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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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三月中旬。

    冬與春的鬥争更激烈了。

    乘着夜晚,冬把所有的泥和水都凍上,連白天汽車輪胎留下的印痕都照原樣兒凍結好,有棱有角的象雕花似的。

    可是,隻要太陽一出來,春就進行總攻,把道路化成一片泥漿。

    有時候,能有兩三天,連夜間也無法上凍;春風日夜不息地鼓動着一切。

    于是,在向陽的山石下和田坎裡,就長出嫩綠的小草。

     田裡的積雪已化淨,土壤的黑色加深,發出些潮潤的喜說的光澤。

    該準備春耕了。

    離前線遠些的志願軍守備部隊已在商讨給朝鮮人民助耕的計劃。

     被派到友軍作報告的廖朝聞副連長,得了火速歸隊的命令,就馬上趕回來,一口氣走了四十裡。

    他走的滿身泥漿,連臉上都帶着不少泥點,因為正趕上春風在夜裡還鼓動着一切的時候。

     廖副連長至多也不過二十五歲,身量也不高;一張圓臉,下巴可是尖尖的;說話的聲音水汪汪的輕嫩。

    看樣子,他在大學讀書似乎比在部隊裡更合适一些:他的一對聰明有神的圓眼,短小輕快的身體,無論是作科學試驗,還是去打網球,都必能十分出色。

     可是,幸而他參了軍。

    他很會打仗。

    他已經獨當一面地打過幾次好仗。

    設若有人問他的作戰經驗,他會簡單而幽默地回答:“我腿快!”事實上,他不但腿快,他的心、眼、手也都快。

    一打起仗來,他就象一條激怒了的豹子似的,勇敢而機警地往前沖。

    他的眼好象比槍彈還快,他的腿永遠随心所欲地跑到最有利的前面去。

    “機關槍擋不住風啊!”他會說,“看準了,一陣風似的沖上去,你準勝利!看不準,腿又慢,哼,機關槍專打落在後面的人!”的确,打過那麼多次仗,他一回也沒挂過彩! 這也就難怪“尖刀第三連”的戰士們常常誇口:“連長是猛虎,副連長是豹子,還顧慮什麼呢?迎着槍彈走也沒事兒,咱們會吓得槍彈拐了彎!” 這也就是為什麼姚指導員不等廖朝聞見到連長,就把他拉到很小的一個洞子裡去。

    指導員先把黨和上級的指示詳細地說了一遍,而後極懇切地說:“在你出去的這些日子裡,黎連長極認真地學習。

    前幾天,營長批評了他,指出他不熱心學習文化、小看别人;他不但接受了批評,而且當衆檢讨了自己!” “我們都應當好好學習!” “就是!他一帶頭,全連都受了感動,居然提出向二連六班學習的口号!”姚汝良的臉上亮起來,從心眼裡喜歡述說這樣的好事情。

    “趕到動員進攻‘老秃山’以後,連長的臉都累瘦了一圈;他是真幹!” “連長永遠是那樣!” “可是,他對新戰術,還有顧慮。

    營長又細心地指示他,打通他的思想。

    我警告你,你要是随便說話,跟他亂扯,說什麼打仗全憑腿快猛沖,槍彈會躲着你飛,他可就又會變卦。

    你知道,他的腦子受了傷,不大好使喚,你也知道,打仗不專憑猛沖,槍彈并不躲着你飛,不過那麼說說好玩。

    看見他,你必須強調戰術思想的重要,跟他一同學習!他最愛聽你的話!你頂好先去看看營長,然後再看連長。

    ” “好!說走就走!我見營長去!” “剛走了四十裡,就不歇歇嗎?” “隻要打‘老秃山’,一夜走八十裡也行!”廖朝聞笑着跑出去,臉上的泥點子已經幹了,自己掉下去了幾粒。

    可是,他還沒出大洞口,迎面來了黎芝堂。

    坑道路窄,無法躲避,二人極親熱地握了手。

    黎芝堂把副連長扯回來。

    坐下,二人都先點上煙。

    黎連長用力地噴出一口煙去,然後說:“要打大仗了!要打大仗了!” “知道了!這回不把‘老秃山’的秃腦袋掰下來,甭認識我!” “對!就憑咱們三連,那個秃腦袋就長不住!”“一定!連長,我得先看看營長去,彙報工作,請求指示。

    ”“對!你去吧!關于戰術,你可以問我,我會給你講!老廖,你不知道,自從你走後,我學習的多麼認真!我要向咱們的英雄營長學習,又有膽量,又會鬥智!” “我也要那樣!用兵必得鬥智,何況‘老秃山’是那麼不容易打!咱們得學會鬥智,也教全連的人都學會鬥智!” “對!你簡直跟營長的心意一模一樣!你去吧!”廖朝聞往營部走,一邊走一邊感激姚指導員。

    他年輕,往往随便說話。

    不幸,假若因他随便說的幾句話而澆滅了連長學習的熱情,那會多麼誤事!什麼是同志與同志的關系?不是經常地互相勉勵,一同進步,而不是彼此标榜,一同甘于保守麼? 交通壕裡的泥土也化了凍,很滑。

    可是廖朝聞的腳仿佛隔着鞋底就能摸到地上似的,準确而很快地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