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放下 撫順 逃難 渡河 絕境 受傷 賭氣 禮物
關燈
小
中
大
傷千餘人。
城外戰捷的諜報先是源源不斷的送回城内皇宮，然後再由各貝勒府的管事奴才将平安的喜報帶回府中。
雖然我每日故作鎮定，毫不驚慌，專等着歌玲澤将打探回的最新動向轉告于我，但是内心深處卻仍是暗自為皇太極擔憂着。
背上的傷口未曾傷筋動骨，養了兩日我便已能從床上坐起，下床略略走動，也因此才弄明白為何那日哲哲前來探我，居然還要人通禀&mdash&mdash隻因此刻在我的房門之外，竟是一溜排開站了十多名正白旗侍衛。
托腮望着窗外來回晃動的人影，我大為氣悶，無論我把傷養得多快、多好，都不可能趕在皇太極回來之前跑出四貝勒府去，我已被他禁足！這間屋子，哲哲固然是進不來，我也同樣休想出得去！ 初六，戰事終結，大金國大獲全勝，八旗将士班師回朝。
想着不多會兒就可再見着他了，我不禁忐忑難安，一整日都過得心神恍惚。
到得傍晚，仍不見有任何動靜，我突然覺得心緒不定，眼皮突突直跳。
&ldquo主子！主子&mdash&mdash&rdquo歌玲澤疊聲驚呼，從走廊外一路飛奔而至，我原本就緊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ldquo貝勒爺回來了&mdash&mdash他負了傷&hellip&hellip&rdquo 腦子裡嗡地一聲轟鳴，我從椅子上彈跳而起，扯得背上傷口一陣劇痛：&ldquo他&hellip&hellip在哪裡？他現在在哪裡？！&rdquo &ldquo才&hellip&hellip才回府，奴婢不是很清楚&hellip&hellip&rdquo 我顧不得了，腦子就隻一個聲音在叫嚣&mdash&mdash見他！去見他！馬上&hellip&hellip 闖出門去，門口的侍衛攔住了我，我怒火中燒：&ldquo我不跑！你們不放心盡管跟了來！我現在要去見爺，哪個敢擋我，仔細先掂量你們脖子上扛的腦袋有多重！&rdquo 衆侍衛被我喝斥得均是一愣，歌玲澤從旁叱道：&ldquo依主子的話做就是！&rdquo他們這才恍然，急忙恭身行禮。
歌玲澤扶着我一路跌跌撞撞的順着回廊往前走，侍衛們不敢輕忽職責，呼啦啦的全跟了來。
我們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偌大的貝勒府裡橫沖直撞，直把沿途的丫頭奴才吓得連連閃避。
這個府邸比之十多年前已不知擴大了幾倍，若非歌玲澤在前邊帶路，我多半會像個沒頭蒼蠅般亂撞亂轉。
這心裡一急，更是完全忘了該有的顧忌和收斂，在走到離主屋沒多遠時，冷不丁遠處竟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高聲叱道：&ldquo這難道是要作反不成？還有一點半點的規矩沒有？&rdquo我一愣，腳步不由收住，胸口上下起伏，扶着歌玲澤的胳膊，略略的喘氣。
拱門口慢悠悠走出來三個人&mdash&mdash一個主子模樣的女人，身後跟了兩小丫頭。
女主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臉盤略圓，面上打着薄薄的胭脂，一雙細眉飛雲入鬓，眉黛畫痕很濃，顯得與她的那張臉不大協調。
&ldquo主子！&rdquo歌玲澤面色大變，壓低聲在我耳邊提醒，&ldquo這是爺的側福晉鈕祜祿氏&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我冷冷一笑，當年皇太極娶她過門時，我曾見過這個額亦都的女兒一面，隻是她當時不曾見到我罷了。
這十多年下來，她樣子變化不大，隻是身材有些略略發福，福晉的架子端得也比當年更加像樣。
&ldquo你是何人？&rdquo鈕祜祿氏蹙着眉尖，面上帶着警惕，&ldquo居然敢帶着侍衛在府裡亂闖，你還有點規矩沒有？你眼裡還有沒有主子？&rdquo 我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做到心平氣和，現在我整個心思都記挂着皇太極的傷勢，沒有閑情逸緻來跟她扯淡。
&ldquo歌玲澤！爺可在這屋？你去問問&hellip&hellip&rdquo一路狂奔，牽動背上傷口咝咝的疼，我屁股一挪，往邊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自顧自的平複紊亂氣息。
&ldquo你&mdash&mdash&rdquo鈕祜祿氏氣得臉孔扭曲，五官擰在一塊，若非顧忌着我身後一票侍衛，絕非是擺來當花瓶看的，她多半會仗着女主子的身份給我一巴掌。
&ldquo側福晉息怒，這是我們紮魯特博爾濟吉特主子，平素隻住在别苑，前幾日因戰亂才搬進府裡來住&hellip&hellip所以，還不太适應府裡的規矩，您&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啪！&rdquo歌玲澤的話未講完，鈕祜祿氏蓄勢已久的一巴掌終于落下。
我心頭一跳，怒火終于還是被她的盛氣淩人給勾了出來。
&ldquo不懂規矩的野丫頭！&rdquo她冷言一掃，倨傲的看向我，&ldquo我這也算是替你管教下人了！你進門也有三年，怎麼還是半點長幼尊卑都分不清？你在别苑住着可以另當别論，如今進了園子，就該懂得這些禮數。
爺是當今四貝勒，滿朝官員的典範，如何&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什麼身份？&rdquo我不冷不熱的開口，歌玲澤垂着腦袋，咬着唇角滿臉委屈，我掃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轉回鈕祜祿氏的臉上。
她被我打斷訓話，憋得滿臉通紅，我冷眼打量她，輕笑，&ldquo請問，你什麼身份？&rdquo &ldquo什&hellip&hellip什麼意思？&rdquo &ldquo你是貝勒爺大福晉？&rdquo我呵呵一笑，&ldquo好像不是吧？&rdquo 她啞口無言，怔怔的望着我。
