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放下 撫順 逃難 渡河 絕境 受傷 賭氣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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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也罷!這些前塵往事,已與我步悠然再無瓜葛,努爾哈赤即便是打着&ldquo布喜娅瑪拉&rdquo的借口一口氣打到紫禁城去,也已礙不着我什麼事! &ldquo步姑娘,容我最後問一句,姑娘你是漢人還是金人?如果兩國開戰,你會站在哪一邊?&rdquo 我身子一僵,跨出去的腳步竟是再也挪移不動。

     我算是漢人,還是金人?這個問題&hellip&hellip委實難以回答清楚。

    我在現代的籍貫一欄裡填寫的是漢族,可是我現在這個身體,卻是女真人&hellip&hellip我緩緩轉過身來,扶着門扉,輕輕掩上門,低語:&ldquo我但願&hellip&hellip不是這裡的人!不曾來過這裡&hellip&hellip&rdquo語音細若蚊蠅,範秀才顯然未曾聽清,我隻是抿嘴一笑,緩緩将門阖上。

     天命三年四月十五,大金汗努爾哈赤在親率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拿下撫順的同時,又命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攻占東州、馬跟單等地,大明遼東巡撫李維翰急遣總兵張承胤率兵一萬趕赴支援,遭金兵伏擊,全軍覆沒。

     五月,再度攻克明國撫安堡、花包沖堡、三岔兒堡等大小堡十一個。

     七月,大金八旗鐵騎踏入雅鹘關,圍攻清河城,明将鄒儲賢固守頑抗,最終城破被殺。

    在這之後,大金旗兵又占據一堵牆、堿場二城。

    至此明撫順以東諸堡,大都為大金所占。

     我被迫繼續滞留于蘇密村,然而五嶺關畢竟離戰火點太近,如今是大金一面倒的節節勝戰,所以作為金國勢力範圍的五嶺關還不至陷入危機。

    然而,大明并非是那種隻挨打不反擊的傻瓜,等到反擊之時,首當其沖遭殃的隻怕就是這五嶺關。

     我開始思措下一步該往哪去,可眼下兵荒馬亂的,一走出去說不準就會碰到流竄官匪。

    這世道動蕩不安,處處危機四伏,當務之急已非是解決溫飽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難。

     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這一年的新春最為慘淡,蘇密村内無論女真人還是漢人,皆是喜憂參半。

    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籌聚兵力,不日内便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圍剿之戰,進軍遼東,一口氣消滅大金。

     如此提心吊膽的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裡有人外出射獵而歸,傳遞回又一驚人消息:&ldquo大金汗王發兵攻打海西葉赫了!&rdquo 葉赫部,海西女真最後所剩的一個部落,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不會讓它獨存于身畔。

    長久以來,葉赫與大明的關系最為緊密,葉赫仰賴着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這骨頭向來是海西四部中最難啃的一塊。

     今日看來,努爾哈赤真的是再無任何顧忌了。

    偌大個大明國都敢打了,何在乎一個小小的葉赫呢? &ldquo姑姑&hellip&hellip吃飯飯&hellip&hellip&rdquo小安生快兩歲了,生活的困頓使得她比我見過富貴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許多。

    &ldquo姑姑,吃吃&hellip&hellip&rdquo她蹒跚着腳步,小手拉着我的衣袖,臉上露出饞色,&ldquo安生,餓餓&hellip&hellip肚肚餓餓!&rdquo 我摸了摸她頭頂稀疏枯黃的頭發,将她抱上膝蓋,騰出右手從桌上倒扣的一隻青瓷碗裡取了一塊紅皮番薯,正要遞給她,忽見小秋咬着嘴唇,怯生生的依着門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我手裡的番薯。

     我回頭看了眼,碗裡已空,隻得歎口氣,将手中的番薯一掰為二,将一半塞安生手裡,一半遞給小秋。

     安生接過後狼吞虎咽,小嘴吧唧直響,可是小秋卻并沒有走過來,隻是一個勁的咽着唾沫,羞澀的笑說:&ldquo姑姑,我不餓,我才在家吃過飯&hellip&hellip&rdquo 這孩子在撒謊,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參,為了一支老山參的歸屬,和女真人起了沖突。

    他女真話說的不是很熟練,結果才結結巴巴的争辯了幾句,後腦勺就挨了一磚頭,左膝蓋也被他們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個壯勞力讨生活,紮曦妲縫補換來的那些糧食根本就不夠他們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紅,我早把那些首飾拿出去換糧食了。

