔細地看了看水塔,然後想也沒有想就向那個方向拐了過去。

    水塔周圍沿着螺旋樓梯開了窗戶,襯托着白色的塔身,每個黑洞洞的窗戶都像是一隻眼睛。

    但是他被水塔腳下的一扇窗戶吸引了——一扇更大的長方形窗戶。

     他停下來,皺着眉頭想一扇窗戶安在地上可真有趣,和其他的窗戶一點都不對稱。

    然後他意識到那不是一扇窗戶,而是一扇門。

     “我所聽到的聲響,”他想,“就是那扇門進開的聲音。

    ” 他向四周看了看,天已經變成灰色,雨霧使天色顯得更暗了一些,一絲風都沒有。

     但是,門是怎麼開的呢?為什麼?隻有非常厚實的大門進開才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一定是個巨人……可能是…… 斯坦利非常好奇,又向前走了幾步。

     門比他設想的還要大,有6英尺高,2英寸厚。

    門闆上還包着銅箍。

    斯坦利把門打開——毫不費力,而且無聲無息。

    那麼大的聲響,他想門一定損壞了。

    但是,那扇門上不但沒有損壞,而且連一點受損的痕迹都看不到。

     好了,不是這扇門發出的巨響。

    他想。

    也許是飛機從上面飛過。

     門被打開——他的腳碰上了什麼東西。

    他向下一看,原來是一把鎖頭……确切地說是一把鎖頭的殘餘部分。

    就像是有人從鑰匙孔裡打了一槍,然後鎖頭一下子進裂了,地上不遠處還散落着其他的零件。

     斯坦利皺着眉頭,又拉開了門,朝裡面瞅着。

     狹窄的樓梯向上盤旋,一直到視線之外。

     “有人嗎?”他問。

     沒有人回答。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走進了裡面,想要看看樓梯上面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

     他轉身要離開……聽到了音樂聲。

     聲音很微弱,但是他一下就能聽出來了。

     風琴音樂。

     他側耳傾聽,皺着的眉頭舒緩了許多。

    風琴音樂。

    狂歡節、集市時的音樂。

    它一下喚醒了斯坦利美好的記憶:爆米花,棉花糖,油炸面人,米老鼠,還有馬戲團。

     斯坦利想要笑。

    他走上一級樓梯,然後又上了兩級,頭仍然側着。

    他又停了下來。

    好像是那狂歡節正在舉行一樣,他竟然能聞到各種各樣的氣味:爆米花,棉花糖,面人……還有更多!胡椒,辣熱狗,煙味和鋸末。

    還有一種白醋的味道,那種澆在薯片上面的醋的氣味。

    他還能聞到芥末的味道,那種灑在熱狗上面辛辣的黃色粉末。

     這一切是那麼神奇……難以置信……而又不可抵禦。

     他向上走了一步,就在此時他聽到上面傳來了“刷刷刷”快速的腳步聲,好像有人正在下來。

    他又側着耳朵仔細聽,風琴聲突然變得更響了,好像是在掩飾腳步聲。

     腳步聲,沒錯;但是又不是完全“刷刷”的聲音,而是聽起來有些粘性,就像是有人穿着膠鞋在水裡走。

     他頭頂牆上閃出了巨大的陰影。

     恐怖一下子就跳進了斯坦利的喉嚨裡——就像是吞下了某種滾燙而可怕的東西,就像是某種毒藥像電流一樣通過全身。

     斯坦利瞅了一眼,發現上面有兩個巨大的東西好像是在向下滑;他隻瞅了一下,因為光線正在消退,消退得太快了。

    就在他要轉身的功夫,水塔那扇厚重的門一下子關上了。

     斯坦利連忙往下跑(有十多極樓梯,盡管他記得自己最多隻爬了兩三級)。

    他非常害怕。

    水塔裡面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

    他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他能聽到風琴聲越來越輕柔;他能聽到那拖沓的腳步聲向他逼近,越來越近。