我緩緩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歌玲澤的肩膀：&ldquo行了，别杵在這兒，去問問爺可在主屋？我和側福晉還有些貼己話要講&hellip&hellip&rdquo 歌玲澤驚異的看了我一眼，我沖她微微一笑，她這才遲疑着走開。
&ldquo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rdquo鈕祜祿氏咬牙。
&ldquo是，我在這，側福晉還有何指教？&rdquo &ldquo你莫猖狂得意！&rdquo鈕祜祿氏壓低聲音，嘴角勾起一彎冷笑，&ldquo你早些年進門時，爺的确是專寵了你一陣，可這兩年誰不知你早已失寵，爺甚至連你的别苑都未曾再踏足一步，你如今就和那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福晉無甚區别，同樣是遭爺嫌棄的女人！我若是你啊，便會收斂己身，好好呆在屋裡反省，而不是那麼張揚的跑出來給自己丢臉！&rdquo 我微微一愣，她的話裡蘊藏了太多令我驚歎的訊息。
面對鈕祜祿氏洋洋得意的笑容，我忍不住想出言相譏，恰在這時對面屋裡邁出來了人，細聲細氣的說：&ldquo爺問，方才是誰打了歌玲澤呢？&rdquo這熟悉的聲音觸動了我記憶深處的某根絲弦，我猛然一震。
鈕祜祿氏笑顔迎了上去：&ldquo姐姐，原來你也來了，我就說麼，爺那麼寵你，回來如何能不召姐姐來伺候呢？&rdquo &ldquo唉！瞧你說的&hellip&hellip&rdquo她淺淺的笑了下，視線不經意的往我這邊投來。
我心裡一顫，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可是兩條腿卻像灌了鉛般怎麼也挪不開步。
笑容乍收，她不敢置信的瞪着我：&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姐姐，那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hellip&hellip&rdquo 避無可避，我無奈的笑了笑，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直接迎向她狐疑驚訝的目光。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爺在屋吧？&rdquo這麼些年不見，葛戴成熟了許多，氣度雍容，比之當年的那個咋咋呼呼的小丫頭，此刻的她多了幾分妩媚動人。
她懵然的點點頭，不自覺的擡手替我打簾子：&ldquo是，爺在屋。
&rdquo &ldquo謝謝！&rdquo我昂首跨步進去，完全不理會鈕祜祿氏那副眼珠都要掉下來的驚愕表情。
廳内四角靜靜的站了七八名小丫頭，眼波不自覺的往内屋掠去，裡面沉寂得似乎連聲呼吸都聽不到，我正猶豫不決，歌玲澤已輕巧的跨了門檻出來：&ldquo主子，爺讓您進去！&rdquo 房間内光線不是很好，窗戶都閉上，沒有通風，一進屋我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鼻子抽了下，四下環顧，卻見床榻上皇太極恹恹的平躺着&hellip&hellip 一顆心頓時如雷鳴般怦跳起來，我惴惴不安的靠近，他臉色蒼白的閉着眼，那副憔悴疲憊的樣子讓我的心揪痛起來。
&ldquo喂&hellip&hellip&rdquo我輕輕喊他，鼻子澀澀的，眼眶微濕，&ldquo我來了&hellip&hellip你傷哪了？&rdquo手指微抖的撫上他削瘦的臉頰，觸感冰冷，&ldquo傷得重不重？你&hellip&hellip&rdquo 那雙緊阖的眼倏地一睜，直剌剌的盯住了我，我隻覺頭皮一陣發麻，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他伸手抓了個正着。
&ldquo啊&mdash&mdash&rdquo他攬臂一收，我穩穩的趴在他懷裡，頭枕在他的肩窩。
他的左手有力的托在我的後腰上，很小心的避開我的傷口，我漲紅了臉，低呼，&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沉重的呼吸壓下，冰涼的唇瓣封住我的雙唇，我心魂俱醉，再也無力掙紮，手足微微發顫，不自覺的摟緊他的脖子。
&ldquo悠然&hellip&hellip&rdquo他忘情的喊我。
我一懔，忙推開他：&ldquo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你到底&hellip&hellip傷在哪了？&rdquo他含笑不語，眼眸晶亮，綻放睿芒。
一種被設計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來，我轉念一琢磨，已是恍然，指着他叫道：&ldquo你&hellip&hellip你騙我！你沒有受傷！&rdquo 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他和歌玲澤串通好來欺蒙我的！ 他嗤地一笑：&ldquo變聰明了呵！跑了兩年，果然在外頭長見識了！&rdquo目光幽寒，左手撫上我的臉頰，粗糙的手感讓我渾身酥顫，&ldquo似乎我對你的警告都沒起到好的作用，讓你不許再離開我，你偏一次次的離開我&hellip&hellip&rdquo 淡漠陰冷的表情讓我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這&hellip&hellip真是我認識的皇太極嗎？他真是那個我愛着的皇太極嗎？為什麼恍惚間有種陌生感？ &ldquo我該拿你怎麼辦好？&rdquo他忽然放柔了聲音，低低的，無奈的，卻又無比憐惜的歎了口氣，&ldquo威脅你無用，哀求你也無用，你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舍棄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是我對你的付出不夠令你感動，還是&hellip&hellip你根本就不愛我？&rdquo 身子微微一顫，我眼眶發熱。