    隻可惜,死物畢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來填铇肚子。

     &ldquo拿去!&rdquo我佯作生氣,&ldquo你不吃姑姑可要生氣了!&rdquo 小秋這才接了,腼腆的沖我一笑。

    這時候安生忽然噎得連連咳嗽,我趕緊又是拍背,又給她喝水:&ldquo慢的吃,慢點&hellip&hellip&rdquo安生小臉漲得通紅,我将她嘴角的殘渣撣幹淨,心裡微微發酸。

     安生啊安生&hellip&hellip如何才能在此亂世,安然度過一生? 天命四年正月初二,努爾哈赤命大貝勒代善率領十六員大将,兵馬五千人,駐守紮喀關,防止明軍偷襲大金。

    正月初七,努爾哈赤親率傾國之師,深入葉赫地界。

    大金鐵騎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燒殺劫掠,直至葉赫城東十裡。

    葉赫城十裡外之大小屯寨二十餘處被盡數焚毀,俘獲大量部民、畜産、糧食和财物。

    葉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駐開原總兵馬林率兵馳救。

     我原以為這一次葉赫難逃噩運,勢必要被努爾哈赤一口吞沒,可誰知馬林援兵未至,努爾哈赤已然退兵,這個變故多少讓我有些錯愕得摸不着頭腦。

     為何會将一塊到嘴的肥肉又給吐了出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麼?會是什麼事,竟能如此緊迫&hellip&hellip 我的心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思忖再三,決定卷包袱走人。

    五嶺關已然不再是個良好的栖身之所,我有種風雨欲來前的恐慌。

    我試圖說服黎艮一家與我同行,可是黎艮腿傷不便行走,紮曦妲不願離開祖輩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況說的如何危急,生死一線,他們也隻是望着我無奈的苦笑。

     二月初,一聲驚雷炸響于遼邊,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糾結各路兵馬,相繼抵達邊關,浩瀚之師,兵力竟達四十七萬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驚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傾力而出隻怕連這個零頭都沒有,如此懸殊的差距,難怪努爾哈赤顧不得再打葉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慮再三,最後發了句話:&ldquo我走不了路,阿步你若當真不嫌累贅,便請你帶上安生吧!你是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給你,我們放心!而且&hellip&hellip家裡日子太難熬了,說句不中聽的,我們實在已養不起她&hellip&hellip&rdquo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帶着安生上路的之際,明軍在遼陽誓師,一時間風雲突變,天地為之色變。

     蘇密村的村民終于開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開始舉家遷移,最後決定留下的隻剩下十餘戶漢人。

    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顧忌到紮曦妲是女真人,明軍打來時怕會遷怒女真人,于是他請求我帶上紮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紮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被她婆婆媽媽、拖拖拉拉得終于喪失耐性,對着她破口大罵。

    她被我吓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啰嗦,于是收拾停當,又将行動不便的黎艮拜托留村的漢人同伴照料,如此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開始飄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山巒銀妝披拂,寒風凜冽,北風呼嘯。

    山道變得愈發難行,我卻大大松了口氣。

    拖着紮曦妲母女本來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擱個把時辰,倒是這天氣惡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軍出師發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計着如果要避開這場戰亂,唯有往蒙古去。

    隻是道路崎岖,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撐得住。

    由于沒有馬匹,隻能靠步行,我讓小秋扶着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紮曦妲步行。

    紮曦妲從未出過遠門,這次逃難出來,真乃人生裡破天荒第一次遭罪,這一路最開心的恐怕隻有兩個天真無知的孩童了。

     山路繞彎,大雪覆蓋下,我竟開始犯起了迷糊,完全失去方向感。

    在山裡轉了十天左右才終于走了出去,踉踉跄跄,精疲力竭的趕到一處山寨。

    找了人略一打聽,才知道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走出多遠,這裡乃是薩爾浒山谷。

     聽到&ldquo薩爾浒&rdquo三個字,我眼皮直跳,心髒痙攣的抽了一下。

     薩爾浒!薩爾浒&hellip&hellip好熟悉的名字!我在哪裡聽過?薩爾浒&hellip&hellip為什麼我會有一種強烈的不祥感? 是夜,在山寨的一戶人家借宿,我如芒在背,寝食難安,真想連夜出山,可是看着身畔睡得正香,已被多日勞頓之苦累得夠嗆的兩個孩子,心裡又着實不忍。

