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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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濃馥,兼龍井之苦清。

    吾家效而行之,無不稱善。

    花以人名,乃徑呼此茶為“玉貴”,私家秘傳,外人無由得知。

     其實,清茶最為風雅。

    抗戰前造訪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對總是有清茶一盅,淡淡的、澀澀的、綠綠的。

    我曾屢侍先君遊西子湖,從不忘記品嘗當地的龍井,不需要攀登南高峰風篁嶺,近處平湖秋月就有上好的龍井茶,開水現沖,風味絕佳。

    茶後進藕粉一碗,四美具矣。

    正是“穿牖而來,夏日清風冬日日;卷簾相見,前山明月後山山”(駱成骧聯)。

    有朋自六安來,贻我瓜片少許,葉大而綠,飲之有荒野的氣息撲鼻。

    其中西瓜茶一種,真有西瓜風味。

    我曾過洞庭,舟泊嶽陽樓下,購得君山茶一盒。

    沸水沏之,每片茶葉均如針狀直立漂浮,良久始舒展下沉,味品清香不俗。

     初來台灣,粗茶淡飯,頗想傾阮囊之所有在飲茶一端偶作豪華之享受。

    一日過某茶店,索上好龍井,店主将我上下打量,取八元一斤之茶葉以應,餘示不滿,乃更以十二元者奉上,餘仍不滿,店主勃然色變,厲聲曰:“買東西,看貨色,不能專以價錢定上下。

    提高價格,自欺欺人耳!先生奈何不察?”我愛其憨直。

    現在此茶店門庭若市,已成為業中之翹楚。

    此後我飲茶,但論品位,不問價錢。

     茶之以濃酽勝者莫過于工夫茶。

    《潮嘉風月記》說工夫茶要細炭初沸連壺帶碗潑澆,斟而細呷之,氣味芳烈,較嚼梅花更為清絕。

    我沒嚼過梅花,不過我旅居青島時有一位潮州澄海朋友,每次聚飲酩酊,辄相偕走訪一潮州幫巨商于其店肆。

    肆後有密室,煙具、茶具均極考究,小壺小盅有如玩具。

    更有娈婉卯童伺候煮茶、燒煙,因此經常飽吃工夫茶,諸如鐵觀音、大紅袍,吃了之後還攜帶幾匣回家。

    不知是否故弄玄虛,謂爐火與茶具相距以七步為度,沸水之溫度方合标準。

    舉小盅而飲之,若飲罷徑自返盅于盤,則主人不悅,須舉盅至鼻頭猛嗅兩下。

    這茶最有解酒之功,如嚼橄榄,舌根微澀,數巡之後,好像是越喝越渴,欲罷不能。

    喝工夫茶,要有工夫,細呷細品,要有設備,要人服侍,如今亂糟糟的社會裡誰有那麼多的工夫?紅泥小火爐哪裡去找?伺候茶湯的人更無論矣。

    普洱茶,漆黑一團,據說也有綠色者,泡烹出來黑不溜秋,粵人喜之。

    在北平,我隻在正陽樓看人吃烤肉,吃得口滑肚子膨亨不得動彈,才高呼堂倌泡普洱茶。

    四川的沱茶亦不惡,唯一般茶館應市者非上品。

    台灣的烏龍,名震中外,大量生産,佳者不易得。

    處處标榜凍頂,事實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凍頂? 喝茶,喝好茶,往事如煙。

    提起喝茶的藝術,現在好像談不到了,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