&ldquo不要再跑了&hellip&hellip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們還有多少日子可以一起攜手渡過？你難道當真那麼排斥我，不願和我在一起嗎？&rdquo他喃喃低語，柔情無限，我心裡的那點執著在慢慢被他融化，&ldquo你明明知道，我心裡自始至終就隻有一個你，如何還能一次次無情的傷我？我把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如何還能狠心把它丢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沒丢&hellip&hellip&rdquo眼淚&ldquo嗦&rdquo地滴在他胸口，我摟緊他，鼻音濃重的說，&ldquo我沒丢&hellip&hellip即使丢了性命，也不會丢&hellip&hellip我是愛你的，皇太極！隻是求你不要把我當成你的妻妾之一，我自私，我小氣，我固執&hellip&hellip我就是無法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傻瓜&hellip&hellip傻女人！&rdquo他動情的吻我，唇印不停的落在我的額頭、鼻尖、雙靥，&ldquo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是我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邊&hellip&hellip我想要你陪着我，悠然&hellip&hellip你可否成全我的自私，把你的心給我，完完整整的交給我&hellip&hellip&rdquo 前幾日偶然在書房翻到一冊《三國演義》，雖然是豎排繁體版本，卻仍是讓我欣喜若狂。
皇太極這幾年對漢文化的研究嗜好越來越廣，書房内擱了好多漢文古典，但多半是涉及行軍打仗的兵法書籍，我對這些缺乏興趣，便隻揀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腦搜刮了回來。
&ldquo主子！爺今兒進宮議事，方才讓巴爾回來傳口訊說，晌午怕是回不來了，讓主子不用等他進膳&hellip&hellip&rdquo 我正忙着埋頭啃書，于是含糊的應了聲：&ldquo知道了，知道了。
&rdquo &ldquo主子&hellip&hellip&rdquo歌玲澤踱步不走。
&ldquo還有事？&rdquo &ldquo是&hellip&hellip那個，烏拉那拉側福晉來了！您見是不見？&rdquo 我一怔，把神智從書頁上硬生生的拉回。
這幾日，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哲哲每日都派人來問候，不時的還命人炖了補品送過來，說是給我養傷之用。
哲哲的用意一時三刻我不是很能弄懂，她好像是在巴結我，又好像隻是在傳達一種以上對下的關懷之意，這種含糊不清的做法讓我捉摸不透她的真實意圖，隻得拖着遲遲不見她，将她的&ldquo好意&rdquo拒之門外。
但是，葛戴&hellip&hellip我見還是不見呢？ 早知道她最終還是會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來找我，無論如何，我與她畢竟主仆一場，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該對她如此絕情。
況且，有些事不給一個答案，是會更加容易讓人胡亂産生遐想的。
&ldquo你讓她進來吧，一會兒沒我的吩咐，你和薩爾瑪都不許進來，也不用守在門外伺候，去園子裡給我摘些花來插花瓶吧！&rdquo &ldquo是。
&rdquo 合上書，我略略定了定神，從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門口。
葛戴進門時是低垂着頭的，待到下颌緩緩揚起，看清近在咫尺卻無聲無息的我時，她果然被出其不意的吓了一大跳。
我不動聲色的望着她，她呆呆的盯着我看了好幾分鐘，忽然雙肩發顫，撲嗵一聲跪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膝蓋放聲大哭。
&ldquo側福晉這是做什麼呢？你這不是要折煞我麼？&rdquo 她抽抽噎噎，淚流滿面，死死的抱住了我：&ldquo格格！格格&hellip&hellip你毋須瞞我，如果連格格都認不出來，那我還不如瞎了雙眼呢！&rdquo 我微微動容，心底湧起柔柔感動之情：&ldquo你起來！堂堂大金國四貝勒福晉，如何跪地哭泣，失了應有的儀态氣度？&rdquo &ldquo在格格面前，我哪裡是什麼貝勒福晉？我不過是格格的丫頭&hellip&hellip我這輩子都是格格的丫頭&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了&hellip&hellip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兒子都已十歲，怎麼還能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快起來吧！&rdquo &ldquo格格&hellip&hellip&rdquo她放開我，抽抽噎噎的從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繡墩：&ldquo坐着說話！&rdquo語氣盡量保持淡定從容，不讓太多的情感輕易外露。
她略顯局促的坐下，用帕子拭着眼淚。
&ldquo以後&lsquo格格&rsquo&lsquo主子&rsquo之類的稱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rdquo 她明顯一震，忙收了眼淚，肅容道：&ldquo是，我明白。