     子末醜初,我瞪大了眼毫無半點睡意,明明身子疲倦得要命,可偏偏神智卻是異常清醒。

    不多會兒,忽聽房外一陣細碎的隆隆之聲,屋外小白咴嘶踢騰,我一個挺身從床上爬了起來,大叫道:&ldquo紮曦妲!紮曦妲&mdash&mdash小秋!快起來&mdash&mdash&rdquo一邊喊一邊将身側的安生抱起跳下床。

     才穿好鞋,感覺地皮微微發顫,隆隆聲響越逼越近,轉眼馬鳴人斥,喧嘩聲傳遍整個山谷。

     紮曦妲瞪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惶失措的抱住了小秋:&ldquo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rdquo她一個勁的尖叫,聲音大得驚人! 我揚手劈面給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厲聲鬼叫:&ldquo閉嘴!若想活命!你最好一句女真話也别說!&rdquo頓了頓,我強壓下内心的狂跳顫慄,&ldquo你索性就裝啞巴&hellip&hellip&rdquo 一句話未完,忽聽門上砰地被人砸開,我眼前一花,十來名穿着明朝服飾的兵丁端着長矛沖了進來,驚喜萬分的大聲嚷嚷:&ldquo這裡還有!這裡&mdash&mdash還有鞑子&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們不是鞑子!&rdquo我霍地站前一步,抱着安生攔在紮曦妲身前,強烈抑制下驚懼,勉強保持鎮定的說,&ldquo我們是漢人!我們不是鞑子!&rdquo 我吐字清晰,喊出的時候又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是以才說完,便聽門外有個人&ldquo咦&rdquo了聲,分開人群,走進門來。

     &ldquo張大人!&rdquo門内的小兵紛紛行禮。

     我擡頭望去,見進來的是個年輕男子,氣宇軒昂,雖然身着軍裝甲胄,眉宇間卻淡淡的透出一層儒雅之氣,不大像是武人。

     他目光在我身前轉了一圈,又掃了眼我身後,問道:&ldquo你是漢人?&rdquo 我聽他說話和氣,臉上也全無那些兵丁的暴戾之氣,心裡略略放寬,懷裡抱着安生,依着漢禮略略福了福:&ldquo奴家夫家姓黎,祖籍蘇州&hellip&hellip&rdquo我吸了口氣,腦中飛快轉動,前一秒還心神不定,下一刻已是謊言連篇,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ldquo年前随夫君至關外謀生,暫居五嶺關下,适逢兵荒災亂,奴家與夫君走散,流落至此&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五嶺關?&rdquo他蹙了眉頭,&ldquo我軍日前方從五嶺關經過&hellip&hellip&rdquo聲音漸漸放低,底下的話我沒能聽清楚。

    他略略停了下,目光有些古怪的看了我兩眼,&ldquo聽你方才言談舉止,也像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如何就能為了避禍,竟而穿戴成鞑虜模樣?&rdquo 我連聲稱是,态度謙恭得恨不得給他磕頭。

    隻因方才無意間朝門外瞄了一眼,竟是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頭。

    我原還以為來的不過是夥結集出來打秋風的小股散兵,現在看來明顯判斷失誤,這裡頭透着詭異,很不對勁。

     &ldquo看着她們,不許放人亂跑!&rdquo &ldquo是!&rdquo小兵齊聲應了,然後留下兩名看守,其餘人重新退出。

     我大大松了口氣,這時才大感腿腳發軟,回身望去,卻見紮曦妲面色慘白,死死摟住小秋,母女兩個抖若篩糠。

    隻有我懷裡的小安生,仍是瞪大了一雙迷糊困澀的眼睛,懵懂無知的看着我們幾個,不知恐懼為何物。

     &ldquo他娘的,這次出來都沒什麼油水可撈&hellip&hellip&rdquo &ldquo可不是!杜将軍忒認死理,其實上頭交待咱們做什麼,咱們便做什麼好了。

    何苦&hellip&hellip&rdquo 兩小兵閑着沒事幹,開始靠着門唠嗑,我從他們稀裡糊塗的話語中,斷章取義,模糊的聽出了一些訊息。

    比如說,這支隊伍好像是明朝剿金大軍之一,領兵的是個姓杜的老将軍,是個能征善戰的主兒,隻是好像和這次的總兵官不大合拍。

    又比如,我還聽出,方才那個年輕人姓張,是個文人出身,原為分巡兵備副使,現出任監軍一職。

     我弄不大懂這監軍是多大的一個官職,也無心去弄懂,現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們會如何處置我們,可是偏又不能問,隻得硬生生的憋着。