     斯坦利張開雙手用力地撞擊着大門,手都撞痛了,但是門卻紋絲不動……剛才那麼容易就能拉開…… 不……這不是真的。

    門突然之間露了一個小縫,但是立即又消失了——就像是有人在外面頂着。

     斯坦利喘着粗氣,用盡全身的力氣瘋狂地推着大門。

    但他感覺到銅門箍都陷入了他的手掌裡,門仍舊紋絲不動。

     他猛地轉過身來,後背緊靠着大門,雙手緊抓大門。

    汗珠不住地從他的前額滾下。

    風琴聲又變大了,那聲音從樓梯上面飄浮下來,四處回蕩,但是卻沒有一點不讓人愉悅。

    它已經變成了一曲挽歌,尖利刺耳。

    斯坦利仿佛看見了被秋天的暴風雨無情掃過一個集市,狂風呼嘯,暴雨傾瀉,将一切破壞得七零八落。

    他突然明白死亡從黑暗中向他逼近,而他卻無路可逃。

     突然大水從樓梯上面沖了下來。

    現在完全沒有了爆米花、面人和棉花糖的香氣,而是讓人窒息的死豬肉般的惡臭。

     “是誰?”斯坦利的聲音顫抖而又尖利。

     回答他的聲音似乎被水和泥漿哈住了,像是在冒泡:“死人。

    斯坦利。

    我們是死人。

    我們沉下去,但現在又飄浮起來了……你也會飄浮的。

    ” 斯坦利感覺到水已經沖到了他的腳下。

    他吓得向後緊貼着大門。

     它們已經非常近了,他能夠感覺得到,他也能聞到。

    他不停地——徒勞地向後撞着大門,什麼東西硌疼了他的臀部。

     “我們死了,但有時我們還變成小醜,斯坦利。

    有時我們——” 那是他的鳥類資料冊。

     想也沒想,斯坦利從雨衣口袋裡拽出了那本冊子。

    他聽見它們中的一個已經逼近,就要抓住他了! 他竭盡全力大吼一聲,打開了自己的資料冊,像盾牌一樣擋在了胸前,他沒有想自己在幹什麼,但是突然間确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

     “知更鳥!”他在黑暗中尖叫着。

    就在一刹那,那個接近他的東西遲疑了——斯坦利幾乎可以确定。

    還有,他身後的大門也好像在退縮。

     但是他現在不再退縮了,在黑暗之中他站得筆直,發生什麼事情了?根本沒時間去想。

    斯坦利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不停地叫着:“知更鳥!灰鹭!潛鳥!唐納雀!白頭翁!鐵頭啄木鳥!紅頭啄木鳥!山雀!鹈鹕——” 大門吱扭一聲巨響轟然打開了。

    斯坦利向後踏了一大步,仰面朝天滾了出去。

    那本硬皮鳥類資料冊已經被彎曲得不成樣子了。

    就在那天晚上,他看見那本資料冊的封皮上,深深陷入了他的手指印。

     他沒有站起來,而是用腳跟和雙手撐着身體向後退。

    在那個長方形門洞裡,他模糊地看見4條腿站在大門的黑影下面,水不住地從褪成黑色的褲子流下,那褲子接縫上橘黃色的線清晰可見,鞋子的大部分已經腐爛了,露出裡面腫脹的紫色腳趾。

     還有它們的手耷拉在身體的兩側,那麼長,像蠟一樣白,每個手指上都套着一個橘黃色的絨球。

     斯坦利臉上滿是水,分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

    他把鳥類資料冊擋在胸前,嘴裡仍然不停地念叨着:“老鷹……蠟嘴鳥……蜂雀……信天翁……幾維鳥……” 隻見其中一隻手擡了起來,露出了腐爛的手掌;一隻手指彎回去……又伸直了。

    上面套着的那個絨球跳了起來又耷拉下去,耷拉下去又跳了起來。

     它正在召喚他! 27年之後會因動脈割斷而死于浴盆之中的斯坦利。

    尤裡斯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拔腿就跑。

    他一刻不停地跑過堪薩斯大街,隻在人行道的盡頭,才喘着粗氣回頭望了一眼。

     從那個角度他看不見水塔的大門了,隻有那個巨大的水塔在黑暗中矗立着。

     “它們都是死人。

    ”他喃喃地說完,又撤退向家裡跑去。

     烘幹機停了,斯坦利也講完了。

     貝弗莉3人隻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皮膚簡直變成了灰色,就像是他剛剛描述過的那個4月的夜晚。