&rdquo 我仍回椅子上坐了，将《三國演義》的書冊重新打開，入目皆是團團墨點，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滿腦子亂哄哄的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詞語。
餘光偷偷瞥去，發現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緊張，透着尴尬與不适，未施脂粉的臉上挂滿淚痕。
&ldquo那&hellip&hellip那&hellip&hellip&rdquo她嗫嚅兩聲，臉憋得通紅，&ldquo我該如何稱呼你&hellip&hellip&rdquo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生疏感漸漸淡去，我似乎又重拾當初與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打趣的輕松感覺，于是輕笑：&ldquo你莫忘了，你早已認我為姐。
&rdquo &ldquo姐&hellip&hellip姐姐！&rdquo她細聲細氣的喊了我一聲，不好意思的笑了，但緊接着眼圈紅起，又是一串淚珠滾下，&ldquo為何你的臉&hellip&hellip&rdquo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左側臉頰：&ldquo很早之前燙傷的，疤痕很醜陋麼？&rdquo &ldquo不，不是&hellip&hellip&rdquo她連連擺手，&ldquo那粉色的印子撲了粉，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我隻是&hellip&hellip隻是覺得奇怪，姐&hellip&hellip姐姐，這些年竟似一點都沒有改變，仍是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前幾日乍見一下，我竟是不大敢認，還以為&hellip&hellip是我認錯了。
&rdquo &ldquo你這是在安慰我呢。
&rdquo我呵呵輕笑，&ldquo歲月最是無情，紅顔如何不老？&rdquo &ldquo不！我不是在安慰姐姐！&rdquo她見我不信，着急起來，站起身四處張望，随後從梳妝案幾上抓過一面銅鏡，&ldquo不信姐姐可以自己看啊！&rdquo 我下意識的将頭往後仰。
自從毀容以來，我對鏡子避如蛇蠍，很忌諱再看到自己臉上疤痕累累的模樣。
鎏金鏡面在眼前閃亮的耀了一下，我不禁愣住，鏡中的那張臉似是而非，恍惚間瞧着像是東哥，又非是東哥，然而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竟完全不像是一個三十多歲女人該有的神韻。
怎麼會這樣？這個人是誰？鏡中的人難道是我麼？ 我不敢置信的一把抓過銅鏡，震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ldquo姐姐是如何保養的？平時都吃些什麼滋補養顔&hellip&hellip&rdquo 我茫然的看着鏡子裡的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啼笑皆非，百感交集。
自打進入這身體以來，發生過太多怪事，卻沒有一樣像現在這般詭異的。
我噌地彈跳站起，悚然的把鏡子翻轉合在桌面上，呵呵幹笑兩聲。
葛戴見我神情古怪，不解的看着我，我嘴角抽動兩下，最終咽下滿腹驚悸，惶惶的撇了撇嘴，胡亂的找話題岔開：&ldquo啊，那個&hellip&hellip你最近過得好麼？你兒子好麼？&rdquo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淚竟然再次潸然墜落。
&ldquo又怎麼了？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是這般愛哭的！&rdquo &ldquo姐姐原來還不知道&hellip&hellip&rdquo她哽咽着捂着眼睛，&ldquo鈕祜祿氏妹妹所出的三阿哥洛博會年底歿了，緊接着我的洛格也&hellip&hellip唉，爺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才添了兩兒子，卻接二連三都夭折了，卻全怪我，沒能照看護好二阿哥&hellip&hellip&rdquo 心裡咯噔了下，雖然明知道皇太極會再有其他子嗣，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也早有心理準備，可等到真切的聽說此事，卻仍是像吃飯嚼了沙子般，滿嘴不是滋味。
&ldquo那個&hellip&hellip大福晉有兒子沒？&rdquo &ldquo大福晉她&hellip&hellip嫁入貝勒府五年來，爺待她置若罔聞，恩幸全無。
這兩年更甚，竟是将她住的小院遷到西廂，冷落得連下人都不怎麼待見她！大福晉若非出身蒙古，血統高貴，隻怕爺早起了休妻之心&hellip&hellip也不知怎麼了，大福晉其實長得賢淑端莊，秀外慧中，爺卻像是特别讨厭她，刻意要冷落她似的！&rdquo &ldquo啊？&rdquo我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這皇太極在搞什麼鬼？我明明讓他善待正妻，他居然&hellip&hellip将她打入冷宮？！若是科爾沁得知消息，這還得了？難怪上次鈕祜祿氏敢如此嚣張跋扈，哲哲這個大福晉的在府裡享有的地位隻怕連個庶福晉都不如。
