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老遊滬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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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又有自申返鄉者,從小輪船中遇一鄉老,談及遊滬情形。實堪噴飯,其腦筋之簡單,思想之陳舊,可以知矣。故不憚煩屑,錄其所談者如下:

    “十七日乘旱火輪到申。這旱火輪的快,真像駕霧騰雲,我活了六十歲今朝真是親曆其境了。那書中所說的費長房縮地恐怕就是這樣呢。我到了上海一看和蘇州的市面大不相同了。走出那鐵做的籬巴,有兩位帶洋帽子看籬巴的朋友,拖牢我要什幺票子,我一時發急,對他說道:‘我身邊沒什幺票子,要家裡有二張他人的借票。’他說不是,要車票。我想着了,摸出方在的一張香煙牌子把他,他便許我出門。我一直走到大路上,那時天已黑了,我又不認識路。問了一個信,道小客棧在那裡,那立在馬路上一位又長又大的胡子公公,頭上紮着紅布,手裡執着短棒。聽了我三聲,恐是年紀大了,不答應我。我不便再問。去問一個拉東洋車的,他教我坐上車子,情願拉到我小客棧裡。我心中歡喜,到了客棧門口。那車夫忽地的要起錢來,我看他苦腦送他一個銅闆,他不肯幹休,要什幺一角洋錢。我道:‘一角洋钿,我們鄉下人開一日火艙呢。’那車夫便闆起面空了。客棧裡的人也幫着他,說是要一角洋钿。我此時無可奈何,就摸出一隻大洋兌了,付他十十足足一角小洋钿。他便叽哩咕的去了。走請客棧,先和他講好住夜的價钿,那人指着靠壁一個鹁鴿棚樣子的對我說道這裡要住一夜,隻要三角小洋钿,我不和他争就依了他。嘗嘗那鹁鴿棚裡住夜的滋味罷。

    十八日我一早起來,走出門去,想吃些點心,看了幾時,卻沒有合我意的。隻見一爿小茶館門口,擺着一隻燒餅爐子,這燒餅卻是比鄉下的另有一種樣子。便喚他取了三個來,一連吃了下去,又吃了一壺茶,共付他六個銅闆,還算便宜。走到棧裡,左思右想,我是未曾到過這地的,教我怎樣白相不如教人喚一個鄉親來引導引導。我想得西村的阿木,他在什幺北泥城橋金永記木作裡邊做工。我便喚那棧中人叫他來。不多一刻,阿木來了,他便同我到一爿極大的飯店裡吃了飯。說什幺今天是禮拜六,同我去看戲。我跟他走入一爿戲館之中,我說就是二層樓上已經好極了,他卻客氣直上三層樓,方才坐下,看那台上的打武都用真刀真槍,像認真的一般。看了好多一刻,才知是一出長毛戲(想是鐵公雞)。做完了長毛戲,出場又是什幺女戲來了,扭扭捏捏的實在難看得狠。看完了戲回到客棧裡,邊聽見牆頭上的自鳴鐘便铛铛的敲二記了。

    二十日,連日承阿木陪我白相,差弗多把這上海灘上統統白相到了。什幺地洞呢,天橋呢真是見所未見。快樂得我手舞足踏,就是即刻死掉,也口眼閉了。想我住在鄉下,人家都稱我自個才主,殷殷勤勤的趨奉我。一到了這裡,怎樣沒一個人和我說話呢?這卻不懂什幺緣故。獨是昨日子走過一條馬路,那些站在路旁的婦女們個個粉裝玉琢的,陪着笑臉對我說:‘老公公,請你到我家裡去坐坐。’我雖不曾跟他到家裡去,心裡卻是感激他們的盛意不盡呢(談至此鄉老已半途起岸了)。”

    以上鄉老遊滬之情形,如身堕五裡霧中,莫名其妙,令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