    那兩小兵越聊越起勁,慢慢的話題從從軍打仗偏離到賭錢吃花酒,我越聽越來氣,暗自搖頭,這些人哪裡像是當兵的?全無半分組織紀律性,與那些閑賦在家時還得耕作漁獵、自力更生的八旗子弟相比,這些大明士兵簡直就是一群垃圾! &ldquo張大人說讓一位黎夫人去軍帳!&rdquo門口突然探進一個人來,臉朝屋内張了張,&ldquo喂,你倆哪一個是黎氏?&rdquo 紮曦妲神情慌張,我一把摁住她的肩膀,站了起來:&ldquo我是。

    &rdquo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冷漠的說:&ldquo那好吧!跟我走!&rdquo 那名親兵把我領到一頂軍帳外,囑咐了句:&ldquo候着!&rdquo便自行離去,弄得我更加一頭霧水。

     青灰色的大帳子直接紮在冰天雪地裡,四周有零散小兵來回巡邏,穿梭不息。

    出門的時候我沒披麾衣,這時凍得手腳發麻,忍不住呵着暖氣在原地隻跺腳,試圖抖落一身的寒氣。

     &ldquo滾&mdash&mdash&rdquo帳内暴出一聲厲喝,在還沒反應過來,就聽&ldquo哎唷&rdquo一聲,有團毛茸茸的身影直接從營帳内跌了出來,撞到了我的身上。

     &ldquo咝&hellip&hellip&rdquo我疼得猛吸涼氣,腰被扭了一下。

     &ldquo黎夫人?&rdquo略微驚訝的口吻,我揚睑回眸,看見撞我的人正低着頭滿面愧色的溜走,而那個才碰見的監軍張大人,正站在軍帳口,臉色溫和的看着我。

    &ldquo夫人受驚了!&rdquo 我吸了吸鼻子,搖頭:&ldquo沒事!怪我站的不是地!&rdquo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此刻我就算非常之希望能夠破口大罵,也是有那心沒那膽啊。

     &ldquo黎夫人居于關外,可否會說鞑子的蠻語?&rdquo 我大大的一怔,難道他找我來問話,目的是想讓我當翻譯?這倒是個不壞的消息,起碼&hellip&hellip我對他們有用處,他們就至于會殺我。

     他見我遲疑着不應聲,以為我不會,于是露出失望之色,又不死心的再問:&ldquo那你可聽得懂?&rdquo 我舔了舔幹裂翹皮的嘴唇,笑了笑:&ldquo我能和他們溝通,這個&hellip&hellip語言上沒問題。

    &rdquo 他露出欣喜的表情:&ldquo那就好。

    你随我來!&rdquo說着,掀簾入帳,我縮了縮頭,鼓足勇氣緊跟在他後面。

     帳内甚為寬綽,中間燃着木炭篝火,火上燒着雪水,一位大将模樣的老者正端坐在火堆旁,對着一張羊皮卷左右翻看。

    聽到腳步聲,也不擡頭,隻是用一種沉若鐘鼓的嗓音說道:&ldquo張铨,我打算留兩萬人駐守薩爾浒,帶一萬兵力趁夜渡河,奇襲界藩城,打他個措手不及!&rdquo &ldquo杜将軍,将士們連續晝夜行軍,已是極為疲勞困頓,能否就地駐營,稍做休養?等到明日清晨再渡河東進&hellip&hellip&rdquo 杜将軍擡起頭來,我見他雖然須眉半百,卻是目光如電,渾身透着英武之氣,不容小觑。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隻是看着張铨似笑非笑,頗有深意。

     張铨跨前一步:&ldquo師旗之日未到,将軍又何必争在一時?況且,夜半渡河,倘若敵人來襲,将首尾難顧&hellip&hellip&rdquo &ldquo無需多言!&rdquo杜将軍忽然一擺手,擲地有聲的道,&ldquo天兵義旗東指,誰敢抗顔?當今之計,唯有乘勝前進,有何師期可談!&rdquo一句話就把張铨彈了回來,這老頭當真相當具有霸氣。

     張铨皺着眉頭沒再吱聲,氣氛尴尬。

    緊接着,杜将軍喚來傳令兵,下達軍令,營帳内進進出出,甚是公務繁忙,竟是将我和張铨兩人完全給當成空氣忽視掉了。

     我倒是沒覺得怎麼樣,就不知道張铨這位年輕監軍會如何想。

    過會子見他神情低落,悶悶的走出營帳,我不願一個人被留在這鬼地方,忙加緊腳步跟上他。

     營帳外火炬通明,人聲鼎沸,士兵們來往川流不息。

     &ldquo黎夫人!&rdquo他背對着我突然喊了一聲。

     我吃了一驚,還以為他魂遊天外,不知道我在他身後跟着呢。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ldquo夫人可否陪我去河邊走走?&rdquo這是他跟我講話以來,最客氣的一回。