&ldquo我瞧着大福晉也怪可憐的，她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從蒙古嫁過來，在這裡無親無故，爺原該多憐惜她才是，可偏還&hellip&hellip唉，前年因我和鈕祜祿氏都有孕在身，我怕爺寂寞，便好心勸爺去大福晉那裡，結果爺當場翻臉，一怒之下竟把我從房裡給轟了出來！&rdquo葛戴皺着眉頭，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ldquo我打小看爺的性情，雖然不是面熱善于言笑之人，卻也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城外戰捷的諜報先是源源不斷的送回城内皇宮，然後再由各貝勒府的管事奴才将平安的喜報帶回府中。
雖然我每日故作鎮定，毫不驚慌，專等着歌玲澤将打探回的最新動向轉告于我，但是内心深處卻仍是暗自為皇太極擔憂着。
背上的傷口未曾傷筋動骨，養了兩日我便已能從床上坐起，下床略略走動，也因此才弄明白為何那日哲哲前來探我，居然還要人通禀&mdash&mdash隻因此刻在我的房門之外，竟是一溜排開站了十多名正白旗侍衛。
托腮望着窗外來回晃動的人影，我大為氣悶，無論我把傷養得多快、多好，都不可能趕在皇太極回來之前跑出四貝勒府去，我已被他禁足！這間屋子，哲哲固然是進不來，我也同樣休想出得去！ 初六，戰事終結，大金國大獲全勝，八旗将士班師回朝。
想着不多會兒就可再見着他了，我不禁忐忑難安，一整日都過得心神恍惚。
到得傍晚，仍不見有任何動靜，我突然覺得心緒不定，眼皮突突直跳。
&ldquo主子！主子&mdash&mdash&rdquo歌玲澤疊聲驚呼，從走廊外一路飛奔而至，我原本就緊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ldquo貝勒爺回來了&mdash&mdash他負了傷&hellip&hellip&rdquo 腦子裡嗡地一聲轟鳴，我從椅子上彈跳而起，扯得背上傷口一陣劇痛：&ldquo他&hellip&hellip在哪裡？他現在在哪裡？！&rdquo &ldquo才&hellip&hellip才回府，奴婢不是很清楚&hellip&hellip&rdquo 我顧不得了，腦子就隻一個聲音在叫嚣&mdash&mdash見他！去見他！馬上&hellip&hellip 闖出門去，門口的侍衛攔住了我，我怒火中燒：&ldquo我不跑！你們不放心盡管跟了來！我現在要去見爺，哪個敢擋我，仔細先掂量你們脖子上扛的腦袋有多重！&rdquo 衆侍衛被我喝斥得均是一愣，歌玲澤從旁叱道：&ldquo依主子的話做就是！&rdquo他們這才恍然，急忙恭身行禮。
歌玲澤扶着我一路跌跌撞撞的順着回廊往前走，侍衛們不敢輕忽職責，呼啦啦的全跟了來。
我們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偌大的貝勒府裡橫沖直撞，直把沿途的丫頭奴才吓得連連閃避。
這個府邸比之十多年前已不知擴大了幾倍，若非歌玲澤在前邊帶路，我多半會像個沒頭蒼蠅般亂撞亂轉。
這心裡一急，更是完全忘了該有的顧忌和收斂，在走到離主屋沒多遠時，冷不丁遠處竟傳來一個清麗的聲音高聲叱道：&ldquo這難道是要作反不成？還有一點半點的規矩沒有？&rdquo我一愣，腳步不由收住，胸口上下起伏，扶着歌玲澤的胳膊，略略的喘氣。
拱門口慢悠悠走出來三個人&mdash&mdash一個主子模樣的女人，身後跟了兩小丫頭。
女主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臉盤略圓，面上打着薄薄的胭脂，一雙細眉飛雲入鬓，眉黛畫痕很濃，顯得與她的那張臉不大協調。
&ldquo主子！&rdquo歌玲澤面色大變，壓低聲在我耳邊提醒，&ldquo這是爺的側福晉鈕祜祿氏&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我冷冷一笑，當年皇太極娶她過門時，我曾見過這個額亦都的女兒一面，隻是她當時不曾見到我罷了。
這十多年下來，她樣子變化不大，隻是身材有些略略發福，福晉的架子端得也比當年更加像樣。
&ldquo你是何人？&rdquo鈕祜祿氏蹙着眉尖，面上帶着警惕，&ldquo居然敢帶着侍衛在府裡亂闖，你還有點規矩沒有？你眼裡還有沒有主子？&rdquo 我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做到心平氣和，現在我整個心思都記挂着皇太極的傷勢，沒有閑情逸緻來跟她扯淡。
&ldquo歌玲澤！爺可在這屋？你去問問&hellip&hellip&rdquo一路狂奔，牽動背上傷口咝咝的疼，我屁股一挪，往邊上的石墩子上一坐，自顧自的平複紊亂氣息。
&ldquo你&mdash&mdash&rdquo鈕祜祿氏氣得臉孔扭曲，五官擰在一塊，若非顧忌着我身後一票侍衛，絕非是擺來當花瓶看的，她多半會仗着女主子的身份給我一巴掌。
&ldquo側福晉息怒，這是我們紮魯特博爾濟吉特主子，平素隻住在别苑，前幾日因戰亂才搬進府裡來住&hellip&hellip所以，還不太适應府裡的規矩，您&hellip&hellip&rdquo &ldquo啪！&rdquo歌玲澤的話未講完，鈕祜祿氏蓄勢已久的一巴掌終于落下。
我心頭一跳，怒火終于還是被她的盛氣淩人給勾了出來。
&ldquo不懂規矩的野丫頭！&rdquo她冷言一掃，倨傲的看向我，&ldquo我這也算是替你管教下人了！你進門也有三年，怎麼還是半點長幼尊卑都分不清？你在别苑住着可以另當别論，如今進了園子，就該懂得這些禮數。
爺是當今四貝勒，滿朝官員的典範，如何&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什麼身份？&rdquo我不冷不熱的開口，歌玲澤垂着腦袋，咬着唇角滿臉委屈，我掃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轉回鈕祜祿氏的臉上。
她被我打斷訓話，憋得滿臉通紅，我冷眼打量她，輕笑，&ldquo請問，你什麼身份？&rdquo &ldquo什&hellip&hellip什麼意思？&rdquo &ldquo你是貝勒爺大福晉？&rdquo我呵呵一笑，&ldquo好像不是吧？&rdquo 她啞口無言，怔怔的望着我。
