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

關燈
小面館的牆壁上黑漆大書三個字:麻辣燙。

    麻婆豆腐、幹煸牛肉絲、棒棒雞,不放花椒不行。

    花椒得是川椒,搗碎,菜做好了,最後再放。

     周作人說他的家鄉整年吃鹹極了的鹹菜和鹹極了的鹹魚,浙東人确實吃得很鹹。

    有個同學,是台州人,到鋪子裡吃包子,掰開包子就往裡倒醬油。

    口味的鹹淡和地域是有關系的。

    北京人說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大體不錯。

    河北、東北人口重,福建菜多很淡。

    但這與個人的性格習慣也有關。

    湖北菜并不鹹,但聞一多先生卻嫌雲南蒙自的菜太淡。

     中國人過去對吃鹽很講究,如桃花鹽、水晶鹽,“吳鹽勝雪”,現在則全國都吃再制精鹽。

    隻有四川人腌鹹菜還堅持用自貢産的井鹽。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麼國家的人愛吃臭。

     過去上海、南京、漢口都賣油炸臭豆腐幹。

    長沙火宮殿的臭豆腐因為一個大人物年輕時常吃而出了名。

    這位大人物後來還去吃過,說了一句話:“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

    ”“文化大革命”中火宮殿的影壁上就出現了兩行大字: 最高指示: 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

     我們一個同志到南京出差,他的愛人是南京人,囑咐他帶一點臭豆腐幹回來。

    他千方百計,居然辦到了。

    帶到火車上,引起一車廂的人強烈抗議。

     除豆腐幹外,面筋、百葉(千張)皆可臭。

    蔬菜裡的莴苣、冬瓜、豇豆皆可臭。

    冬筍的老根咬不動,切下來随手就扔進臭壇子裡。

    ——我們那裡很多人家都有個臭壇子,一壇子“臭鹵”。

    腌芥菜擠下的汁放幾天即成“臭鹵”。

    臭物中最特殊的是臭苋菜稈。

    苋菜長老了,主莖可粗如拇指,高三四尺,截成二寸許小段,入臭壇。

    臭熟後,外皮是硬的,裡面的芯成果凍狀。

    噙住一頭,一吸,芯肉即入口中。

    這是佐粥的無上妙品。

    我們那裡叫做“苋菜稭子”,湖南人謂之“苋菜咕”,因為吸起來“咕”的一聲。

     北京人說的臭豆腐指臭豆腐乳。

    過去是小販沿街叫賣的: “臭豆腐,醬豆腐,王緻和的臭豆腐。

    ”臭豆腐就貼餅子,熬一鍋蝦米皮白菜湯,好飯!現在王緻和的臭豆腐用很大的玻璃方瓶裝,很不方便,一瓶一百塊,得很長時間才能吃完,而且賣得很貴,成了奢侈品。

    我很希望這種包裝能改進,一器裝五塊足矣。

     我在美國吃過最臭的“氣死”(幹酪),洋人多聞之掩鼻,對我說起來實在沒有什麼,比臭豆腐差遠了。

     甚矣,中國人口味之雜也,敢說堪為世界之冠。

     《吃的自由》序 中國談飲食的書很多。

    有些是講烹饪方法的,可以照着做。

    比如蘇東坡說炖豬頭,要水少火微,“功夫到時它自美”,是不錯的。

    東坡雲須澆杏酪。

    “杏酪”不知是怎麼一種東西,想是帶酸味的果汁。

    酸可解膩,是不錯的,這和外國人吃煎魚和牛排時擠一點檸檬汁是一樣的。

    東坡所說的“玉糁羹”不過是山羊肉煮碎米粥。

    想起來是不難吃的,但做法并不複雜。

    中國過去重吃羹湯。

    “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不說“洗手炒肉絲”。

    “宋嫂魚羹”也是羹,我無端地覺得這有點像甯波、上海人吃的黃魚羹。

    《水浒傳》林沖的徒弟也是“調和得好汁水”,“汁水”當亦是羹湯一類。

    “造羹”是不費事的,但《飲膳正要》裡的驢皮湯卻是氣派很大:驢皮一張、草果若幹斤。

    整張的驢皮炖爛,是很費火的。

    《飲膳正要》的作者不是一名廚師,而是一位位置很高的官員。

    驢皮湯是給元朝的皇上吃的,這本書可以說是禦膳食譜,使官員監修,可見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