    之前雖然不失有禮,語氣卻是肯定而又不容反抗的,隻有這次,才真切的聽出他内心的彷徨。

     我無聲的跟在他身後,渾河水面顯得平靜無波,淡薄昏暗的星光下,第一批準備渡向南岸的士兵已經準備完畢,熙熙攘攘的你推我擠,熱鬧得像是在逛菜市場。

    我見識過大金國八旗兵的軍紀嚴明,卻從沒見過還有這樣當兵的,亂哄哄的像是小學生從學校放學,雖然有排隊,然而約束力和自制力卻是奇差無比。

     我暗暗搖頭,四十七萬天兵又如何,就靠這些酒囊飯袋保家衛國,大明國不亡才怪! &ldquo監軍大人!&rdquo有士兵見了張铨,跑過來拜見,&ldquo水流不是很急,而且河水甚淺,即使不乘船,騎馬也可過河!&rdquo &ldquo知道了。

    &rdquo張铨點頭,表情沉凝,待士兵去後,他忽然怅然歎氣,&ldquo朝廷耗時一年,招兵買馬,甚至拉上海西女真葉赫部以及屬國朝鮮的兵力,其實也不過十萬之數啊!&rdquo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将我說得完全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hellip&hellip這是在做什麼呢?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想找個無關緊要的人發洩一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呢? &ldquo兵分四路!好好的十萬兵馬卻被拆成了四路軍,楊鎬身為遼東經略,自視甚高,把鞑子兵比作草木,他&hellip&hellip未免太過輕敵了,我不認為那個叫努爾哈赤的蠻夷首領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隻可惜無人信我所言。

    即便是杜松老将軍&hellip&hellip唉,他為了争得頭功,竟而冒雪突進,試圖搶在師期之前剿滅敵匪,攻占赫圖阿拉,這談何容易?&rdquo 他就站在岸邊迎風絮絮嗫嚅,我尴尬得進也不是,退也不能。

    這些話無論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向我傾倒苦水,這行為本身便是極為不智的。

    對他倒沒什麼,我就怕他等把牢騷發完了,爽快了,末了回頭一刀殺了我滅口。

     我心生懼意,手腳開始哆嗦。

     &ldquo且看着吧,這一仗到底會鹿死誰手還很難斷言!唉,真不該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隻是這種各自為戰的打法實在不夠明智!&rdquo 我實在不敢再聽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聽前面隔了三四丈遠的渾河水流嘩啦發出一聲巨響,滔天巨浪從上遊驽馬奔騰而至,頃刻間河水暴長,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轉瞬被淹,沖沒得不見人影。

     軍營内亂作一團,張铨暴跳而起,高喊:&ldquo不可慌&mdash&mdash&rdquo 我被混亂的人群擠得跌跌撞撞,險些摔到地上淪為衆人踩踏,正無計可施,忽然臂上一緊,旋身回望,竟是張铨拉住了我,叫道:&ldquo跟我來!&rdquo邊上有親兵牽馬過來,張铨将我托上馬,對那親兵喝道,&ldquo傳令下去,整軍備戰!&rdquo 我焦急萬分,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如若當真是金兵打來了,得設法回去找到紮曦妲母女!那三個人手無縛雞之力,紮曦妲一緊張,更是張嘴就會滿口的女真話,簡直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正亂着,忽然杜松将軍拍馬不知從哪裡沖了出來,厲喝一聲:&ldquo亂個什麼?哪個再亂,老子一槍搠了他!&rdquo他手裡舞了一杆長槍,紅纓微顫,一名慌張倒退的小兵背上頓時吃了他一棍,吓得往地上一跪,連呼饒命。

     場面終于慢慢被控制下來,事後查知,并無金兵來犯,隻是敵人在渾河上遊處事先築好堤壩,擡高水位後,配合時機在明軍過河之際,毀壩防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軍亂了陣腳。

     杜松氣得哇哇直叫,倒是張铨為人冷靜,待到風波過後,恨聲道:&ldquo定是此人!去歲也是他使計誘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動聲色的拿下了撫順關&hellip&hellip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禍!&rdquo &ldquo憑他一人能做什麼,不過是雕蟲小技!&rdquo杜松不屑的冷哼。

     &ldquo杜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