我緩緩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歌玲澤的肩膀：&ldquo行了，别杵在這兒，去問問爺可在主屋？我和側福晉還有些貼己話要講&hellip&hellip&rdquo 歌玲澤驚異的看了我一眼，我沖她微微一笑，她這才遲疑着走開。
&ldquo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rdquo鈕祜祿氏咬牙。
&ldquo是，我在這，側福晉還有何指教？&rdquo &ldquo你莫猖狂得意！&rdquo鈕祜祿氏壓低聲音，嘴角勾起一彎冷笑，&ldquo你早些年進門時，爺的确是專寵了你一陣，可這兩年誰不知你早已失寵，爺甚至連你的别苑都未曾再踏足一步，你如今就和那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大福晉無甚區别，同樣是遭爺嫌棄的女人！我若是你啊，便會收斂己身，好好呆在屋裡反省，而不是那麼張揚的跑出來給自己丢臉！&rdquo 我微微一愣，她的話裡蘊藏了太多令我驚歎的訊息。
面對鈕祜祿氏洋洋得意的笑容，我忍不住想出言相譏，恰在這時對面屋裡邁出來了人，細聲細氣的說：&ldquo爺問，方才是誰打了歌玲澤呢？&rdquo這熟悉的聲音觸動了我記憶深處的某根絲弦，我猛然一震。
鈕祜祿氏笑顔迎了上去：&ldquo姐姐，原來你也來了，我就說麼，爺那麼寵你，回來如何能不召姐姐來伺候呢？&rdquo &ldquo唉！瞧你說的&hellip&hellip&rdquo她淺淺的笑了下，視線不經意的往我這邊投來。
我心裡一顫，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可是兩條腿卻像灌了鉛般怎麼也挪不開步。
笑容乍收，她不敢置信的瞪着我：&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姐姐，那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hellip&hellip&rdquo 避無可避，我無奈的笑了笑，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直接迎向她狐疑驚訝的目光。
&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爺在屋吧？&rdquo這麼些年不見，葛戴成熟了許多，氣度雍容，比之當年的那個咋咋呼呼的小丫頭，此刻的她多了幾分妩媚動人。
她懵然的點點頭，不自覺的擡手替我打簾子：&ldquo是，爺在屋。
&rdquo &ldquo謝謝！&rdquo我昂首跨步進去，完全不理會鈕祜祿氏那副眼珠都要掉下來的驚愕表情。
廳内四角靜靜的站了七八名小丫頭，眼波不自覺的往内屋掠去，裡面沉寂得似乎連聲呼吸都聽不到，我正猶豫不決，歌玲澤已輕巧的跨了門檻出來：&ldquo主子，爺讓您進去！&rdquo 房間内光線不是很好，窗戶都閉上，沒有通風，一進屋我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鼻子抽了下，四下環顧，卻見床榻上皇太極恹恹的平躺着&hellip&hellip 一顆心頓時如雷鳴般怦跳起來，我惴惴不安的靠近，他臉色蒼白的閉着眼，那副憔悴疲憊的樣子讓我的心揪痛起來。
&ldquo喂&hellip&hellip&rdquo我輕輕喊他，鼻子澀澀的，眼眶微濕，&ldquo我來了&hellip&hellip你傷哪了？&rdquo手指微抖的撫上他削瘦的臉頰，觸感冰冷，&ldquo傷得重不重？你&hellip&hellip&rdquo 那雙緊阖的眼倏地一睜，直剌剌的盯住了我，我隻覺頭皮一陣發麻，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他伸手抓了個正着。
&ldquo啊&mdash&mdash&rdquo他攬臂一收，我穩穩的趴在他懷裡，頭枕在他的肩窩。
他的左手有力的托在我的後腰上，很小心的避開我的傷口，我漲紅了臉，低呼，&ldquo你&hellip&hellip&rdquo 沉重的呼吸壓下，冰涼的唇瓣封住我的雙唇，我心魂俱醉，再也無力掙紮，手足微微發顫，不自覺的摟緊他的脖子。
&ldquo悠然&hellip&hellip&rdquo他忘情的喊我。
我一懔，忙推開他：&ldquo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你到底&hellip&hellip傷在哪了？&rdquo他含笑不語，眼眸晶亮，綻放睿芒。
一種被設計了的古怪感突然冒了出來，我轉念一琢磨，已是恍然，指着他叫道：&ldquo你&hellip&hellip你騙我！你沒有受傷！&rdquo 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他和歌玲澤串通好來欺蒙我的！ 他嗤地一笑：&ldquo變聰明了呵！跑了兩年，果然在外頭長見識了！&rdquo目光幽寒，左手撫上我的臉頰，粗糙的手感讓我渾身酥顫，&ldquo似乎我對你的警告都沒起到好的作用，讓你不許再離開我，你偏一次次的離開我&hellip&hellip&rdquo 淡漠陰冷的表情讓我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這&hellip&hellip真是我認識的皇太極嗎？他真是那個我愛着的皇太極嗎？為什麼恍惚間有種陌生感？ &ldquo我該拿你怎麼辦好？&rdquo他忽然放柔了聲音，低低的，無奈的，卻又無比憐惜的歎了口氣，&ldquo威脅你無用，哀求你也無用，你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舍棄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是我對你的付出不夠令你感動，還是&hellip&hellip你根本就不愛我？&rdquo 身子微微一顫，我眼眶發熱。
