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澤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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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人有不同意見)。

    元高文秀《黑旋風雙獻功》雜劇雲:“寨名水浒,泊号梁山。

    ……南通巨野、金鄉,北靠青、齊、兖、郓。

    ”按其地望,實頗相似。

    《雙獻功》是雜劇,不是信史,但高文秀距南宋不遠,不會無緣無故地制造出一個謠言。

    現在還有一條寬約四尺,相當平整的路,從山腳直通山頂,稱為“宋江馬道”,說是宋江當初就是從這條路騎馬上山的。

    這條路是人修的,想來是有人在山上安寨駐紮過。

    否則,這裡既非交通要道,山上又無什麼特殊的物産,當地的鄉民是不會修出這樣一條“馬道”來的。

    主峰虎頭山的山腰有兩道石頭壘成的寨牆,一為外寨,一為内寨,這顯然就是為了防禦用的。

    牆已坍塌,隻餘下正面的一截了,還有三四尺高。

    石塊皆如鬥大。

    餘嘉錫《宋江三十六人考實》引元袁桷過梁山泊詩:“飄飄愧陳人,曆曆見遺址。

    流移散空洲,崛強導故壘”,“故壘”或當即指的是這兩道寨牆。

    想來當初是頗為結實而雄偉的,如袁桷所雲,是“崛強”的。

    山頂有一塊平地或雲有十五畝,即忠義堂所在。

    堂址前的一塊石頭上有旗杆窩,說是插杏黃旗的,小且淺,似不可信。

     梁山不甚高大,山勢也不險惡。

    以我這樣的年齡(六十三歲),這樣的身體(心髒欠佳),可以一口氣走上山頂而不覺得怎麼樣。

    這樣一座山,能做出那樣大的一番事業麼?清代的王培荀就說過:“自今視之,山不高大,山外一望平陸”,他懷疑小說“鋪張太過”(《鄉園憶舊》)。

    曹玉珂過梁山,也發出過類似疑問,“于是進父老而問之”,對曰“險不在山而在水也”。

    原來如此! 梁山周圍原來是一片大水,即梁山泊,累經變遷。

    《辭海》“梁山泊”條言之甚詳:“‘泊’一作‘泺’。

    在今山東梁山、郓城等縣間。

    南部梁山以南,本系大野澤的一部分,五代時澤面北移,環梁山皆成巨浸,始稱梁山泊。

    從五代到北宋,多次被潰決的黃河河水灌入,面積逐漸擴大,熙甯以後,周圍達八百裡。

    入金後河徙水退,漸涸為平地。

    元末一度為黃河決入,又成大泊,不久又涸。

    ”曆來關于梁山泊的記載,迷離撲朔,或說八百裡,或說三百裡,或說有水,或說沒有水,《辭海》算是把它的來龍去脈理出一個頭緒來了。

     梁山東面的東平湖現在的面積還有三十一萬畝,比微山湖略小,據說原來東平湖和梁山泊是連着的,那可是一片非常壯觀的大水!前年黃河分洪,河水還曾從東平湖漫過來,直抵梁山腳下。

    水退了,山下仍是“一望平陸”,整整齊齊,一方塊一方塊麥子地。

    梁山遂成了一座幹山,隻有梁山,并無水泊了。

     梁山縣準備把梁山修複起來,已經成立了修複梁山規劃領導小組。

    栽了很多樹,還在本山修了斷金亭。

    斷金亭結構疏朗,鬥拱甚大,像個宋代建築。

    以後還将陸續修建,想要把黃河水引過來,恢複梁山舊觀。

    不過這大概需要好多年。

    所謂“修複”也隻能得其仿佛。

    《水浒傳》是小說,大部分是虛構,誰知道水泊梁山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 在梁山住兩日,餐餐食有魚。

    魚皆鮮活,是從東平湖裡撈上來的。

    梁山人很會做魚,糖醋、酥煮、清蒸,皆極精妙,達到理想的程度。

    這大概還是梁山泊時期留下來的傳統。

    本地尤重鯉魚,“無魚不成席”,雖雞鴨滿桌,若無一尾活鯉魚,即非待客的敬意。

    東平湖水與黃河通,所以這裡的鯉魚也算黃河鯉。

    本地人雲:辨黃河鯉魚之法,剖開魚肚,魚肉雪白,即是黃河鯉;别處的鯉魚,裡面都有一層黑膜。

    鯉魚要大小适中。

    以二斤半到三斤的為最貴,過小過大,都不值錢。

    辦喜事,尤其要用這般大小的魚。

    本地人說:“等着吃你的魚咧!”意思即是等着吃你的喜酒。

    魚必二斤半至三斤,多少錢都要,這樣的魚遂無定價,往往一桌席,一半便是這條魚錢。

    我們吃的,正是這樣大的鯉魚。

    吃着鯉魚不禁想起《水浒》。

    吳學究往石碣村說三阮撞籌,借口便是“如今在一個大财主家做門館教學,今來要對付十數尾金色鯉魚”。

    此地特重鯉魚,由來久矣。

    不過吳用要的卻是十四五斤的。

    十四五斤的鯉魚,不好吃了。

    這是因為寫《水浒》的施耐庵對吃黃河鯉不大内行,還是古今風俗有異了呢? 《水浒傳》第三十八回,宋江在琵琶亭上,忽然心裡想要魚辣湯吃,“便是不才酒後,隻愛口鮮魚湯吃”。

    宋江是郓城人,離梁山泊不遠,他是從小吃慣了鮮魚的,難怪說腌了的魚不中吃。

     修複梁山規劃小組的同志囑寫幾個字,為書俚句: 遠聞钜野澤,來上宋江山。

     馬道橫今古,寨牆積暮煙。

     舊址頗茫渺,遺規尚俨然。

     何當觇杏幟,舟渡蓼花灘? 宿梁山之第二日,大雨,破曉時雨始漸住。

    這場雨對小麥十分有利。

    一老人說:“我活了七十年,沒見過這時候下這樣的雨的!”這真是及時雨。

    山東今年是個好年景。

     一九八三年五月六日,北京