     “哇!”班恩終于叫出聲來,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千真萬确。

    ”斯坦利低聲說道。

    “我敢向上帝發誓。

    ” “我相信你,”貝弗莉也說,“家裡出了那件事之後,我什麼事都相信。

    ” 說完,她忽地站起身來,險些摔倒。

    然後她走到烘幹機跟前,把那些抹布一塊一塊地拿出來疊好。

    她的後背朝着他們3個,班思懷疑她正在哭泣。

    他想過去安慰一下,但又缺乏勇氣。

     “我們得跟比爾談談,”艾迪說,“比爾知道該怎麼做。

    ” “做?”斯坦利轉過頭來。

    “你是什麼意思?做?” 艾迪不安地看着他,說道:“嗯……” “我什麼都不想做。

    ”斯坦利說。

    他的目光犀利,盯着艾迪;艾迪在椅子上局促地扭動着身子。

    “我要忘掉它。

    那就是我要做的。

    ” “沒有那麼容易。

    ”貝弗莉靜靜地說完,轉過身來。

    班恩的懷疑沒有錯:穿過洗衣房髒玻璃投射進來的陽光映出了她臉頰上兩道明亮的淚痕。

    “不止是我們。

    我聽到維朗尼卡。

    格羅根的聲音,還有先前聽到的那個小孩子……我想那可能是叫克雷門斯的小孩子,就是從三輪童車上掉下來的那個。

    ” “那又怎樣?”斯坦利似乎有點不服氣。

     “如果它抓得更多呢?”貝弗莉很冷靜。

    “如果它又抓了更多的孩子呢?” 斯坦利的眼睛仍然緊盯着貝弗莉的雙眼,似乎在說:“即使那樣又如何?” 但是貝弗莉的眼睛是那麼堅定,斯坦利不得不低下頭來……也許隻是因為她仍在哭泣,或者隻是因為她的關注使她顯得那麼堅強。

     “艾迪說得對,”她說,“我們得跟比爾談談。

    然後可能得跟警察局長——” “好了,”斯坦利的聲音有些厭倦,“水塔裡的死孩子。

    隻有孩子才能看到的血迹。

    運河上行走的小醜。

    風中飛舞的氣球。

    幹屍。

    門廊下面的麻風病人。

    博頓局長會笑掉大牙……把我們趕進瘋人院。

    ” “如果我們都去找他,”班恩遲疑着說,“如果我們一起去警局找他……” “行,好的。

    再多說點,幹草堆。

    給我寫本書得了。

    ”斯坦利說完,站起來走到窗戶前面。

    他的雙手插在褲兜裡,看上去既憤怒又沮喪而且非常害怕。

    他挺着肩頭,盯着外面看了一會兒,又重複了一句:“給我寫本可恨的書!” “不,”班恩靜靜地說,“那些書比爾會寫的。

    ” 斯坦利刷地轉過身來,滿臉驚訝,其餘的人也看着他。

    班恩的臉上也全部是驚訝之色,好像突如其來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貝弗莉疊好了最後的一塊抹布。

     “鳥。

    ”艾迪說道。

     “什麼?”貝弗莉和班恩異口同聲地問。

     艾迪看着斯坦利。

    “你确實是朝它們叫小鳥的名字嗎?” “也許吧,”斯坦利勉強地說,“或者也許門是被撞突然打開的。

    ” “在你沒有靠在上面的情況下?”貝弗莉問道。

     斯坦利聳聳肩,隻是表示他不知道。

     “我想是因為你叫了那些小鳥的名字,”艾迪說道,“但是為什麼? 在電影裡,你得拿一個十字架……“ “……或者念主禱文……”班恩補充了一句。

     “或者念贊美詩第二十三首。

    ”貝弗莉也插嘴說道。

     “我知道第二十三首贊美詩,”斯坦利很生氣,“但是我不願去弄什麼十字架。

    我是個猶太人,記得嗎?” 他們幾個都滿臉尴尬,把目光投向了别處。

     “小鳥,”艾迪又說,“上帝!”他看着斯坦利,目光裡滿是負疚。

     斯坦利隻是陰沉着臉看着街對面的班戈水電局。

     “比爾知道該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