&ldquo不要再跑了&hellip&hellip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們還有多少日子可以一起攜手渡過？你難道當真那麼排斥我，不願和我在一起嗎？&rdquo他喃喃低語，柔情無限，我心裡的那點執著在慢慢被他融化，&ldquo你明明知道，我心裡自始至終就隻有一個你，如何還能一次次無情的傷我？我把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如何還能狠心把它丢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沒丢&hellip&hellip&rdquo眼淚&ldquo嗦&rdquo地滴在他胸口，我摟緊他，鼻音濃重的說，&ldquo我沒丢&hellip&hellip即使丢了性命，也不會丢&hellip&hellip我是愛你的，皇太極！隻是求你不要把我當成你的妻妾之一，我自私，我小氣，我固執&hellip&hellip我就是無法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傻瓜&hellip&hellip傻女人！&rdquo他動情的吻我，唇印不停的落在我的額頭、鼻尖、雙靥，&ldquo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是我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邊&hellip&hellip我想要你陪着我，悠然&hellip&hellip你可否成全我的自私，把你的心給我，完完整整的交給我&hellip&hellip&rdquo 前幾日偶然在書房翻到一冊《
皇太極這幾年對漢文化的研究嗜好越來越廣，書房内擱了好多漢文古典，但多半是涉及行軍打仗的兵法書籍，我對這些缺乏興趣，便隻揀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腦搜刮了回來。
&ldquo主子！爺今兒進宮議事，方才讓巴爾回來傳口訊說，晌午怕是回不來了，讓主子不用等他進膳&hellip&hellip&rdquo 我正忙着埋頭啃書，于是含糊的應了聲：&ldquo知道了，知道了。
&rdquo &ldquo主子&hellip&hellip&rdquo歌玲澤踱步不走。
&ldquo還有事？&rdquo &ldquo是&hellip&hellip那個，烏拉那拉側福晉來了！您見是不見？&rdquo 我一怔，把神智從書頁上硬生生的拉回。
這幾日，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哲哲每日都派人來問候，不時的還命人炖了補品送過來，說是給我養傷之用。
哲哲的用意一時三刻我不是很能弄懂，她好像是在巴結我，又好像隻是在傳達一種以上對下的關懷之意，這種含糊不清的做法讓我捉摸不透她的真實意圖，隻得拖着遲遲不見她，将她的&ldquo好意&rdquo拒之門外。
但是，葛戴&hellip&hellip我見還是不見呢？ 早知道她最終還是會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來找我，無論如何，我與她畢竟主仆一場，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該對她如此絕情。
況且，有些事不給一個答案，是會更加容易讓人胡亂産生遐想的。
&ldquo你讓她進來吧，一會兒沒我的吩咐，你和薩爾瑪都不許進來，也不用守在門外伺候，去園子裡給我摘些花來插花瓶吧！&rdquo &ldquo是。
&rdquo 合上書，我略略定了定神，從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門口。
葛戴進門時是低垂着頭的，待到下颌緩緩揚起，看清近在咫尺卻無聲無息的我時，她果然被出其不意的吓了一大跳。
我不動聲色的望着她，她呆呆的盯着我看了好幾分鐘，忽然雙肩發顫，撲嗵一聲跪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膝蓋放聲大哭。
&ldquo側福晉這是做什麼呢？你這不是要折煞我麼？&rdquo 她抽抽噎噎，淚流滿面，死死的抱住了我：&ldquo格格！格格&hellip&hellip你毋須瞞我，如果連格格都認不出來，那我還不如瞎了雙眼呢！&rdquo 我微微動容，心底湧起柔柔感動之情：&ldquo你起來！堂堂大金國四貝勒福晉，如何跪地哭泣，失了應有的儀态氣度？&rdquo &ldquo在格格面前，我哪裡是什麼貝勒福晉？我不過是格格的丫頭&hellip&hellip我這輩子都是格格的丫頭&hellip&hellip&rdquo &ldquo好了&hellip&hellip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兒子都已十歲，怎麼還能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快起來吧！&rdquo &ldquo格格&hellip&hellip&rdquo她放開我，抽抽噎噎的從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繡墩：&ldquo坐着說話！&rdquo語氣盡量保持淡定從容，不讓太多的情感輕易外露。
她略顯局促的坐下，用帕子拭着眼淚。
&ldquo以後&lsquo格格&rsquo&lsquo主子&rsquo之類的稱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rdquo 她明顯一震，忙收了眼淚，肅容道：&ldquo是，我明白。
&rdquo 我仍回椅子上坐了，将《三國演義》的書冊重新打開，入目皆是團團墨點，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滿腦子亂哄哄的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詞語。
餘光偷偷瞥去，發現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緊張，透着尴尬與不适，未施脂粉的臉上挂滿淚痕。
&ldquo那&hellip&hellip那&hellip&hellip&rdquo她嗫嚅兩聲，臉憋得通紅，&ldquo我該如何稱呼你&hellip&hellip&rdquo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生疏感漸漸淡去，我似乎又重拾當初與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打趣的輕松感覺，于是輕笑：&ldquo你莫忘了，你早已認我為姐。
&rdquo &ldquo姐&hellip&hellip姐姐！&rdquo她細聲細氣的喊了我一聲，不好意思的笑了，但緊接着眼圈紅起，又是一串淚珠滾下，&ldquo為何你的臉&hellip&hellip&rdquo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左側臉頰：&ldquo很早之前燙傷的，疤痕很醜陋麼？&rdquo &ldquo不，不是&hellip&hellip&rdquo她連連擺手，&ldquo那粉色的印子撲了粉，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我隻是&hellip&hellip隻是覺得奇怪，姐&hellip&hellip姐姐，這些年竟似一點都沒有改變，仍是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前幾日乍見一下，我竟是不大敢認，還以為&hellip&hellip是我認錯了。
&rdquo &ldquo你這是在安慰我呢。
&rdquo我呵呵輕笑，&ldquo歲月最是無情，紅顔如何不老？&rdquo &ldquo不！我不是在安慰姐姐！&rdquo她見我不信，着急起來，站起身四處張望，随後從梳妝案幾上抓過一面銅鏡，&ldquo不信姐姐可以自己看啊！&rdquo 我下意識的将頭往後仰。
自從毀容以來，我對鏡子避如蛇蠍，很忌諱再看到自己臉上疤痕累累的模樣。
鎏金鏡面在眼前閃亮的耀了一下，我不禁愣住，鏡中的那張臉似是而非，恍惚間瞧着像是東哥，又非是東哥，然而面色紅潤，神采飛揚，竟完全不像是一個三十多歲女人該有的神韻。
怎麼會這樣？這個人是誰？鏡中的人難道是我麼？ 我不敢置信的一把抓過銅鏡，震撼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ldquo姐姐是如何保養的？平時都吃些什麼滋補養顔&hellip&hellip&rdquo 我茫然的看着鏡子裡的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啼笑皆非，百感交集。
自打進入這身體以來，發生過太多怪事，卻沒有一樣像現在這般詭異的。
我噌地彈跳站起，悚然的把鏡子翻轉合在桌面上，呵呵幹笑兩聲。
葛戴見我神情古怪，不解的看着我，我嘴角抽動兩下，最終咽下滿腹驚悸，惶惶的撇了撇嘴，胡亂的找話題岔開：&ldquo啊，那個&hellip&hellip你最近過得好麼？你兒子好麼？&rdquo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淚竟然再次潸然墜落。
&ldquo又怎麼了？我可不記得你以前是這般愛哭的！&rdquo &ldquo姐姐原來還不知道&hellip&hellip&rdquo她哽咽着捂着眼睛，&ldquo鈕祜祿氏妹妹所出的三阿哥洛博會年底歿了，緊接着我的洛格也&hellip&hellip唉，爺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才添了兩兒子，卻接二連三都夭折了，卻全怪我，沒能照看護好二阿哥&hellip&hellip&rdquo 心裡咯噔了下，雖然明知道皇太極會再有其他子嗣，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也早有心理準備，可等到真切的聽說此事，卻仍是像吃飯嚼了沙子般，滿嘴不是滋味。
&ldquo那個&hellip&hellip大福晉有兒子沒？&rdquo &ldquo大福晉她&hellip&hellip嫁入貝勒府五年來，爺待她置若罔聞，恩幸全無。
這兩年更甚，竟是将她住的小院遷到西廂，冷落得連下人都不怎麼待見她！大福晉若非出身蒙古，血統高貴，隻怕爺早起了休妻之心&hellip&hellip也不知怎麼了，大福晉其實長得賢淑端莊，秀外慧中，爺卻像是特别讨厭她，刻意要冷落她似的！&rdquo &ldquo啊？&rdquo我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這皇太極在搞什麼鬼？我明明讓他善待正妻，他居然&hellip&hellip将她打入冷宮？！若是科爾沁得知消息，這還得了？難怪上次鈕祜祿氏敢如此嚣張跋扈，哲哲這個大福晉的在府裡享有的地位隻怕連個庶福晉都不如。
&ldquo我瞧着大福晉也怪可憐的，她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從蒙古嫁過來，在這裡無親無故，爺原該多憐惜她才是，可偏還&hellip&hellip唉，前年因我和鈕祜祿氏都有孕在身，我怕爺寂寞，便好心勸爺去大福晉那裡，結果爺當場翻臉，一怒之下竟把我從房裡給轟了出來！&rdquo葛戴皺着眉頭，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ldquo我打小看爺的性情，雖然不是面熱善于言笑之人，卻也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